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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煮得恰到好处,很有嚼劲。
碎齿有种想要跪在地上对天浩顶礼膜拜的冲动。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做出了正确选择————离开豕人部族,加入磐石城的决定是如此明智。不仅仅是因为一份卤肉,而是对未来充满了希望与憧憬。
其实冷肉不见得比热食好吃,但天浩是城主,高高在上的身份相当于潜在意识指引,就像文明时代的红酒兑雪碧,曾经属于高上大的全民喜好。只要他这个城主说好,其他人都会产生附从心理。
卤猪耳朵切成丝,猪蹄从中间剖开,酱色外皮在火光映照下有朦胧的半透明质感,猪心切成薄片,肥瘦相间的猪头肉一层层斜堆在盘子中央,码成三角形的小丘。
浅灰色的土陶盘子里盛着一些盐,还有晒干后磨碎的辣椒,红色与白色混在一起,光是看看就觉得赏心悦目。
洗了个萝卜,切成手指粗细的条。
从甲四十三带回来培植的葱也拔了两根,切成细丝。
大圆桌上挤挤挨挨围着三十多个人,看着天浩悠闲地坐在那里,用筷子夹起一块猪头肉,在盐巴和辣子里蘸了蘸,送到嘴里慢慢咀嚼。
这周个进餐就像一场隆重的仪式。也难怪,晋升城主之后,天浩很少把时间花在伺弄食物方面,虽然大家都知道他做的菜好吃,却还是头一次看到他如此仔细的对付一头獠齿猪。
天狂挠了挠头,疑惑又期待地问:“好吃吗?”
天浩夹起一筷子猪耳朵丝送进嘴里,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这种事根本不需要解释。
老祭司用力推开左右两边的人,在拥挤的餐桌旁边硬生生加进一把椅子。按照北方蛮族的习惯,吃东西最直接的方式就是用手,可是跟天浩在一起时间久了,老祭司受影响很重……他知道天浩在这种时候不会提供餐具,于是自己带了个碗,还有一双筷子。
“……好吃!”老祭司嘴里塞满了卤肉,这是他唯一能发出的两个音节。
这种场合怎么能没有酒?
苹果酒虽说度数低了点,却聊胜于无。
看着围聚在老祭司身旁的这些人,天浩轻轻地笑了。
权力果然是个好东西。
以前在磐石寨的时候,自己偶尔做点儿好吃的,很多人会争着一起分享,说话做事也没有那么多顾忌。头领虽说是一寨之主,却只是个百人首。现在不同了,大城主,而且还是领主,接连带兵打了好几次胜仗,灭掉了整个豕族。放眼雷角部,除了族长牛伟邦,自己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都说位置越高的人越没朋友,此言不虚。
带着淡淡的遗憾和满足感,天浩把摆在面前装满卤肉的大盆推了出去,朗声笑道:“别站着,自己找碗筷,自己动手。”
人群里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静默有序的局面瞬间打破。早有准备的侍女端着空碗和筷子从厨房走来,男人们像打仗一样从她们手里争抢过去。这是个极度混乱,又保持着诡异协调的环节。整个过程没有碗筷掉在地上,但侍女的屁股被这些家伙狠狠捏了几把。
至少天浩看见的是这样。
阿依端着刚烤好的猪脑摆上了桌。那是把猪脑放在盘子里切碎的做法,撒上辣椒和芫荽,把一种带酸味的蚂蚁捣烂用作调味,盘子上加盖,架在旺火上烤熟。为了符合天浩城主的尊贵身份,阿依又特别在这道菜里加了一大勺炼化的油脂。
这道“包烧脑花”曾是天浩在文明时代最喜欢的食物。最正宗的做法是用树叶代替盘子。很遗憾,现在是冬末初春,树梢上虽能见到青嫩的绿色,却只是很小的芽。
几杯酒下肚,天浩也变得放浪形骸。他环顾四周,看见阿依站在远处,似乎这时候才想起“女人不能上桌吃饭”这条规矩。于是笑了笑,招手唤过阿依,不等她反应过来,直接拉到怀里,用力将她按在自己腿上。
“一起吃点儿,喝一杯。”他说得很认真,面带微笑,把筷子递了过去。
野蛮人体质特殊,苹果酒度数很低,偶尔一杯,对孕妇不会有什么影响。
乱哄哄的周围顿时变得安静下来。包括老祭司在内,所有人都用奇怪的目光盯着天浩。
曲齿用力咽下嘴里的食物,很不合适宜地嚷嚷:“大人,女人不能跟男人一起上桌吃饭,您这样做就乱了规矩。”
阿依的身体明显颤了一下,她下意识的想要站起来,却被天浩用强壮有力的胳膊牢牢环住腰,无法动弹。
“简直是放屁,这是那个混蛋定的规矩?”天浩似乎喝多了,他抬手指着坐在对面的曲齿,高声骂道:“你1吗是不是女人?要没女人你是怎么来的?还有你奶奶,你曾祖母……要是没有这些人,你爷爷和你父亲又是怎么来的?臭小子,居然说出这种话,我看你简直就是数典忘祖!”
曲齿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他明显是畏惧天浩的权势,却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认输,悻悻然地嘟囔着:“我们男人力气大,能干重活儿。下海捕鱼,挖矿采石头,盖房子修路,锻造兵器,还有打仗……哪一样不是我们男人冲在前面?女人本来就只能呆在家里做饭带孩子,不让她们上桌吃饭很正常啊!”
天浩再次发出嗤之以鼻的冷笑:“没有女人织网,你用什么捕鱼?没有女人编藤筐,你挖的石头怎么运回来?没有女人用泥炭做蜂窝煤,你用你的屁股喷火去炼钢?说起打仗,你平时吃的干粮,装水用的皮袋,野外睡觉盖的毯子,包括抓到俘虏捆人用的绳子,哪一样不是女人做的?”
“没女人你能行吗?”
“没女人你这辈子就完了。你还别不服气,有本事你自己不要女人,自己生个孩子给我看看。”
前面那些话说得很严厉,丝毫没给曲齿面子。后面这些就纯属调侃,玩笑成分更多,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阿依感觉身体里明显多了一些以前从未有过的东西,腰挺得更直了,胸脯也抬得很高,仰起头,并不卑微。这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有了与这些男人平起平坐的资格。
不光是她,站在旁边的几个侍女神情也有了变化。她们昂首挺胸,眼睛里释放出比平时更加强烈的自信。
“别的地方我管不着,但在磐石城,在我的领地,以后再没有“女人吃饭不准上桌”这种说法。要是有谁不同意,就趁早从城里滚出去!”
天浩目光沉凝,散发出令人不容置疑的威严。
碎齿和赤鼻等人围着曲齿哄笑,他们知道城主只是嘴上说说,不会真正对曲齿降下责罚。本来就是非正式场合,没人在意这些。
曲齿闷着头慢慢喝着酒,只有在旁人看不到的位置,他才会嘴唇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浅笑。
他是死心塌地要跟着天浩走到世界尽头的效忠者,哪怕是再匪夷所思的命令,曲齿也不会拒绝,只会毫无保留的执行。
只是一场事先约好的双簧,当众表演。既然是话剧,肯定有正角和反角。重要的是,表演时间不能太长,简单几句争论,由尊贵的城主对女人问题一锤定音,这就够了。
滔滔不绝的大辩论容易被人看出破绽,沿用固定思维随便挑上几句,这才是正确的表现方式。野蛮人对女性的偏见是如此根深蒂固,天浩从未想过要在一朝一夕之内有全面改观。他要用阿依做榜样,狠狠打压曲齿这个不长眼睛的家伙。这件事情很快会传出去,光凭这一点,轻轻松松就能收拢整个城市,乃至整个领地所有女人的心。
效忠之心,而不是可怕的爱情。
天黑了,酒宴散了。
天峰走到天浩身边,搂着他的肩膀,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问:“阿浩,你今天这是怎么了?不就是猪肉而已,干嘛要搞出那么多名堂?”
天浩停下脚步,用纯净的黑色眼睛看着他:“我做的菜好吃吗?”
“好吃。”天峰老老实实回答,他随即皱起眉头:“但我不明白,何必要搞得那么复杂?养獠齿猪是为了让更多的人吃饱,你做的猪肉味道的确不错,可是太麻烦,得花太多时间。好吃的东西大家都喜欢,以我们现在的情况……我担心,恐怕会变得本末倒置,很多人把心思花在这方面,得不偿失啊!”
天浩微微点头:“你说的没错,的确有这种可能。但不要忘了,生活本身就是由很多美好的东西构成。吃饱是一种幸福,在冬天有衣裳穿也是一种幸福。这两种幸福我们目前都不缺,就必须让大家体会并期盼更多的幸福。美味的食物是一种仪式,就像我们在祭祀典礼上把最好的东西敬奉给神灵。生活很艰难,日复一日的劳动枯燥乏味,有了好吃的食物,才能让下面的人产生期待感。”
天峰的思维转换速度很快,他想了想,不太确定地问:“所以你对那个叫桂花的老太婆另眼相看?”
“她会唱歌。”天浩笑了:“而且唱得很不错。关键在于,很多人喜欢听。”
“你说得有道理。”天峰不是那种固执己见的人。他脸上露出微笑,轻轻给了天浩肩膀上一拳,发出感慨的叹息:“没想到你懂得这么多,看得这么远。比起以前,你真的变了太多。有时候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我弟弟,不是从前那个只会围着我转的老三。”
“咱们是一家人。不管我是不是城主,这一点都不会改变。”天浩根本不可能承认,他已经习惯这具身体成为自己的宿主:“加油吧!用不了多久,你也会成为城主。”
……
从空中俯瞰,磐石城像一只巨大的蜘蛛,与各个城门连接的道路是它的节肢,朝着远方不断延伸。
天浩一直静待着杀死俞铮的后续影响。凶牛部距离磐石城太远了,一来一去至少需要两周时间。
他没兴趣追查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造谣,说自己谋反。
置换俘虏这件事到目前都没有一个准确说法。当然,大国师不可能撒谎,牛王陛下肯定下过这道命令。至于为什么凶牛部之后就再没人上门提出换俘要求,其中道理不难猜测————俞铮死了,还是直接扔给一群饿狼活活撕食,消息一旦传开,各种抱着小心思小算盘想要从中占便宜的家伙,纷纷被这可怕消息吓得停下脚步,不再动作。
其实大家都在等待,都在观望。磐石城现在是一块油汪汪的大肥肉,大家都在等着首先扑上来的头狼。
天浩从不被外界琐事干扰。他对自己的定位与目的都很明确————发展才是硬道理。
监狱设在磐石城东北方向,那是一个角落,一个从建城之初就存在的大型地坑。很早以前,这里有一条小型泥炭矿脉,磐石寨依靠这些距离地表很浅的可燃物质维持了很多年。后来泥炭被挖空,雨水冲刷导致矿井崩塌,形成一个凹陷深度二十米左右的大坑。天浩干脆废物利用,依托地形在这里建造了监狱。
哪怕再繁荣的城市也有不和谐群体。小偷、骗子、流氓、恶棍……相比之下,磐石城的情况较好,足以容纳数千人的庞大地下空间,只有寥寥十一个单间派上用场。
这还是监狱利用率较高的时候。磐石城不养懒鬼,哪怕是囚犯,也必须在狱卒看管下老老实实干活,得到属于自己的那份食物。
天浩走进牢房的时候,师勇正躺在床上。他听到狱卒用钥匙开锁的声音,侧转身子,斜睨着瞟了一眼抬脚走进房间的天浩,从鼻孔里发出一道冷哼,闭上双眼,不再理会。
狱卒端来一把椅子,天浩缓缓坐下,示意他离开。金属牢门虚掩着,佯装睡觉的师勇透过眼皮缝隙看到没有上锁的门,心中不由得微微一颤,浑身肌肉顿时紧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