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人情练达即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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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一口浊气吐出,陈凯之才回头去看宋押司:“恩公,见笑!”
宋押司却像钉子一样,钉在地上一动不动,面上僵硬,双目死死地落在这一行行书上,竟是哑口无言。
好字,好字啊。
这行书,宋押司居然是从所未见,似乎博采了众家所长,自成一体,笔法姿媚,字势豪健,痛快沉着,这………这需有什么样的名师教导,方才能年轻轻的练出这样的好字。
若说这行书还有什么缺点,那么就是火候差了一些了,可是这小子年轻,欠缺火候,乃是理所应当的事。
真正重要的是,这人的来历很不简单啊。
单靠这自己从所未见的字体,便可看出他自幼有名师教导,而能成为名师的弟子,哪一个不是非富即贵的人物,寻常人家出身的人,莫说读书写字,就算是殷实的人家,也是自小用棍棒在沙里练字,一年到头,也未必敢买这么多纸张,浪费这么多笔墨来练习书法的。
可是这小子呢,字写得很雄健,字体之间间隔不小,这不是缺点,这说明这小子自小就是这样糟践纸张的,而且……这行文,这水平……
宋押司心里咯噔了一下,立即道:“好,好,好字。”
这是由衷的感叹,等他再看陈凯之,目光就不同了,此人不是一般人,非富即贵。至于他师傅到底是谁,岁月流逝,记不记得起,其实都不打紧,最重要的是,不能开罪此人。
定了定神,宋押司道:“贤侄……”
这两个字,真真是发自肺腑,巴不得真将陈凯之当自己世交了:“贤侄的字,令人大开眼界,倒是老夫班门弄斧,实在可笑,这幅墨宝就赠我吧,我装裱起来。”
陈凯之忍不住在心里道,果然在这个时代,学问绝不是普通人才能拥有的,单看宋押司的态度就知道。
不过他卖弄了一个关子,却是道:“这行书我写得不好,不太满意,不如这样,若是有闲,我用心写一幅字来,到时再登门奉上,只要恩公不嫌弃就好。”
“好,好得很。”宋押司红光满面,心里就算有疑窦,也晓得不能再问了,人家既不是来求你帮助,而且显然是个非凡人物,开罪了极有可能有麻烦,反不如将错就错,和他交个朋友。
于是热络道:“贤侄,前几日有个朋友来,赠了我几两好茶,我让人冲泡,给贤侄尝尝,贤侄稍坐。”
陈凯之却是觉得差不多了,摇头道:“恩公有心,只是时候不早,我该告辞了,过几日再来拜访。”
宋押司瞪大眼睛,显出惋惜的样子:“来都来了,怎的就要走?”
陈凯之却是执意要走,倒是真正让宋押司惭愧起来,细细想来,可能是陈凯之嫌自己方才有些怠慢,此人不凡,莫不是方才的试探,引起了他的不快吧。
他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那行书,心里火热,想要再挽留,偏偏也没什么借口,只好道:“那好,老夫送一送你。”
他站起来,与陈凯之并肩而行,面上和颜悦色地道:“贤侄现今下榻何处?”
陈凯之道:“暂时还没有安顿。”
宋押司精于世故,他当然不信陈凯之还没有安顿好,只是认为自己疑心他想登门办事,所以不肯告诉自己的住址,省得自己又疑心他别有所图,便含笑道:“那好,尽早安顿下来。有闲呢,来这里走动走动,我看你是青年俊彦,谈吐与风度与人不同,既是故旧,将来却不可生疏了。
说着,二人就到了门口。
陈凯之很认真地道:“多谢恩公,若是有闲,学生一定会来拜望。”
宋押司更加惭愧,对门房道:“去拿几尾腌鱼来。”
门房颔首,忙不迭地去取鱼。
宋押司笑道:“这是荆州的朋友送来的腌鱼,别有一番风味,贤侄既然来了,不可空手回去。”
这一次,却是宋押司想要交这个朋友了。
陈凯之欣然接受道:“若是恩公要给我办事,我倒是不敢,可若是恩公要送我鱼,学生却非要收下不可,多谢。”
这话听着很有趣,宋押司听后哈哈笑起来。
那门房拿了鱼来,陈凯之大方地接过,又是作揖道:“学生告辞。”
说罢,他再没有停留,提着草绳绑的几条咸鱼,消失在黄昏的街上。
“老爷,这人是谁?”门房禁不住问。
宋押司捋须,眼睛半张半阖,寻觅那人群中已是消失不见的踪影,淡淡道:“是个故旧的门生,往后若再来,殷勤一些,不要怠慢了。”
“是。”
在这长街对面,那帮闲早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眼里已写满了震惊。
这人……真是宋押司的亲友啊,宋押司居然亲自将这小子送出来,这个关系可不一般,噢,还送了鱼给他,送鱼是亲朋好友之间常有的交际行为,更重要的是,这个小子居然很不客气地接受了。
若是关系生疏一些,会如此不客气地接受吗?
哎呀,幸好我家周差役今日没有刁难这个小子,否则……
他左右看了一眼,便一溜烟的,行色匆匆地走了。
…………
陈凯之当然不是找宋押司办事,户籍这样的小事,怎么能让县令的心腹亲自办呢?他提着咸鱼,轻松愉快地寻了个客栈,现在身上还有一两银子,先解决户籍问题,接着就得努力地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了。
在客栈里打尖住下,本以为自己会很洒脱,人躺在塌上,便有一股思绪涌上心头,那平时没心没肺的俊俏脸庞,却忍不住升腾上一丝落寞。
次日起来,很生疏地用店伙送来的柳枝刷了牙,到了这里,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洗漱之后,便匆匆出门,路上随手买了个蒸饼吃,这蒸饼硬邦邦的,入口难化,陈凯之心里不由想:“要出人头地啊,蒸饼再吃下去,凯哥的肠胃怎么受得了。”
他在路上打听了之后,寻觅到了县衙,县衙倒是显得很朴素,颇有些像土地庙,只是门脸显得庄严了一些,途径的路人到了这里,大多行色匆匆,显然不愿和公门打什么交道。
只有陈凯之很大方地走上前去,便有一个皂隶呵斥道:“什么人?”
陈凯之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道:“我寻周差役。”
显然这位周差役比这皂隶在衙里身份要高,皂隶的脸色马上缓和起来,道:“你叫什么,我去通报。”
“陈凯之。”
陈凯之含蓄的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他深信,那姓周的差役,一定会对这个名字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