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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诏狱出来后,傅侍郎眯着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外面的光线之后,这才叫了辆马车送自己回家。
此时他被罢官的消息已经传了出来,他进国公府时,管家虽然依旧点头哈腰,但是笑容却没那么诚了。其他的下人看着他的眼神也是躲躲闪闪,在之前,这些人从来都不敢这样瞧他。
不理会这些人,傅侍郎先回了自己的院子,换了一身衣裳之后,这才匆匆去见女儿。
还好女儿还是十岁的模样,梦里的那些事情他绝不会让它发生。
“爹——”傅九娘一见到父亲,乳鸟投怀一般扑到了他怀里,然后嚎啕大哭。
傅侍郎也心里泛酸。这几天的经历,不说那个梦,国公府里其他人的态度已经让他看明白了很多事。幸好,女儿还在。
“爹只是出去几天而已,你以后可不能这么娇气了。”眨了眨眼睛,傅侍郎对女儿道,“以后不管爹在不在,你一个人都要吃好喝好,听到了没。”
“哦。”傅九娘赖在他怀里,不情不愿地道。
父女俩又温情了会儿,丫头来通禀,说国公爷让他过去。傅侍郎整了整衣裳,抱着女儿去了正院。
正赶上午间用膳,一家人坐在一起,食不言寝不语。一直到用完午食之后,国公爷才询问起儿子诏狱的事。
傅侍郎自然不会什么都说,只说是圣人开恩,他能捡到一条命回来,就已经是祖宗保佑。而对于能不能回到朝堂,答案自然是否的。
在知道儿子不能重新回到那个位置之后,国公爷就食不知味起来。
这一餐结束,从头到尾没人开口提家产的事。甚至傅侍郎自己也能察觉到道,几位兄长对他的归来并不是特别的欢迎。
想到梦里的事,傅侍郎的眼神又带了几分疏离。虽然他不确定梦里的事一定是真的,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他还是提防上了。
圣人让他去江南,他不可能出狱之后,就立即直奔江南。因此接下来的时候,他便一直在府中深居简出。
傅家人等了几日,确定他确实复官无望之后,态度渐渐不客气起来。
一向都跟在傅侍郎后头当应声虫的两个哥哥现在开始越过他拿主意,再接着,傅三爷拿了二十万两银子去捐了个兵马司的副统领后,腰一下子挺直了,人也变得特别硬气,总是呼三喝四的,拿着兄长的派头来对傅侍郎。
对于这些,傅侍郎都不在意。
然而三房走路飘起来的人不仅仅是傅三,连带着他的妻子儿女都开始高人一等来。
在一次晚上阖家晚宴时,傅侍郎见三嫂在女儿手背上狠狠地掐了一下,顿时脸色就变了。
他看着女儿被掐青的手背,又见女儿想哭又不敢落泪的样子,黑着脸对父亲道:“爹,您给个说法吧。是不是我在这府里碍了大家的眼了,你们要这样对九娘。”
“四弟你胡说什么呢,”三夫人脸色笑着,屁股却纹丝不动,“不过是九娘不懂规矩,我帮着教一下罢了。就为了这点小事,你何必闹得大家不愉快。”
“就是就是,都是一家人,老四你也别太小气了。”傅三呵斥道,“九娘不过是个丫头片子,以后迟早要是别人的人。你这样捧着有什么用,她以后的婆家不见的也会这么捧着她。”
“所以你们就能践踏她了?”傅侍郎厉声说着,一脚踹翻了团圆桌,“爹,您当初说分家,我回来后会将家产重新分一下。现在我完好无损回来了,那您就重新分一下吧。拿到我该得的那份,我会立即带着九娘离开,绝对不碍你们的眼。”
说完,他抱起女儿,丢下一句“我吃饱了”就离开了正院。
黑夜里,傅九娘靠着父亲,小声道:“爹,是不是我闯祸了?”
“怎么会呢。”傅侍郎摸了摸她的脑袋,“爹带你出去吃好吃的去,不理那些人。”
其实他也不在乎那点银子,但是有些事,他需要确认清楚。
次日,府里没什么动静。
傅侍郎则看天气不错,决定带女儿去护国寺烧个香。他想给女儿点一盏长明灯,保佑她往后平安顺利。
大概是他失势了,连下面的人办事都开始不尽心起来。以往一刻钟能准备好的马车,这次却足足让他等了将近一个时辰。而且马车还不是那种好车,而是灰不溜秋的青衣车。
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傅侍郎不想耽误时间,将火气埋在了心里,带着女儿坐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朝着城外奔去,护国寺在郊外的山上,山下的地势比其他地方要高很多,很容易就遇到陡坡或者高崖。而就在马车到了山下时,却突然发狂一般朝着另外一条路冲去。
其方一见情况不对,忙上马去拉着它,可是马却是发了狂一般,怎么拽都拽不住。
眼见着这方向是朝着悬崖边奔去,其方忙用长刀斩马,但已经来不及了,马在倒下去的同时,已经带着马车冲出了崖边。
“老爷!”其方大叫,可马车连人已经坠入了悬崖当中。
傅侍郎抱着女儿,感受着耳朵里的痛感,他心跳虽然很快,但情绪却很平稳。
观主说过让他长寿,那他就不会死在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在感到马车没有下坠感之后,他探头出马车一看,却见马车还在悬在半空中,而地面距离他不过只有一丈来高而已。这个高度,摔下去基本摔不死。
他本以为是傅观主救了他,谁知前方站在半空中的却是一个白衣男子。
这个男子他也见过,当初上元节,他正坐在傅观主的一侧。
他本想出声感谢,却见男子的目光落在他怀中女儿的身上。他一时不知什么情况,正要开口询问时,却见从那男子手里升起一团晶莹的东西,正缓缓朝着他这里飞来。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想开口询问,却见那东西在飞到一半时,突然被人抓在了手里。
傅杳看着掌心里的这滴泪珠,脸上的神色变幻了好一会儿,才看向三步远的钟离,道:“原来是你。”
这句话让傅侍郎一头雾水,但下一瞬,他连人带着马车已经被挥回了山崖上面。
钟离看着傅杳手里的泪珠缓缓在她手里消散,眼里也闪过一丝愕然,“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傅杳却道:“不明白就代表你没必要明白。现在这滴眼泪已经没了,你也没什么好羁绊的,安心投你的胎去吧。”
说着,她转身就走。
钟离却制止住了她,“这滴眼泪为什么会在你手里消散?”
傅杳面无表情道:“它想散就散咯。”
“是吗。但是这么多年来,很多人都触碰到过它,它却都没有消失,包括我想让它消失都不行。”钟离看着她道,“你是谁?”
“我是谁?”傅杳冷笑着勾了勾嘴,“我是雁归山青松观的观主,是这个世间的一缕游魂。”
她脚下一步踏出,山河尽在方寸之间。
钟离抬头看着凝了又散的雷云,眉头渐渐拧了起来。
……
山崖上,傅侍郎看着山崖下看了一会儿,等其方回过神后,对他道:“走吧。之前让你准备的别苑你去让人收拾下,以后我都住那。”
这突然发狂的马车包含的东西可就太多太多了。
他们连他都敢下手,更何况是他的女儿。
傅侍郎基本能肯定,他的那些梦都是真的。
为了女儿的安全,他不打算再回到那个家,但是他需要去彻底做个了断。
当天晚上,傅侍郎让其方给他弄出断手断脚的样子回到了国公府,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大闹了一场。
“为了那么点银子,你们就要置我于死地。之前我下狱,你们不想着救我,却惦记着分家。今天我傅令言也算看透了。这银子你们不想给我,成,那我也不要。是你们不顾念兄弟情意在前,以后若是有事找我,我必然不会相帮!”
傅侍郎说完,再给父亲磕了三个响头,连夜让人搬东西离开了定国公府。
在他走后,傅杳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她手里拿着六枚长长的钉魂钉,将这些钉子一根根摁在国公府的四角和中轴线上,她这才满意地拍拍手。
以后这里面,将是无尽的地狱。
做完这些,傅杳就回了道观,进了三清像肚子里,再没出现过。
三娘一开始以为她只是睡觉,但是一连三天,她都不见观主露面,心里有些担心,忙进去看了看,却见观主始终躺着,纹丝不动。
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三娘有些不安,只好去隔壁找钟离公子帮忙。
钟离知道后,没有拒绝,不过却问了一个问题,“你好像有个妹妹叫九娘?”
不知道他为何问这个问题,三娘迟疑着点头道:“是。”
“那傅九叫什么。”钟离又道。
“叫……”想到九妹妹的名字,三娘愣住了,“杳,取自‘杳杳钟声晚’这句。”她之前从未想过九妹妹的名字,而现在竟然会有这么巧的事,“观主她……”
“无事。”钟离觉得有些话也应该要问清楚,很多真相就藏在不可能当中。
来到道观,进了三清像里,傅杳确实躺在那。
不过不像傅三担心的那样,她似乎只是在睡觉,像是一个许久没有睡过的人,卸下了所有的包袱,只想好好睡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