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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玄子去的第一家就是永安侯府。
“每一年永安侯世子的忌日,永安侯夫人都会让掌教上门打蘸。今年老掌教坐化了,自然就是您上门了。”道童怕他不知道规矩,在旁边解释道,“永安侯府是皇后娘娘的母族,侯夫人出手十分阔绰,一次基本都是五百两银子打底。掌教您可以一定不出差错。”
天玄子“嗯”了声,心里将打蘸的顺序又梳理了一遍,重新闭眼坐在了马车上。
永安侯世子他是知道的,据说永安侯夫人极其疼爱二儿子,以至于二儿子意外身亡之后,也仍旧让他保留着世子封号,迟迟没让小侯爷继承。
一般的家族,遇到这事只怕早就闹翻了,哪有一直让一个死人占着世子之位的道理,但是闵小侯爷却从来没提过世子的问题,还真是好脾气。
马车到了永安侯府,管家亲自上来把人迎接了进去。
进门后,天玄子就见闵小侯爷朝着自己来了。
“我送国师进去。”闵毓让管家自己去忙,他则在前面带路。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他从前没仔细打量过这位新国师,闵毓总觉得新国师比之前看要俊秀不少,让他都不由自主多瞧了几眼。
“今日不见,国师似乎容光焕发了不少。”他也只能是当做国师已经适应了国师的位置,气势上有所改变,渐渐有了高人的风范。
国师淡淡一笑,“皇恩浩荡而已。”
闵毓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就在他们往外院原来世子所住的院子走去时,走到一游廊处,突然听到里面传来女人的呜咽声,旁边还有人在安慰她。
“……别想了,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你就算再放不下,世子也不会回来。”
“我又何尝不知道,只是每一年这个时候,都会忍不住心里难受。”
这声音天玄子没有认出来,但是看小侯爷止住了脚步,他大概也能猜出是谁在哭。
“难受归难受,有些体面我们还是要的。我听说前些日子你又当着外人的面训斥阿毓了?阿毓现在已经十九了,就算你再不喜欢他,他以后到底也是要继承这个侯府的人,你总得要给他脸。”安慰的人道,“而且说句难听的,等你老了,也还是阿毓来给你养老送终,你把你们母子关系弄成这样,又是何必。”
“养老送终?”侯夫人冷笑一声,“如果就是因为这个我就得在他手下忍气吞声过日子,那我还不如以后自己住到庄子上去,还能图个清静。”
“你瞧瞧你,净想些有的没的。阿毓再怎么也是你儿子,这些年他对你可以说是百依百顺,出门都还会特地去带你喜欢的东西,儿子再好也就这样了吧,你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那人埋怨道,“你现在不知足,等以后后悔了就晚了。”
“我才不会后悔。”侯夫人擦了擦脸上眼泪道,“我已经在我娘家侄子那边物色了个孩子,等将来我就让那个孩子给我养老送终。要我原谅他,不可能。阿蘅是被他害死的,我永远不会原谅他。”
“可是当年那件事阿毓也不是故意的,那只是意外而已。”
听到这里,天玄子知道自己不能再听下去了。
师父说过,高门大院里的秘辛能不知道就别知道,知道多了没好处。他今天无意中听到这些,指不定会给他带来什么祸事。
于是他也不顾小侯爷什么神色,主动拉着他的胳膊就往前走。
差不多走完游廊,在下个岔道处,天玄子才道:“小侯爷,接下来怎么走?”
闵毓这会儿已经回过了神,他笑了笑,道:“直走就行。”
天玄子看着的他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安慰。
安慰什么,有些事情不是几句安慰就能安抚的了的。
所以别看有些人表面花团锦簇,实际上谁知道背后是不是一身伤痕累累。
……
一直到中午,天玄子才打蘸完毕,收拾东西走人。
依旧是闵毓送他出门,在路上没认识,闵毓犹豫道:“国师,之前的事……”
“你放心,该说的不该说的,我心里知道。”天玄子道。
说完,天玄子才惊觉自己话又多了。傅观主说过,他以后能少说话就少说话。
“多谢国师。”闵毓谢道。
送天玄子出门后,他看了看天色,递了牌子进宫。
圣人见到他,知道他是想见皇后,正好趁着快正午,一并带他去了翊坤宫。
谁知,从这日开始,闵毓还就天天在这个点准时递牌子,每天都跟着他去翊坤宫用午膳。
圣人也知道永安侯府那点子糟心事,再加上皇后也疼惜这个弟弟,于是每天也都乐意见上一见。
闵毓也没空着手进宫,每次来,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准备了不少,说是给小外甥用的。
皇后见了,笑他道:“他现在还这么小,你送这些给他有什么用。”
闵毓理直气壮道:“等到他大了又会有新的,那我得把所有的都给他准备好,不能到时候别人有的他没有。”
皇后看了看弟弟,半晌才道:“你是一个好舅舅,也是一个好弟弟,还是一个好儿子。有些事情,娘以后肯定会明白的。”
“我知道。”闵毓笑得没心没肺道,“再说了,以后无论有什么事,不是还是有娘娘你给我撑腰嘛。娘最多就骂我两句,我又不少块肉。”
两人说着,圣人过来了,皇后温柔道:“陛下同观主聊完了?”
“嗯,她说小五再等下日子就会彻底好了。”圣人道。
闵毓此时道:“我去看看御膳摆好了没。陛下也累了,娘娘您好好陪着陛下。”
说完他就退了出去,殿内人俱是一笑,以为他是留出空间给帝后二人温存。
闵毓出来后,他朝着后殿走去。
这个时候,那位傅观主就在后花园里晒太阳。
在闵毓来到后花园时,傅杳侧过脸看了眼他周身缭绕的气运,这倒是个运势很好的人。
“傅观主,”闵毓走到她对面坐了下来,斟酌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听说傅观主你能满足任何人的愿望?”
“这有个前提,”傅杳纠正道,“得看你能不能拿出我要的报酬。”
“这我知道。”他这段时间也打听过一些相关的事,“我有个哥哥您应该知道吧,我想知道他现在是否已经投胎转世了?”
傅杳很快给出了答案,“没有。”
“那他的魂魄……”
“还留在这世间。”傅杳道,“前不久你们家不是做了场法事?他还回家了一趟呢。”
“真的?”闵毓惊喜道,“他真的还在?”
这么些年来,他一直在寻找奇人异士,就是为了看能不能再见哥哥一面,没想到哥哥真的没走。
傅杳侧着头看他,“我甚至现在就能带你去见他。只是你得想好付出什么代价。”
“您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爽快人。”傅杳站了起来,“我们现在就能出发。”
闵毓平复了一下情绪,道:“再等等吧。我陪娘娘用餐的机会不多,我想陪她用完这顿午膳。”
这个傅杳表示随意。
用完午膳后,闵毓又去看了看小外甥,这才向皇后拜别。
“臣就先走了。”闵毓对皇后道,“娘娘一定要保重。”
“你还是多照顾照顾自己吧,”皇后道,“别让我担心。”
“不会的。”闵毓笑得眼睛弯弯,俯首作揖,退出了大殿。
傅杳领着他和三娘他们跨过翊坤宫的宫门,就来到了京郊外通往护国寺的一条山道上。
看到这山道,闵毓就知道,他这回是真寻对了人。
“我的哥哥,在七年前,死在这条道上。”闵毓看着两边高大的树木,道:“那个时候我刚学会骑马,在我母亲带着我们两来拜佛的时候,我非要带他骑马,结果马儿受惊,他从马上摔了下来,摔断了脖子。
虽然很多人都觉得这只是意外,不能说全部是我的错。但我知道,这就是我的错。我当时太想让母亲知道,我不是所有的事都比不过哥哥。
从小到大,哥哥什么都比我好,书读得比我好,人比我聪明,也比我更受母亲的喜欢。母亲会晚上抱着他睡,我只能自己一个人躺在旁边的房间里。
那个时候我非常羡慕他,有时候也会偷偷的委屈,心里很不明白,同样都是她的儿子,为什么她只抱哥哥不抱我。不过我现在明白了,指有长短,心有偏颇,我和母亲大概是母子缘分还不够。”
说到这,闵毓长长吐了口气,对傅杳道:“我现在能见我哥吗?”
“当然能见。”傅杳说着,他们的上空,阳光渐渐被云彩遮住,周围仍旧春光明媚,但他们这一块却在阴影当中。
也是在这时,闵毓听到他身后有人叫他:“阿毓。”
听到这声音,闵毓缓缓转过身,就见到最近的树下,多年未见的兄长站在那里,看着他笑。
在闵毓还未来得及叫声哥哥时,下一瞬却见哥哥朝着自己撞来,他顿时只感整个人一阵天旋地转,接着他就发现自己站在旁边,而旁边还有一个他栽倒在地上。
就在他还有些迷茫这是怎么回事时,却见旁边傅杳踩住了哥哥,道:“你这个哥哥有点意思,见你面第一件事就要抢占你的肉身。”
闵毓明白过来,他看了看自己半透明的身体,又看了看地上挣扎着的哥哥,最后苦笑一声道:“傅观主,其实我今天来,想和你交易的就是这个。”
只是他没想到兄长竟然如此迫不及待,他本想还与他叙叙旧,现在看来是这个必要了。
“听说魂魄被阳光照着,就会慢慢失去所有的记忆,”他转身朝着阳光下走去,脸上露出一丝解脱之色,“这样也好,正好让悲伤永远止步于今天。”
“等会儿,”傅杳止住了他,“我知道你求死心切,不过死之前有些真相总得让你知道,也好让你死而瞑目。”
闵毓转身,有些不解,“什么真相?”
傅杳踹了一脚地上的闵蘅,“你落马的真相,你是自己招呢还是我屈打成招?”
闵蘅被踢得痛苦地蜷成一团,“我自己说。”再被多踢几脚,他估计会立马魂飞魄散,“落马是我用针扎了马一下。我本是想让你出丑的,没想到却害了我自己。”
闵毓愣住了,他眼底种种情绪纷杂而过,最后彻底释然,“原来如此。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今这血与肉都还了她,我也就不欠她了。至于魂魄,就当作是我给观主您的报酬,还请不要嫌弃。”
说着,他的魂魄在阳光下彻底消融,最后化为一团散发着温暖光泽的灵魂,慢慢飘落在傅杳的手上。
傅杳本来只想要他的气运,现在却被附赠一个纯净的灵魂,但她并没有多高兴,“真是蠢货,再怎么也要看看你这个好哥哥怎么和你那个好母亲掐一场再走。”
拿着这团灵魂,傅杳看也不看地上的闵蘅,来到了京城里一户普通人家中。
这家人树下,一个眼歪口斜的孩童正坐在那,他旁边的母亲正一边给他喂饭,一边不厌其烦地擦着他嘴角流下的饭汤。
站在旁边,傅杳手一松,那团灵魂掉进了那痴傻孩童体内,“这孩子以后会越长越像原来的你。我这个人呢,比较记仇。永安候夫人敢在背后诋毁我,那我就让她尝尝得到后又失去的滋味。作为交易,我让你获得新生。下次可别再栽在我的手里,不然就抓你去当剑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