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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西边的情报。”
坎比达挺起胸膛,肃颜正色:
“三天前,我们的西方‘小朋友们’召开了一场闭门的秘密会议,至少有三位元老提出:是时候要重新商榷、调整每年进贡给埃克斯特王国的货物与献金数目了。”
“西边……”那一刻,里斯班的眼眸一紧:“你是说——自由同盟?”
“祈远城西南侧,黄金走廊上的自由同盟?”
听见这个词,另一边的尼寇莱突然抬起头,面色难看。
坎比达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尽管自由同盟还未最终做出决定,几位元老的立场也摇摆不定,”坎比达冷酷地开口,字里行间带着让人敬畏的寒意:“但毫无疑问,在他们胆敢从那愚蠢懦弱的脑子里冒出这个想法,在那张被苏里尔王子试过刀的圆桌上提出议案的时候……”
“埃克斯特的尊严,就已经受到了侵犯。”
坎比达的话音落下,他合上嘴巴,静静地等待回应。
泰尔斯注意到,北地人们,无论是尼寇莱与贾斯汀这样的亲卫,还是里斯班这样的高等贵族,呼吸都微微一滞。
大厅里的空气,仿佛因为这句话而凝固了一瞬。
但是……
自由同盟。
而非星辰王国。
泰尔斯吐出了一口气,幸好,不是他最担心的那部分。
他向女大公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但塞尔玛只是略带忧色地默默摇头:显然,她对这个名词有所了解。
几秒钟后。
里斯班伯爵缓缓抬起头,视线飘向远方,回忆着过去的峥嵘岁月,话语却表露出不容置疑的威势:“二十年前,我们慷慨地‘教导’过这些黄金走廊上的小朋友:要谨守本分。”
“在巨龙的怒火之下,连自诩高贵的白精灵也无法庇佑他们——自由同盟连这个教训都没有学到吗?”
坎比达嗤笑一声,眼神中蕴含深意。
“显然,跟二十年前比起来,小朋友们似乎有种错觉:没有天生之王的埃克斯特王国,会比较仁慈。”
坎比达子爵的眼中冷光乍现:“是时候,再次给他们上上课了。”
他身后的克罗艾希轻笑一声。
大厅里陷入了沉默。
怎么回事。
埃克斯特和……自由同盟?
泰尔斯不动声色地回忆起这六年来,从北地贵族的课程里所学习的地理知识,当然是以埃克斯特为中心——王子曾经将之戏称为“小滑头看世界”,然后收获了塞尔玛整整三天的白眼。
终结之战后,西陆大荒漠的西陲因为远离新生两大强权——星辰与龙——的纷争,成为了终结历纪年初期的和平净土,矗立起大大小小的国家与城邦,形成了一条从北到南纵跨西陆众多势力的漫长地带:东至荒漠内陆与岩层谷地,北接北海王国与北地,西达港口无数的魔鬼海与绝望海,南邻长廊海岸上的龙吻地与荆棘地,东南则连通迷雾双海甚至星辰王国。
直到康玛斯联盟在几次大陆战争中逐步崛起之前,这条走廊都以沿路小国众多,诸势力分离自治,远离强国影响而闻名。当更西边的几个城邦——后来的康玛斯人——开始行商大陆,他们便把这条错综复杂、通达各国,满布商货的陆上走廊,称为“黄金走廊”。
而坎比达与里斯班所说的自由同盟,便坐落在黄金走廊的东北端尽头,东邻埃克斯特西部的祈远城,西接康玛斯联盟的善流城,若是大胆一些,往东南穿过一段荒漠,甚至还能到达星辰王国的西荒领。
而在相当长的时间里,这块作为黄金走廊终点的土地都是混乱一片,直到第四次大陆战争后,一个多方势力妥协共治的政权——自由同盟,才堪堪出现:过去一百多年内,它都在众多内外势力交缠不清的复杂局势里,勉强延续着自己的存在。
显然,从里斯班的话里听得出:自由同盟在最近一次的斗争里倒向了埃克斯特王国,威势正盛的北地人靠着以暴力压服星辰与康玛斯的恐怖战绩,夺取了对自由同盟的影响力与宰制权,也占有了黄金走廊最北端的大笔利益。
这么说,自由同盟试图脱离埃克斯特的控制的话……泰尔斯想道:伦巴这是要,向着西边开战?
可是明明以罗尼大公为首的人都在指责他的统治啊,正是伦巴该焦头烂额抓耳挠腮的时候,难道国王还指望着用这场注定吃力不讨好的仗,来洗刷自己的名声?
从六年前的那一幕起,国王与大公们的矛盾,早就不可调和了不是么?
坎比达子爵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向若有所思的塞尔玛:“女士,这就是查曼王,是陛下托我带来的重要情报。”
“北地人的尊严……只能用鲜血维护。”
坎比达的目光凝聚起来,有着隐隐的压迫感:“对此,龙霄城的态度呢?”
面对坎比达看似礼貌,却咄咄逼人的问题,塞尔玛皱起了眉头。
那个瞬间,泰尔斯从她的眼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无助和彷徨。
但少女很快轻咳一声,习惯性地看向了里斯班摄政。
“夏尔,你怎么看?”
只见里斯班伯爵沉吟了好一会儿。
“真是难为了你们的情报呢,”终于,摄政大人抬起他那仿佛有着千钧之重的深邃眼神:“黑沙领明明远离荒漠,远离黄金走廊……”
“但这么大的事情,你们居然比就在自由同盟邻近的祈远城还要更早反应,更早派人通知我们。”
“是罗尼大公失察呢,还是你们太有心了呢?”
里斯班特别在“有心”上咬了重音。
此言一出,泰尔斯不由得眉毛微挑。
坎比达子爵也忍不住表情微动,重新打量起那位里斯班伯爵。
原来如此,星辰王子想通了黑沙领来使们的疑点——这不该是由他们来通知的事情,而他们也不该如此热心。
坎比达身后的克罗艾希轻哼一声,冷冷开口:“为一位志在四方的国王服务,我们当然要对得起他的雄心与宏图。”
坎比达扯起嘴角,对克罗艾希轻轻点头,但女战士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牢牢盯着女大公。
里斯班淡淡地哼了一声。
“暂且不论埃克斯特对黄金走廊的影响力……”里斯班伯爵的腰身微微挺直,语气肃穆:“自由同盟连通着丰沛的商货和大笔利润,而且毗邻祈远城,一旦它脱离我们的掌控,受损最大的人,担心最甚的人,该是罗尼大公吧?”
“为了他的事情操劳,你们还真是慷慨啊。”
在越发压抑的会面氛围里,伯爵大人直接点出了疑点。
坎比达微微一笑:“罗尼家族与祈远城的损失,就是埃克斯特的损失……”
但是里斯班高声打断了他:“即使罗尼大公正孜孜不倦、旗帜鲜明地指责查曼王的统治?即使他呼吁我们拒绝向国王,向那个不尊传统的叛道之徒缴税?”
坎比达似乎也被激起了火气,他原本微笑的表情冷了下来:“埃克斯特人无分彼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就是国王陛下所希冀,也是所为之努力的未来——我们当然希望罗尼大公能够理解他的苦心,也希望您能理解。”
“哈!这倒是奇闻一件。”里斯班伯爵看样子是准备把对方的压力全数扛下,让不知所措的女大公轻松下来:“弑亲者居然是个爱国者!”
当里斯班伯爵毫不犹豫地说出那个外号的刹那,坎比达和克罗艾希的脸色齐齐一寒。
泰尔斯暗叹一口气:弑亲者,这大概是伦巴一生都挥之不去的污点和阴影了。
但是——泰尔斯想起查曼·伦巴在火光中的表情——跟旁人的看法比起来,更大的阴影,应该在他自己的心中吧。
这可谓是努恩王给伦巴留下的,伴随他一生的烙印。
“相信我,查曼陛下无时无刻不把埃克斯特的尊严与利益放在心中,”坎比达面色冰寒:
“我无法告诉你在收到消息的刹那,陛下究竟有多想集合全埃克斯特的兵力,拆掉自由同盟的城墙来做他们的墓碑……”
但里斯班毫不客气地怒哼一声。
“收起那些漂亮话吧,”老摄政的语气很平淡,但却似蕴藏着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压力:“当祈远城的罗尼大公在众望所归中领袖群雄,呼吁全国,准备对国王的不义之举发难的时候……”
“祈远城以西的自由同盟,就莫名其妙地变得内部不稳,给罗尼找麻烦?”
里斯班直来直往的态度让泰尔斯不禁皱眉。
但王子想不通坎比达的来意:这是国王与罗尼之间的斗争,但为何要特意告知龙霄城?
查曼王还指望龙霄城站在他那一边吗?
“罗尼必须选择,对么?”里斯班把双手从背后撤出,在胸前抱紧,向前一步,压力十足地望着台阶下的坎比达:
“大义之下,如果他想要解决近在咫尺的后顾之忧,想要维护自己身为祈远城大公的威望,就必须放弃对查曼的抗议和反对,甚至跟国王合作,才能腾出手来全力处理自由同盟的内乱,夺回属于祈远城的利益。”
坎比达沉默了几秒:“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伯爵大人。”
里斯班冷哼出声:“我们都是北地人,就别再玩星辰人的那套帝国权术了。”
星辰人?
帝国权术?
泰尔斯忍不住挑了挑眉毛:王子发誓,他看见塞尔玛的嘴角向上扯了一下。
“告诉我,”里斯班严肃地道:“如果罗尼没有做出符合你们期望的选择,查曼王又会怎么反应?”
坎比达盯了里斯班好几秒。
最终,这位黑沙领的使者笑了起来:
“我想,陛下还是必须尊重共治誓约:毕竟自由同盟离祈远城最近,所以在如何处理同盟事宜上,他尊重罗尼大公的态度,更尊重祈远城的利益与自治——声讨那群小朋友是一回事,但贸然插手大公们的内务,无疑是不明智的。”
“嘿!”里斯班讽刺地呼喝一声:“这时候,我们的国王倒是想起共治誓约了,想起这是‘大公们的内务’了。”
坎比达没有回答,他只是微微一躬,而摄政大人也闭上了嘴巴。
大厅里又回复了诡异的平静:泰尔斯看见尼寇莱紧皱双眉,塞尔玛则似乎在沉思。
奇怪。
在这场诡异的觐见里,泰尔斯迅速找出了几个想不通的疑点:
黑沙领提出了自由同盟的事情——但听里斯班的说法,这不过是查曼王与罗尼大公等反对者博弈的其中一环。
可是,这跟龙霄城有什么关系?伦巴为何要派人来告知塞尔玛这件事?
更重要的是,这跟他自己,跟泰尔斯·璨星有什么关系?
如果基尔伯特所谓的“外交里没有毫无意义的话语”、“试探我们的脚步和虚实”成立的话……
泰尔斯皱起眉头:他的情报太少了。
几秒种后,里斯班伯爵表情一动,抬起了目光。
“我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来龙霄城了,”伯爵大人凝重起来:“还有昨天的事情……”
里斯班眯起眼睛:“你们……把龙霄城送进了风暴的中心。”
什么?
把龙霄城……送进……风暴的中心?
泰尔斯微微一怔,有些跟不上他们的思维。
显然,不理解里斯班话语的人不止他一个:塞尔玛睁大了眼睛——这是少女在迷惑时惯常的表现。
少女和少年对视了一眼,彼此看到了对方眼里的疑惑和不解。
“‘龙眸’夏尔·里斯班,很好,”坎比达的表情彻底严肃起来,他重新对视着自己的对手:“现在,我们才真正开始对话了。”
回应他的是里斯班的冷哼。
那一刻,泰尔斯有种感觉:今天的会面,是里斯班和坎比达两人的交锋,是只有他们能懂的棋局。
“觐见就到此为止吧,我的女士。”里斯班冷冷地道。
塞尔玛怔怔地看着里斯班,但她还是顺服地点点头。
“您确定吗?”坎比达冷笑一声:“这关乎巨龙的荣辱,而陛下可是等待着女大公的答复呢。”
子爵颇有深意地加了一句:“而不是摄政大人的答复。”
泰尔斯在心底喟叹一声。
“够了。”
“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件事会怎么进行下去。”
里斯班满面寒色地看着坎比达,甚至连一点表面上的友善都懒得维护了:“女大公阁下会给你答复的,但不是现在。”
只听伯爵寒声道:“至少,不是在祈远城遣使来访之前。”
坎比达吸了一口气,回复平静的神情,微微一躬。
“那我们就先告辞了,女大公阁下,”黑沙领的子爵轻声道:“顺便一句……”
只听坎比达有深意地望了一眼有些疑惑的塞尔玛,道:
“新眼镜很漂亮。”
塞尔玛忍不住脸色一变。
泰尔斯只觉得寒意上涌:摄政大人落到他身上的目光压迫力十足。
里斯班伯爵冷哼一声:“说得够多了,子爵阁下。”
坎比达笑了笑,有意地对星辰王子轻轻一躬,转身离开。
正在此时。
“陨星者,我的上司送来了他的问候,”一直沉默着的克罗艾希突然抬起头,看向里斯班另一边的那个战士:“‘那柄刀真难用’,这是他的原话。”
台阶上的尼寇莱嗤笑一声。
“那你不妨告诉他。”
“这柄刀倒是挺好用,”陨星者摇头看着旧友的女儿:“可惜了。”
克罗艾希点点头,转向了大公的座位。
“女大公阁下,请您保重。”
她看着塞尔玛的目光带着柔和与希冀,让泰尔斯微微一怔。
“啊,感谢你的好意。”塞尔玛下意识地回答。
“请相信:您的份量和价值,远比您想象的更重,”女战士似乎只想说完她想说的话,只听克罗艾希轻声道:“无论如何,您的存在都是北地千年未见的奇迹,是我们得以迈步向前的旗帜。”
“请您抓住属于自己的权力,自立自强,成为一个真正的埃克斯特大公。”
“因为您不比其他任何人差。”
说完这句话,克罗艾希就深深一鞠躬,然后理也不理未及反应的塞尔玛,果断地转身离去,跟上坎比达的步伐。
留下满厅的错愕与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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