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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心便又沉默一会儿,如释重负地轻出一口气,才站起身。
“那么……说另一件事。”他看着刘公赞,“你的右臂,原本保不住了。”
“鳞上有我的妖力,真境的妖力。即便是一片鳞,被你藏进血肉里以生机掩盖,也在慢慢腐蚀你的生机。所以我刚才,用了些手段——将龙族妖力封在你的右臂当中了。”
他说到此节,刘公赞才低头去看自己的手臂。先前并非没有注意到,只是未提。如今李云心提了,他便将右臂慢慢抬起、握了握。
鳞甲一直覆上他的手背。他这样一握,立时发出金铁交鸣的声响。
很……妖异。
但很有力。
“你这右臂里有龙族的妖力,所以会很坚固,堪比寻常的法宝。”李云心低叹一声,“之前没别的办法,只能如此。不知道你……”
“我很喜欢。”刘公赞笑了笑,“是条好手臂。既是手臂又是神兵——心哥儿给它起个名字吧。”
李云心沉默一会儿,轻出一口气,忽然笑了笑:“就叫麒麟臂吧。”
刘公赞想了想:“是条好手臂,也是个好名字。”
说了这话,慢慢站起身、动了动手脚。低声道:“还略有些酸痛,但精神饱满。心哥儿接下来要做什么?在这里面囚了这么久,我这把老骨头也痒了。”
但李云心没动,只看着他:“先不急。还有一件事。你身体里的生机……原本要断绝了。我为了保你的命,给你胡乱塞了一把丹药。不求什么药性,只求里面的灵力。你如今觉得精神好,只是那些灵力撑着你。灵力散了,你也就活不成。我们先保了你的命,再做旁的。”
他说了这话,刘公赞便一笑,也要说。但李云心摆手:“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既然现在在云山上,救你的命就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我先进了小云山里面去。”
他说了这话,转脸看那牢门外的剑修。
剑修自己将双耳戳聋,此刻疼得瑟瑟发抖、却并不敢呻吟,只如脚底生根一般站着。
李云心严厉地看着他,开口道:“开门。”
这话乃是直接轰到了修士的神识里,可不管什么耳朵聋不聋。只是此种传音方法简单粗暴,对神识是有害的。李云心乃是大成真人的境界,此刻以这种方式说话,那剑修就只觉得头脑嗡嗡作响,仿佛有天神以五雷之声发话,每听一句都头昏脑涨一番。
但如今既得了这可怕大妖的指示,岂敢不遵呢?
他自然知道李云心可不需要他来开门。但听到了这句话,心中仍是一松——倘若有意要杀自己……大概才不会这样啰嗦。可如今叫自己做这做那,显然一时之间还没有动杀心。至于“开门”……算是有意支使自己、显示威风的吧!
于是忍着脑中剧痛,摸索出钥匙来,将这牢门打开了。
李云心先不出门。而是又道:“我先问你,可知道另一个人关在哪里?”
寻常的修行人遇到这种情形、面对如此妖魔,又自戳双耳、头脑晕眩,必然会恍恍惚惚手足无措了。可这剑修看起来头脑却远比一般人聪明。听李云心在神智中轰鸣着问了这句话,只稍稍一愣便道:“知道、知道——龙王说的是另一个妖修,是一个鸡精……我知道他在哪里,离此不远!”
李云心便阴森地说:“带路。”
剑修不敢再多说一句废话,转了身便在前面走——李云心跟上了。而刘公赞想了想……也才慢慢跟上。
这处是专门用来关押囚犯的场地。宽大但阴冷的石道将一间又一间囚室连接起来,以灵力并不充沛的符箓照明。三人在石道中走,脚步声便远远地回荡。前行约莫半柱香的功夫,李云心忽然道:“就在这里杀了你吧。”
但这话,却不是用神识说的。
剑修浑然未觉,脚步没有停。刘公赞倒愣了愣,低声道:“心哥儿?”
李云心便将脚步慢了一拍,与刘公赞并行:“如果一会儿他不老实,你出手,杀了他。如果遇到别的修行人,真境以下的,也由你出手。你这麒麟臂水火不侵刀枪不入,在这么窄的地方、我在其后震慑,难有什么敌手。”
刘公赞皱起眉。
他自然晓得刚才李云心的那一声是用来试探那剑修,看他真聋假聋。而如今又说了这么一番话……
“我如今只有境界,没什么妖力。”李云心轻声道,“身死夺舍这种事……我原本也有一个猜想。”
他一边走,一边慢慢地说:“既然是毁了本尊由化身夺舍、且化身又是投影,也许会有些什么影响。在渭城的时候没觉察,在战场上的时候稍有些感觉。到这第三次……我终于确定了。”
他一边说,一边抬手在自己的脸上上用力搓了搓。
他第一次夺舍之后还是李云心的模样——原本相貌就早熟,十五六岁已是十八九的样子了,看着就只是个俊美妖异的年轻人。第二次在战场上死而复生,虽模样还未变,但看着更加新嫩,皮肤也像是刚刚出生的婴儿一般。被天下间的凡人女子瞧了去,大概都会自惭形秽,只觉得自己是粗皮烂肉了。
到如今第三次夺舍重生,面皮就更是惊人的细腻光滑。
如今他在脸上用力搓了搓,将手放下来——便立即露出一片潮红。但红却不是健康的红,而更像是经过了日光暴晒或者重击之后的模样。再过一息的功夫,那红色渐渐变成青色、又变成了深紫色。面皮底下,被他搓出了淤血来。
刘公赞便一惊,低声道:“怎么会这样!?”
与李云心相处很久,自然也知道许多妖魔的事情了。譬如这龙子,原本就不是什么寻常的牲畜得道。而是龙魂与妖魔元气凭空化出来的,本没什么原形。而无论人形、妖魔身、真身,都是都可以看作是“原形”的不同表现形式。也正因此……一旦神魂受损、衰弱了,便会在面皮上表现出来。
李云心这肉身向来强横,刀劈砍上去,连一根睫毛都斩不断。可如今他只用手搓了搓……便搓出了淤血来!
“死得多了,我猜是是神魂受损。”李云心低声道,“夺舍之后妖力全无,空有境界。本来没有妖力只有肉身强也可以……但眼下似乎肉身也出了点儿问题。不过……只是脸面上的问题。”
“脸面上的问题”这句话模棱两可,怎么理解都可以。但刘公赞的疑惑刚生出来,李云心便又抬手——右手几根手指上现出神魔身的模样,指甲变得锋利。
然后他用指甲在那淤血处用力一划——便划下了半只手掌大小的面皮来。
刘公赞看得头皮一紧,几乎感到自己的脸也在疼。却瞧见那面皮剥落了……竟未流血。
其下仍是新生的婴孩一般的肌肤,滑嫩无比。
李云心将手中的脸皮搓了搓,便化成了粉末:“如今算是容易没脸没皮,倒是没别的大碍。可我没有恢复妖力之前和人动手,怕被瞧出破绽。所以一旦出事,先要全靠你。”
刘老道听了他这话,先点头。再叹气:“心哥儿你……可不能再死了呀。万一出个好歹——”
李云心便笑了笑:“好。今天再死一次,就真地再不死了。”
刘公赞又愣,不解他这话何意。前面的剑修却停了脚步,转身看李云心与刘公赞:“……到了。”
说话的时候脸上神色略有些慌张,看着是强打精神。说了这话侧身让开一步……便露出身边的一间石室来。
关押山鸡的地方,竟与关押刘公赞的地方相去不远,囚室也是同样的格局。只是那躺在地上的人……模样远比刘公赞凄惨。
在石地上躺着,一动不动。左臂是没了,断口还有白骨茬。一摊黑血流在地上,早已经结痂——不晓得如此躺了多久。发髻散乱,将面目遮了一半,但依稀瞧得见面容,确是鸡精无疑。身子也没什么起伏,不晓得是死是活。
见了这模样,李云心抿了抿嘴,停住脚步未动。刘公赞则大步上前去,右臂一把握住那牢门、再一用力,生生地撕开了。然后走进去、蹲下来,伸手在脖颈上探了好一会儿。
转脸看李云心:“至多还有三个时辰的命。”
李云心略沉默了一会儿,转眼看那剑修:“知不知道白云心、红娘子在哪里。”
剑修愣了好一会儿:“这个……我不晓得。但……”
“那么知不知道辛细柳在哪里。”
剑修更愣:“辛细柳?是哪一位?”
李云心便走过去道:“好。没你的事了。那么你就在这里好好地看护他们两个。”
剑修这才略松了口气:“龙王放心——”
李云心忽然抬手,一掌向他的脑袋上轰过去。剑修到底反应过来,举剑格挡。但只听着一阵金属碎裂声——乃是宝剑被轰碎、一阵骨骼碎裂声——乃是手臂、头颅被拍碎……这剑修一声不吭地倒在地上。
尸首处,一只残魂慢慢站起来。李云心轻出一口气,低头揉了揉自己的手掌——于是被碎裂的宝剑割裂出来的口子迅速愈合。便蹲下去伸手蘸了剑修的血,在地上勾画几下,再呵一口气。残魂登时瞪圆了眼睛、慢慢现出身形来,看着与此前的剑修并无二致。
李云心就看了山鸡一眼,对刘公赞说:“尸体叫他处理。也能多撑一会儿。你们在这里等我——三个时辰之内,我救你们活。”
言罢不等刘公赞再说话,飞身往远处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