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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回到排房的时候,张和平并没有跟随队伍回来,人不知道跑哪去了。
如果说红牌军官参加摸底考核那天,张和平是让三区队的兵失望了一次,那么今天当着全教导大队的人面前,张和平被蔡副师长骂得狗血淋头,就是丢了三区队兵们的脸。
三区队的学员们本来对于这个新来的区队长就无半分好感,毕竟珠玉在前,代理区队长罗小明虽然严厉,可怎么说也是个训练尖子,在教导队里牛逼得很,怎么整,别人都服气。
换了这么一个连手榴弹都投不到60米的张和平,那些傲气的学员们感觉自己在别的区队学员面前矮了半截,胸膛里跟堵了钢块似的,气怎么也不顺。
坐在床边,刘瑞勇忿忿难平地说:“就他那水平,怎么调到我们区队了?中队长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这样的区队长也要……”
庄严觉得张和平这人其实也挺可怜的,一个军人在部队里混成这样,说实在,还真的是一种悲哀。
也许他急着调走,也是有点儿自知之明。
没人愿意在这种环境下继续熬下去。
刘瑞勇的话音刚落,张和平出现在门口,把前者吓了一跳。
气氛顿时窘迫起来,排房里静得跟太平间一样。
张和平也没说话,在所有人的目光中走进了小包房,关上了门。
不久,门开了。
他抱着自己的被子,提着自己的行李,走到钱忠军面前。
“八班长,请问我可以睡哪?”
钱忠军有些懵。
张和平又问了一次:“我可以睡那个床铺吗?”
他指了指庄严的上铺。
那是老七的铺位,自从老七走后,一直空在那里。
“区队长……”
钱忠军觉得有些尴尬,虽说下午的时候,蔡副师长当中将张和平免职,让他去当学员兵,可是,面前站着的好歹是个红牌军官。
难道真的把他当成一个兵来使唤?
可是,大家忽然注意到,张和平现在已经换上了从未穿过的迷彩服,肩膀上的红牌军衔也卸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有些老旧的中士军衔。
“我已经不是区队长了,我是学员。”张和平神色黯淡,“从现在开始,我就是区队里的学员兵,和其他人一样。”
事已至此,钱忠军也不好再说什么,点点头说:“行,那个铺位以前是七班长的,他去军校了,一直空着,你可以用。”
张和平过去将被子和床铺放好,整理了一下,又拿着自己的牙膏牙刷和口缸摆在了长条储物柜的上方,和其他人的洗漱工具放在了一起。
所有学员都在注视着张和平的一举一动。
不过,当张和平将洗漱工具排列在那一串长长的墨绿色军用口盅后面,庄严忽然觉得,这个红牌军官倒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差。
至少被蔡副师长狠狠地训了一顿之后,张和平并没有抹不下面子,放不下自己军官的架子,而是真的就挂上了个中士军衔,当起了学员来。
“三区队长,中队长找你,就在篮球场边。”文书廖晃忽然出现在门口,朝里头探了探脑袋,看见了张和平,喊了一句。
听到有人叫自己“三区队长”,张和平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继续低头收拾自己的储物柜。
一边收拾一边说:“这里没有三区队长。”
廖晃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说:“张和平,队长让你出去。”
张和平这才站了起来,拿起床上的小帽扣在自己的头上,走了出去。
篮球场边,周湖平看了一眼张和平肩膀上的中士军衔,也没说什么,只是用命令式的口气说:“走,陪我到附近转转。”
顺着营房、训练场,两人转了一圈,又一圈。
两人一直没说话。
第二次走到器械场的时候,周湖平指着水上射击训练板说:“坐坐吧。”
坐下后,周湖平拿出了烟,点上,抽了两口,然后终于挑开了话题:“张和平,如果可以,我真的想把你踢出我的中队。”
张和平说:“我知道,我不应该来这里,你们都不欢迎我这种人。”
周湖平打量了一下他问:“既然知道,你为什么来我们部队?”
张和平沉默片刻,这才缓缓说道:“从我一生下来,身边所有人都觉得我是属于这支军队的,我家是军人世家,爷爷是军人,爸爸也是。中国人都喜欢讲究子承父业,唯独我妈不喜欢我从军。”
周湖平问:“为什么?”
“我爷爷牺牲在朝鲜战场,我爸爸牺牲在南疆战场上……”张和平的脸部肌肉抖动了一下,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深呼吸了一下说:“我妈说,职业军人的路是一条用生命和鲜血成就的路,不是一般人能走的。”
周湖平有些动容了,说:“你爸是我们师原273团的副政委,你知道吗?”
张和平点头说:“知道,而且当时分配的时候,我本来可以回到省军区去,是我自己要求来这里。”
周湖平说:“既然知道这个部队的性质,为什么还要跟自己过不去?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心里没点数?在父辈生前所在的部队服役,是许多烈士子女梦寐以求的事情,可是你既然来了,就应该扎下根,安下心,为什么一来报到就开始到处拉关系调离,这是为什么?”
张和平沉默了,用脚去拨拉地上的沙子,很久没吭声。
“太苦了是吧?”周湖平把目光移在他的脸上:“每天几次五公里越野,晴天雨天都一身泥,流的汗比喝掉的水还多,即使是营级干部还要参加体能测试和军事考核。这种生活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我理解。”
“我原本只是一种说不清的冲动,想来父亲曾经战斗过的部队服役,在这里体会一下父亲当年的感受,寻找一下当年父亲的影子。但你知道……你知道,这个部队太排外了,这些兵的眼里压根儿看不起其他部队,更别说是一个公勤人员出身的我,我曾经千方百计溶入这里,可是他们……他们根本没把我放眼里……”
“知道什么?”周湖平不屑地打断他,“第一天就拿着烟来跟我拉关系?第一天就告诉我,想调到司令部去当参谋?这就是你融入这里的方式?!别给自己的脸上抹光!张和平,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在这里好好待下去!”
张和平低下头去,说:“我的专场不是军事训练,我的军事理论考核是第一的,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我要去司令部当参谋没什么不对!”
“狗屁!”周湖平把烟屁股扔在地上,质问道:“连一个基层的指挥员都当不好,你还想当好一个参谋?!咱们师的参谋,哪一个没当过基层指挥员!?”
周湖平的质问让张和平无地自容。
他勾着头,一时之间找不出什么话来回答面前这个中队长。
“我也不是这个部队出来的,我是从别的部队考军校后分配到这里的,和你没两样。”
他看着有点惊讶的张和平,笑了笑:“其实当一个合格的军官说简单也简单,说不容易也不容易。想当个好的军官,首先你要是个好的士兵。这个部队很尚武,只要你能在军事上拿得出手,那么你就占领了这些士兵心目中第一个山头。”
张和平的惊讶尚未平息,周湖平又继续说:“你父亲是怎么牺牲的你知道吗?当时273团进军高平,六连负责穿插,你爸亲自带队增援受阻的六连,激战中被……”
他拍了拍张和平的肩头:“你父亲的战绩和照片还在师史馆里,有空去看看。当年你父亲可以为救自己的战友连命都不要,而你一来就打报告要调离,你想,谁会把一个因为怕苦而放弃自己部队的区队长放在眼里?”
这天夜里,两人推心置腹一直谈到开饭的号声响起。
这一夜,张和平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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