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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个交易怎么样?”

易人离警惕地盯着她。

“或者说,演场戏。”

厉笑回头去看易铭,易铭却转开了目光,只看着易人离,淡淡道:“也没本子给你,咱们随意演。故事的主题就一个,你深爱厉笑,却不得不眼看伊人嫁我,为此辗转反侧,忍不住在她新婚之夜跟踪窥探,却发现她的良人是个床上变态,你怒极为心爱的人出头,要将她救出我这魔头的魔爪。”她点点头,对自己临时现编的剧本十分满意,问易人离,“你演好这个本子,我就让你们这对苦情鸳鸯走。怎么样?”

易人离:“……”

厉笑:“……”

易人离打量了易铭半晌,确定这个家伙没有发疯,才一字字艰难地道:“不怎么样。”

厉笑垂下了头。

易铭又瞄她一眼,耸耸肩道:“那你就等着被易家的人包围,救不走厉笑还是其次,自己也得交代在这儿。”

易人离懵了一阵,有点反应不过来这剧情走向,转头去看厉笑,却见厉笑垂着眼,长长的睫毛耷拉着,那睫毛,眼看着就慢慢缀上了一些闪亮的东西。

他有点受不了。

从锦衣玉食公子哥到混迹陋巷小混混,无论境遇如何,他有一点都没变过。

受不了女人哭,尤其受不了原本天真快乐的女孩哭。

外头有骚动,人们听见巨响都奔了过来,对面易铭用匕首敲着掌心,不急不慢,似笑非笑。

易人离飞快地低声问厉笑:“怎么了啊?”

厉笑哪里答得出口,只拼命摇头,摇落一地的泪水。

她哪里说得出口,要易人离顶着这样的名声把她救出易家。

易人离盯着那泪水看了一霎,忽然一个转身,一把将厉笑抱起,纵身一跃已经上了床顶,再一跃又上了屋顶。

他一转身,易铭手中的匕首,飞快地对着自己的胸口插了下去。

嗤一声鲜血飞溅,她眉头微微一皱,怕痛地嘶了一声,随即便“大怒”喝道:“何方恶客!敢闯我西川易家!”

易人离在屋顶上大喝,“易铭,你真是寡廉鲜耻!厉笑这般好的女子,你如何能那般折磨她!”

说话间他已经在林飞白接应下越过两重屋顶,易铭也从破洞里追出,一边捂着伤口一边大骂:“胡言乱语!你活得腻味了是吗!为一个女人,竟敢伤我!”

易人离咬牙大喝:“你这禽兽,哪里配得上厉小姐!还敢那样对她,也不怕天打雷劈!”

厉笑的哭声适时响起。

底下的人懵懵懂懂追过来,此时禁不住眼神乱飞,虽然只是寥寥几句话,实在信息太多,简直就是一场足可以编排三天的大戏。

易家新任家主夫人外头有人,这男人还追了过来。

易家新任家主床上有疾,引得新夫人哭叫,老情人愤而出手。

真是……刺激。

刺激到忘记了刚才还沉浸在家主可能是女人的劲爆消息中。

上头易铭奋起直追,却始终和易人离几人差点距离,在一次最接近的时候,她好像“重伤不支”,一个踉跄跌了下去,在跌下去前,她低声道:“往东北方向走,那里竹林后有条夹道,走到尽头左拐有个门,就能出去了。”

顿了顿,她又低声道:“……对她好一点。”

易人离脚步一顿。

被搂在易人离怀里的厉笑,听清了这句话,不禁回头。

她看见易铭半跪着,一手捂着心口,正抬头看她,她身后一轮半圆的月亮,中间明亮而边缘淡薄,她就跪在淡薄和明亮的中间,月光浅浅的掠过来,她的脸也半明半暗,暗处的冷峻,明处的光艳。

她看过来的眼神很远很复杂,也像这月光,看似就在近处,其实早已在天空之上跋涉了无数年,便在这样的跋涉之中,她和她山海渐远。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有一次月下花前,易铭和她说:“你看这月亮离我们很近,但其实可能它是在很远的地方。人也是如此,伴在身边的,未必心在那里。心在那里的,往往不能伴在身边。”

她听见今夜,易铭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笑笑,别怕。”

……

有人在月下和过往离别,有人在月下向未知处狂奔。

燕绥带着文臻一阵疯跑,真正的信马由缰,那马确实神骏,不仅带着他们以最飚的姿态越过城门,还狂奔了一个多时辰,燕绥也没管方向,也没有勒马,只一手搂紧文臻,抱着她在冬夜的风中狂奔,马蹄践烂前几日未化尽的雪泥,掠开的长发渐渐凝了霜。

这样的狂奔会留下很重的痕迹,追兵能够一直追过来,然而他不在意,不想在意。

他脑子里有很多事在不断回旋,那些旧事,一些支离破碎,一些变得诡秘,在脑中模模糊糊地闪现,再搅成一团乱糊。

这让他有点烦躁,睡久了的人浑身也不自在,他想要在这午夜里狂奔,松一松筋骨。

身后马蹄声渐零落,脑中的混乱也渐渐好了些,他勒马低头,看见怀中的少女已经闭上眼睛。

看上去像是沉睡,但是这种强度的奔驰中不可能睡着。

被颠昏了吧。

他皱眉,只觉得心头一揪,一种奇异的感觉慢慢泛起,他盯着文臻的脸,半晌,将她脸上的厉笑面具慢慢揭下,仔仔细细看着怀里人的容颜。

他的眼神如此用力,像是想用脑海中碎裂的记忆,对着这张脸,慢慢拼起。

他现在的感觉很奇怪。

他认得这张脸,也记得小蛋糕是谁,甚至也记得和这张脸的主人之间有过的很多事,但是这三者之间,好像忽然很难自然地联系起来,需要再寻找机会连接一样,而那种记忆也是有点混乱的,比如他就记得有一次遭遇刺客,这丫头曾经在水里踩了他的头。

这让他十分奇怪——他怎么可能让她踩他的头?

那就是很喜欢很喜欢她了?

此刻马儿悠悠荡荡,他很自然地向后坐坐,把她的身子往自己怀里按了按,这样她躺得会更舒服一些。

往后挪的时候,她的头发缠住了他的袖口,她微微皱了皱眉,似乎有点痛,他急忙把她的头发轻轻捞在手中,小心翼翼拢到她颈侧。

她的发质并没有想象中的好,有点干枯,他想了一会儿,觉得这不对劲,她原本应该不是这样的。

回想的时候,他很自然地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把她因为冷汗黏住的头发一根根拈起拢好,又凑近去嗅了嗅。

原本以为这种情况下,她肯定是没时间洗头的,想必气味不敢恭维,没想到少女是世上最珍贵的瑰宝,有种天然的馨香,经久不散。

他忍不住沉溺了一会儿,将下巴轻轻搁在她头顶上。

马儿悠悠地踢踏,月亮在前方淡淡地亮,山路似乎没有尽头,走过一山又一岗,闻遍天地的花香。

他只觉得此刻风光静好,于记忆中难得。

然后忽然惊觉,自己方才那一刻的所有动作如此自然,像是曾经现实里或者心里做了无数次。

那是他的身体语言,在意识还没确认之前,身体自然选择了她。

那就不仅仅是很喜欢很喜欢了。

挺好。

路边有块平坦的石头,他抱了她下马,坐了下来,把她的脉,忍不住皱起眉,她的身体状况,真是太糟糕了。

有很重的内伤,事后又没调理,然后用了虎狼之药,硬生生压住。之后奔波劳累,殚精竭虑,伤势随着时间推移不减反增。

她不是被颠昏的,是虎狼之药药性过了被反噬,又因为绷紧的心弦终于松了,才瞬间崩塌。

这崩塌要想重建,可能需要很长时间。

先前时间紧迫,只听厉笑说,他和她与大部队失散,又被人追杀,她带着昏迷的他一路逃奔,坚持了很久。

现在,轮到他照顾她了。

他的掌心按在她前心,正要闭上眼睛,忽然睁开。

月色辉光下他眸光冷冷。

风中有腥臊的气息,树丛里忽然游移出无数绿莹莹的光点。

远处隐隐有嚎叫声,苍凉而暴躁。

站在路边的那匹骏马,开始瑟瑟发抖,好像马上就要跪下去。

冬日饥饿的狼群,是大山里最可怕的生物。

更可怕的是,更远的地方,还有红色的眼睛,黄色的眼睛,在莹莹闪烁,逐渐接近。

风卷腥臭,满山兽动。

而他,重伤初愈,还带着昏迷的文臻,要面对这满山兽潮也罢了,更可怕的是,兽潮不会无缘无故而来,背后必然站着能够无穷无尽召唤助手的劲敌。

耗也能将他耗死。

这几乎是生死之境。

他抱起文臻,扑向马匹,忽然树丛猛地一弹,几道灰影飚射而出,几乎刹那之间,就撕裂了那匹想逃却已经逃不动的马。

骨肉撕裂和吞吃嚼咽之声在这午夜听来清晰,让人头皮发麻。

而四面树丛里,那些绿莹莹的光越来越多,仿佛整座大山的狼,都已经嗅见这里食物的美味,闻风而来。

燕绥抱着文臻站起,听了听一片寂静的山林,忽然开始……唱歌。

唱《东堂版甩葱歌》。

“是谁在陌生的东堂,对着这个世界在歌唱,又是谁在下水饺,叫你们一群馋猫都舞蹈。所有烦恼通通都抛掉,所有曾经向往统统都忘掉,我只做我想要,请你一定不要想太好。跳支甩葱舞,回去做卤煮,快点别挡路。跳支甩葱舞,我的厨房我的锅铲我做主。”

有点乱的记忆,很多事都在浮沉,这段歌词依旧闪亮,第一时间冲上回忆的沙滩。

魔音就是魔音,脑子撞坏了都记得。

燕绥唇角含笑。

他还记得文臻唱这首歌的时候好像是喝醉了,醉得像只疯癫的猫,之前还有一段滴哩吧啦的前奏,实在是难度太高,他唱不出来。

他还记得她唱那歌的时候实在可爱,哪怕喝醉了酒胡言乱语都撩得人心花要开。

他的声音原本微微有点低,像因为太懒散不想开口,总压着点声线,偶尔尾音微微扬起的时候,便显得又低又磁,十分勾人。

十分勾人的声音唱这神曲,比五音不全的某人唱得好听多了,显出几分活泼欢快来,但他唱的节奏很奇怪,这节奏很强的歌,他偏偏每个节奏都不在点上,便是不通音律的人听着,都会觉得这美妙声音这样唱歌,实在叫人难受得想吐血。

四面虽然还是一片寂静,好像只有燕绥的唱歌声,但寂静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节奏在被不断打断,四面树丛里簌簌声响越烈,绿色莹光一闪一灭,群狼似乎也很烦躁,并没有立即扑出来。

燕绥唱了一遍,又唱了第二遍,树丛中一直持续着的骚动渐渐停止,不断汇拢来的绿光也停止汇聚,原有的绿光开始往后退,似乎感觉到了危险。

燕绥便是在这个时候出手的。

他之前已经抱着文臻站起来,忽然一脚踢在那块巨石上,巨石呼啸飞出,一路砰哩趴擦撞飞无数树枝灌木野狼,最后咔嚓一声撞断一棵大树,大树倒下的瞬间,一条黑影冲天而起。

他墨色的衣袂散在风中,唇边一柄黑笛幽幽闪光,雪白的穗在唇角一荡一荡。

他似乎有些难受,皱着眉,咳了一声,又咳了一声。

他还没落下,燕绥手掌对地面一拍。

一声闷响,整个地面似乎都在震动,那几条趴在马尸上啃食的野狼齐齐惨嚎,被震出丈高,摔砸在四面八方,马身上一副白惨惨的肋骨生生带血被震起,肋骨尖锐,如同白骨之剑向那黑衣人激射。

那黑衣人只得放下笛子,却没后退,一脚踏碎马骨,无数骨片如暗器,呼啸反射向燕绥。

燕绥猛地将文臻甩出来挡暗器!

他甩得决然干脆,毫不犹豫,黑衣人一霎间连瞳孔都在放大。

那一霎的眼神既惊又疑,但终究不敢冒险。

他低喝一声,身后披风横卷,兜头将暗器卷下,那披风十分宽大,顺便将文臻也罩住,一拉。

但他披风兜头罩住文臻的时候,燕绥的假动作已经收回。

他扔出文臻,手却始终没有放松,一个旋身,已经将文臻拉了回来,团团一转,换成自己的背对着黑衣人,那披风当头罩下,正将他和文臻都罩在其中。

像黑夜忽然沉沉罩下。

原本空无一物的披风底,忽然明光闪现,直射燕绥心口!

燕绥却在此时已经整个人倒撞出去,撞向黑衣人怀中。

黑衣人却像早已有防备,手掌已经等在那里,掌心里一枚短匕刃尖向外,燕绥这凶狠一撞,就像把自己的后心送上去。

燕绥又做了个要把文臻垫背的假动作。

这回黑衣人已经不上当了,维持原动作一步不退。

然而燕绥要的就是这个。

他一脚蹬地,抱着文臻倒飞而起,半空中划过半圆轨迹,衣袂翻飞间一脚踏在匕首上,咔嚓一声匕首断裂,而他倒翻的背心正对着黑衣人的上半身,嚓一声轻响,他背心里竟忽然弹出一截尖锐的钢丝!

那钢丝还是黑色的,在夜色中难以辨别,无声无息顺着燕绥凶猛的倒翻动作,撩向黑衣人咽喉!

黑衣人根本没有看见那可怕的东西,久经战斗的本能却让他在刹那间汗毛倒竖,感觉到极致的危险,而喉头因为颤栗起了薄薄一层栗。

然后那一线锋锐如同死亡一般极致的冷便到了喉头,与此相随的还有细微的裂痛。

他急退。

捂住咽喉。

有细微的血线从他指缝间飚出,将雪白的手染红。

燕绥翻身落地,文臻还妥妥地抱在他怀里。

他很少出手,平日给人感觉懒散,能省一分力气省一分。

真正动起手来却狂猛凶悍,每寸肌肉都似乎要爆发出杀气。

你欲以一杆往生笛驱动这天下兽阻我路,我便裂了你咽喉叫你不能振喉发声。

本王在此,轮到你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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