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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族丧葬事宜,一向有太常司负责,文臻不过将人唤来,随口吩咐便完了。

之后她正在传递暗号寻随便儿,忽然心中有警兆,一回头,正看见永嗣帝缓步进门。

他立在门槛上,看着她,依旧全套冠冕,平天冠珠帘晃动,遮没深邃眼神。

文臻没来由地背上忽然汗毛直竖,心想这人走路怎么和猫似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眼前平天冠微微晃动,连脸都看不清,她又想这皇帝瘾还没过,也不嫌帽子重。

却见永嗣帝远远地坐了,自行取下了平天冠,还不胜重负地扭了扭脖子,似乎终于感觉到了重量。

文臻望着他,心中忽然掠过一丝疑惑。

既然也嫌重,方才出去这半晌,为什么不顺便换了衣裳?慈仁宫定然是有他的衣裳的。

这念头一闪而过,却听永嗣帝淡淡道:“朕方才碰见了德妃。”

文臻一凛,顿时没空想别的了,面上却也淡淡的。“哦。娘娘可好?”

这问得态度明显敷衍,永嗣帝嗤笑一声,道:“你之前在宫中劫持闻近纯的时候,不是和德妃娘娘配合得很好?怎么,婆媳关系并未解冻?”

文臻听着这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一时也想不明白,便笑道:“哪里哪里,我和娘娘好着呢。陛下你如果拿着娘娘来要挟我,我怕燕绥伤心,一定会投鼠忌器的。”

她这话听来完全是反话,永嗣帝瞟她一眼,反而不提德妃的话题了,忽然道:“德妃身边那个小太监,很是可爱。”

文臻心中警铃大作,一脸茫然:“啥?什么小太监?娘娘身边不一直是菊牙吗?”

永嗣帝神情却不像在试探她,只随口而发,笑道:“朕欢喜那孩子伶俐,已经和德妃娘娘说了,调那孩子来朕身边。”

文臻微微松口气。

德妃的身份,被永嗣帝盯上,用来钳制她,是应有之意。她只是怕随便儿身份泄露,如今听这口气,永嗣帝竟然是单纯喜欢他?

文臻又有点疑惑,上下打量他——随便儿当然很讨人喜欢啦,但是这事总觉得哪里还透着奇怪。或许永嗣帝丧女之后,对孩子分外有柔情了?

永嗣帝忽然起身,道:“娘娘被朕安置好了。皇后你便不用操心了。且安分呆着吧。”说着手一挥,一群戴着铁面罩的人无声从梁上落下,将文臻团团围住。

文臻笑着摊摊手,以示自己会很安分。

她当然会安分,因为她已经看见随便儿被一个侍卫抱着,跟在了永嗣帝的身后。

随便儿看起来还好,就是小身子有点僵硬,那孩子在侍卫肩头转头,遥遥对她比了个ok的手势,又伸出了三根手指,想了想,换成五根。

文臻看着那肥手指,心想修炼得还是不到家啊。

ok就是还好,他和娘娘都没事。但是中毒了,需要三天……哦不五天自己解毒。

文臻瞧着永嗣帝扭头看了看随便儿,不知道吩咐了什么,便有人上前来,解下大氅给随便儿裹着。

文臻有些安心也有些讶异,瞧来永嗣帝竟然是真心呵护孩子。

眼看永嗣帝头也不回地出去了,那些铁面人上前督请她回凤坤宫,她一边走一边想,永嗣帝怎么好像有点像在避开她?

……

湖州战事未毕。

数日夜猛攻,众寡悬殊,林飞白战死,张钺受伤,白林重伤,平州军和湖州守军几近全军覆没。

然城头志气不堕。

本以为唯一能战的林飞白战死后,湖州须臾可下的联军,也没有想到,那男子长守城头的姿态,便如最后一簇火焰,点燃了湖州百姓全部的血气和决心。湖州坚守八日夜,所有官员全部上城,战死一半,到得最后,守城的已有很多是女子和十一二岁的少年。

周沅芷持剑站上城头,无论众人怎样劝说都一言不发,她撕下林飞白一截沾血的白色里衣,绑在臂上。

之后湖州百姓上城头,人人戴白。

那一色胜雪的皑皑的白,可染血,染灰,染这炮火焦烟,却不染颓丧畏缩和怯懦卑劣。

不惭世上英,纵死侠骨香。

湖州便以这残兵弱将,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奇迹般硬生生又撑了两日两夜,打退了联军又三次进攻。城头上伤者死者无数,同袍的血流在一起,爬上城楼的联军不能举步,随时会被躺着的人一刀捅个透穿。

城头上全是人,却有一处角楼静静空着,步履匆匆满脸血迹的人们经过,都会匆匆一躬。

联军从未想过,迈出川北的第一步,便遇上了前所未有的难啃骨头。

两日后。

湖州城头几乎已经没有能够站立的人。

唐易联军则既懊恼又疲惫却又难掩松了口气的轻松,准备进行最后一次猛攻。

不管之前如何艰难,这一次,湖州终于要在联军的铁蹄之下,敞开城门!

城头低低的呻吟声里,周沅芷用剑支撑着身子,艰难地半跪起身。

她终于离开了站了两日夜的位置,慢慢地向后头角楼挪去。那是飞白离去的地方,自然也是她最后的选择。

初升的日光泼洒城头亦如剑光,她在日光里眯起眼睛,最后一次遥遥看了一眼城外。

然后她忽然顿住。

晨间淡淡的雾气尽头,城外山坡上,忽然出现一片沉沉的乌云。

不,不是乌云,是……军队!

周沅芷慢慢睁大了眼睛。

是唐家的后续军队吗……

唐军阵营里却起了一阵异常的骚动,备战的阵营开始掉转阵头。

城上静默过后,猛然爆发一阵足可冲上云霄的欢呼。

“是我们的援军!”

“我们等到援军了!”

呼声里,人们纷纷挣扎起身,拿起武器,再度扑上城头。

周沅芷静静地靠着角楼的墙壁,抚摸着那冰冷的砖石上已经凝固的红痕,良久,笑着落下泪来。

……

潘航立在山坡上,遥望破损处处却依旧矗立的城墙,痕迹斑驳却依旧紧闭的湖州城门,惊愕而又感叹。

惊愕湖州居然未破,感叹湖州居然未破!

同时心间也升起淡淡的苦涩。

唐羡之太厉害,他来得,太迟了。

一路不断被阻,更在横水遇上了真正的唐家小楼,苦战一日夜后还是靠着机关术勉强冲出,但直到现在,他的屁股后头还跟着唐家小楼的剑手,面前是唐家大军,他此刻赶来,是将自己陷入夹击之势,无法摆脱的被动之局。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救人,能救多少救多少,以及尽量杀人,能杀多少杀多少,想要打赢唐家护住湖州,是做不到了。

潘航咬了咬牙,正要趁小楼剑手还没追到,先以骑兵穿刺唐家阵型抢入湖州救人,忽见前方有人高举唐家旗帜,飞驰而来。

“唐家来使,有要事与将军相商!”

……

一刻钟后,潘航在对面湖州军民疑惑的眼神中勒马,下令停止进攻。

半个时辰后,正在进攻湖州的唐易联军,开始后撤。

主将大帐里发生好几轮争吵,有人负气而去,但最终,主帅唐羡之的命令,还是有条不紊地执行了下去。

一个时辰后,唐易联军收缩阵型,退后一里,让开道路。

一个半时辰后,潘航率领剩下的两万七千余人到了湖州城下。

城门紧闭,他抬头看见城上一张张警惕又愤怒的脸。

湖州守城的人们,已经从一开始看见援军的狂喜欢呼,堕入了绝望的地狱——唐家没可能主动退兵让路,这种情形,很明显援军倒戈了。

湖州完了。

唯因如此,人们心中反而升起腾腾怒火,手指紧紧抠住冰凉的城墙。

已经牺牲这许多,抗争这许久,绝不愿最后放下武器,乞怜求生。

湖州不低头!

潘航抬头看着那一张张满是敌意的脸,心中苦涩更浓。

方才,联军主帅唐羡之,派人来和他谈判。

唐军撤退,放弃攻打,允许他派三千军入城保护百姓,并承诺绝不再伤湖州一人。

条件是湖州打开城门,开放通道,提供军需,允许唐军派兵驻扎,并承诺主力唐军离开后他和湖州所有军力绝不追击。

潘航不能不答应。

想要在夹击之下战胜唐家护住湖州已经绝不可能,一旦开战,三万军填进去,固然能令唐家军损失惨重,但是湖州的损失一定更重,而最终的结果依旧是联军马踏湖州,到时候湖州会面临什么局面?会死多少人?

而唐羡之这个选择,令他意外也更加警醒。

时间对现在的联军来说,实在太重要。意外地在湖州被挡住了八天,如今他率兵而来,真要开战,最起码还能绊住联军三天,更不要说还必然会有不小的损失,战局瞬息万变,十余天时间,足够朝廷调兵和沿路州县做好准备,到那时,这一路原计划直取中枢的联军,时间耽搁和战力受损,带来的后果影响,也不可估量。

而如今和平停战,不再浪费时间和军力拿下湖州,还能获得补给,于唐军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是最好选择,却未必是能令人接受的选择,联军苦战湖州七八日,早已打出了火气,眼看就要顺利得城,却功亏一篑,谁能甘心?

唐羡之做出的抉择出人意料,承受的压力想必也不小,潘航带兵多年,对唐羡之的决断和眼光,由衷佩服。

这位,才是殿下和文大人最强有力的对手。

潘航下决心没用多久。

文大人曾经有信给他,要他无论如何,以人命为上,万不可学那些腐儒,空谈什么家国,没有人,哪来的国?

所以潘航哪怕明知弃战谈和,自己放弃抗争,会给唐羡之争取时间和便利,为后来的大局带来不可知的变数,也不能不同意。

他仰起头,等城上一轮怒骂过后,才说清楚了谈判的内容。

城上,张钺白林等人听完,久久沉默。

一旦开城门,保住了百姓,他们的仕途和名声,也就完了。

随云书院的院正,白发苍苍的老头子也上了城门,听完了,手上颤巍巍搬着的石头险些砸了自己脚,老头子把石头抬起来,就对城下扔了下去。

伴随一声怒吼:“丈夫死国可矣,变节万万不能!”

老头子一声怒吼之后,城上百姓齐声狂呼:“变节开城,万万不能!”

“辜负牺牲,万万不能!”

士兵伤亡将尽,文人也上了城头,现在城上,很多州学和随云书院的学子。

文人不惧死,最怕千秋骂名。

呼声如潮,远远传出,唐易联军也有听见,一阵骚动。

联军里也有很多人反对这个谈判,立即有人要劝说,唐羡之淡淡摆手。

他愿意再等等,给湖州一个机会。

如果真的执迷不悟,他也不介意血洗湖州。

……

张钺和白林对视一眼,神色黯然。

如果还是四年前的张钺,他此刻会做和老院正一样的事,别说开城,谁给他这个建议,他就敲谁一个头破血流。

但是四年时光,在文臻身侧,他已经学会了圆融,学会了思考,学会了脱开传统的忠君忠一姓思维模式,重新去看待关于生命、自由、尊重、自我……那些和这世界格格不入却又永久高悬于星空之上的那些哲理。

气节的背后,是万千人命,一座城。

湖州在这八天的抵抗中,已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他的名节为轻,可这一城的百姓,谁来护?

此刻是最好机会,若非潘航带兵来援,联军再耽搁不起,唐羡之绝不会留给湖州任何生机。

可此刻群情激愤,巨大希望之后的失望让人激起血勇也失去理智,百姓不肯开城,不肯让出湖州,那么即使他强硬下令开城,唐军入住之后,也会惹出祸事。

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声里,张钺转头,轻轻问周沅芷:“如果……如果林侯还在,他会怎么做?”

周沅芷一直抓着林飞白的剑,一动不动站着,她的颊上不知何时添了一道血口,口子不浅,十有八九会留下痕迹,这爱美的大家闺秀,却连抹都没抹。

听见这一句,她苍白如雪的脸才微微有了一点表情,却并没有回答张钺的话,忽然侧身,竖掌,一掌狠狠敲在老院正的脖子后。

老院正眼白一翻,倒地。

狂呼声戛然而止。

张钺:“……”

周沅芷也不理会任何人,靠着城墙,对底下道:“潘将军,我是林侯的未亡人。”

潘航忽然便张口结舌。

半晌他吃吃地道:“林……林夫人……”

一句话他说了好久,眼前忽然掠过那一年留山四季树花叶金红,那个高挑的丫鬟冷冷淡淡地道:“想娶我,你不配。”

潘航的视线忽然有些模糊,他死死咬住了牙。

听见那女子在城头上,淡淡道:“林侯原本戍守平州,与这湖州并不相干,但是在察觉湖州即将被偷袭后,他星夜奔驰,驰援湖州,其时他已劳累多日,伤寒未愈。”

城上城下,鸦雀无声。

“他撑着重病之身,守城六日夜未曾闭眼,最终没能躲过联军一发炮弹。但他不是被炮弹炸死的,他是活活累死的。为了不动摇军心,他死后还坐在城楼上,守着军民,守着湖州。”

人群渐渐有饮泣之声。

“我在给他收殓时,发现他已经被冻僵,衣裳和鲜血肌肤冻在一起,无法换衣,也再也无法躺下来安睡了。他只能维持着这样捍卫和守望的姿势入葬。那一刻我在想,他该多累啊。”

哭声越来越响。

“也许有人认为,他是神将之子,他要捍卫林家的荣光,要履行为将者保家卫国的职责。但是我想有件事也许你们不知道。就在前不久,神将被召回天京,先帝怕他功高盖主,赐了他毒烟一把,将他下了天牢。也同时宣召飞白进京,如果不是后来陛下下旨令飞白来平州,想必飞白的待遇,不会比神将好。”

哭声骤然止住,人们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然而来平州,他依旧受到的是监视、排斥和挤兑。这和之前二十年是一样的,你们看见的是神将之子少年封侯,我看见的是他作为质子久居天京,看似深受帝宠,其实寸步难行,无法拿起心爱的弓箭驰骋沙场,只能在纸醉金迷的天京消耗时光。明明来平州是要守卫平州,可平州军吃空饷,无兵无粮,上官推搪……他来平州不过半月,不仅要操心训练,还要和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们周旋筹谋……呕心沥血,不得安宁。”

人群里响起愤怒之声。人人红着眼眶。

“说这么多,只为问大家一句。朝廷待他父子如此,他依旧一腔碧血赤心不改,星夜驰骋湖州。湖州军跑了,他却来了,他为谁而来?!”

“是为了这冷血皇朝?为了这无良官员?为了自己的千秋令名?还是仅仅是为了……这湖州数十万生灵!”

万民沉默。

“只是为了你们,为了湖州啊!”周沅芷长剑横胸,热泪横流,“你们怎么就不明白,抛掷了他拼死保下的性命,才是真正辜负了他的牺牲!他付出了一切,守住了你们的性命,不是给你们拿来意气用事的!不是给你们拿来全自己令名的!你们的命,都是他用命换来的!你们有什么权利逞这匹夫之勇!”

“你们要拼这一身的血,对得起他流的血吗!”

“你们真的理解了他拼死守城的真义吗!”

“你们的那点所谓千秋声名,对得起林家父子的牺牲吗!”

她缓缓横剑,对着自己的脖颈,冷声道:“开城。”

“这千古骂名,我来背。”

“将来谁若来斥,你们便道,是林侯遗孀,以死相逼,要你们开城。”

“如果你们还不肯,如果你们为了那狗屁不如的不甘和气节,不惜背着骂名逼死我……”她将剑锋凑近了些,淡淡道,“那正好,我去陪他。”

城上人人如泥塑。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众人机械地转头,就看见湖州刺史张钺,快步奔下城楼去了。

人下了城,声音远远传来,“我是湖州刺史,我有权决定。开城!”

白林站在城头上,一挥手,道:“降旗。”

湖州城头燕字旗缓缓降下。

远处联军的骚动渐渐平息。

唐羡之眼神深思。

这些优秀的女子啊……

文臻身边的人,也这么出众,如星光耀眼,千秋史书,亦能留惊艳一笔。

吱呀一声,城门缓缓开启,无数的百姓站在城门之后,湖州城却安静如死。

湖州是最早应战的城池,也是附近最强,众人最引以为傲的城池,最终却以这样的方式,迎来了叛军。

虽败犹荣。

潘航和唐军各数千人,分两列入城,这种守军和叛军相安无事入城的景象,蔚为奇观。

唐羡之却没有入城。

很久以前,他想过,如果有一日攻下湖州,他要去看看文臻住过的府邸,要在她的城池走一走,感受所有她留下的痕迹。

湖州的风,湖州的景,湖州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座楼,都浸润着她甜蜜的气息。

但是此刻,他只是深深遥望湖州,看那湖州城头换了大王旗,看那飞檐斗拱,鳞次栉比,阻止了他的脚步,影响了他极其重要计划的,浪漫又强大的城。

然后于午后晴而冷的日光中,拨转马头。

日光打亮他轮廓鲜明而萧瑟。

而轻骑如风,掠过东堂大地。

……

青州大营一处戒备森严的帐篷里,西番王女怔怔地坐着。

她听说弟弟已经不行了,现在正是回去夺取大权的好时机,奈何那燕绥和林擎言而无信,总在拖延着不肯放她,尤其是燕绥,走之前还给她吃了毒药,十分坦然地告诉她,这药需要按时吃解药,否则便会毁容浑身溃烂而死。

她知道燕绥林擎不信任她,不打算放虎归山,唯因如此,她更不能束手待毙。

这几日她使尽浑身解数,试图收买勾引看守自己的人,可是那些兵像木头做的,都离她远远的,她根本没有任何机会。

忽然外头脚步声响,西番王女知道是有人给她送饭并巡察,她想着那个每日送饭的铁面男人,叹口气,懒洋洋走过去,不想今日看见的却是一张年轻英俊的脸庞,带着几分对她的好奇仔细打量她,同时也似乎不太清楚这里头的规矩,站得离她很近。

西番王女浑身一紧,剧烈心跳。

她知道,机会来了!

她悄悄整理裙裾,学着当初闻近纯教她的美妙姿态,款款地走了过去,微微偏转自己最为美丽的右脸,端庄而又清纯地,冲那一看就地位不低的年轻将领一笑。

那年轻将领怔了一怔,脸腾地红了。

西番王女心中狂喜。

……

文臻盘膝坐在慈仁宫里,身后是白花花的一片,都是穿丧服进宫哭灵的命妇。

太后薨逝,内外命妇都要进宫哭灵,她每日就带领着这些命妇在慈仁宫守殿。主持着丧葬事宜。永嗣帝有时会来后宫,倒是遵守承诺,会和她说一些朝堂事务和紧急军情。

和之前的态度不同,永嗣帝忽然改了口风,表示西番狡猾桀骜还贪婪,不可议和,否则必有割土之忧,而东堂国土,一寸也不能让!

文臻听说之后,还略有些欣慰,心想之前他似乎无所谓议和也无所谓割让,如今倒有气节起来了。但不议和,主战,终究对燕绥有利,她也安心了几分。

皇帝下旨,务必将西番打残才能一劳永逸,为此严厉督促筹备粮草军械,运往前线,倒免了文臻之前怕朝廷不出力的担心。

随后便有消息传来,西番皇帝在和燕绥林擎对阵中遇刺,重伤昏迷,大军大乱,西番王女逃回西番大军之中,软禁杀戮将领,拿下了军权,然后撤出了徽州。

而建州那一路,原本出现莫名其妙的兽潮,冲垮了建州军,正在海疆守卫的大皇子趁机出兵,眼看便要穿过建州,却在此时忽然出现一队白衣人,人数不多,人人仿若冰雪之姿,却对那些凶猛的异兽十分地有手段,寥寥几十人,硬生生阻住了兽潮,几十人每人骑一匹兽,赶回了大荒沼泽的方向。说来也妙,回去的时候,这一队人还稍微绕了点路,从苍南州经过,顺手将季家的军队践踏了一番,这种举动很像是朝廷的人,但满朝上下,没有人知道这些神秘人的来历。

建州军是临时抽调的,原本也不是完全没战力,纯粹对那些兽不了解,无从下手,如今凶兽一去,建州军加上朝廷紧急调拨的军队,堪堪也就护住了建州一线,没让西南一地彻底陷入战火。

这两个算是好消息,但是另外有些消息却不大好。比如邱同带领的大军,确实截着了西番军去池州的军队,也将之套住了,却忽然在背后遭到了长川军的埋伏,险些被包了饺子。

文臻非常震惊,长川叛变了?易人离是出事了还是变节了?这不可能啊!

另一支拦截去衡州的西番兵的七万精兵,倒是将西番兵打得落花流水,却在那里遭遇了易铭的机关铜人阵和部分联军。潘航带领三万军一个转身进入川北之后,易铭没有追击,却趁机将衡州附近的戍卫营解决掉,使之不能驰援湖州。之后黄雀在后,在中文和闻近檀追击西番军的时候偷袭,她的机关十分强大,又是偷袭,又是趁七万兵正疲惫的时候,一战而胜,西番军趁机逃脱。

两处逃脱的西番军又汇聚在一起,消失在东堂大地上。以至于林擎燕绥不敢懈怠,日夜巡逻于边境,就怕某一日再出现一个徽州。

单一令等几人,不顾年纪老迈,一直亲自督促粮草,运往前线,湖州出身的官员,基本都依附于大司空和李相麾下,于此事很是积极。

西番接连受挫,这回真的递了议和的国书来了,朝廷这几日正在为此争论。因为不好的消息又来了,唐家和易家已经联军反叛,安王也出兵了,季家显然有些不安分,湖州成为联军攻击的第一站,正在苦撑,朝廷已经紧急调兵,但是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到。

东堂现今竟然是处处战火,四面楚歌。

如同之前说的,群臣忧于内患,倒是更倾向于议和。

皇帝的态度并未和文臻明说。他很少来后宫,来了以后也是被人群簇拥着,远远地坐在一边,根本不给文臻接近和出手的机会。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战事频仍,他心绪烦躁,最近身体状况很是不好,脾气也很不好,已经杖毙了好几个宫人,倒是有传言他很宠爱新进的一个小太监。

由于皇帝的疏远和淡漠,那些进宫哭灵的内外命妇,渐渐又有流言出来,说新皇后毕竟出身平常,并不受宠,身边总跟着很多人,想必也是皇帝怕她不懂礼仪,于这丧仪大事之上失了皇家体统,因此常用些怜悯的眼神看着这位“乡下新皇后”。

文臻不过一笑而已。

这几天她一直在试图救出随便儿和德妃,但是听风声,随便儿好得很,贸然去救,反而可能引起皇帝怀疑带来危险,她对随便儿的能力有信心,只命人遥遥监视着皇帝便罢了。德妃却是遍寻不着,这令她颇有些焦灼,但皇宫太大,管制又紧,自己的人手又不多,也只能慢慢地寻。

她时常戴着珍珠面罩,稍稍画点妆,她在京做官时候并不长,做的是朝官也不会和后院女子打交道,因此这满天京的贵妇,真没什么人认识她。

皇帝总不来她面前,防备得滴水不漏,委实找不到什么机会下手。

她也在犹豫着,当此战事凶危之时,宰了皇帝事小,朝廷大乱风雨飘摇,影响了前线作战就事大了。

她十分忧心湖州,却知道此时自己赶回去也来不及了,听说林飞白赶去守城了,她更加忧心了。

希望他一切都好。

今日依旧是哭灵,忽然人群起了一阵骚动,文臻回头,就看见永裕帝皇后被人扶着缓缓进来。

众人神色都有些尴尬。

近些日子朝堂走马灯一样换皇帝,以至于对这宫中人的称呼都一日三变。现在这位皇后,众人都不知该如何称呼迎接,只得含糊避开。

文臻听说自从安成帝“禅位离宫”之后,这位原太后坚决不肯信,为此大闹一场,却被永嗣帝“请去疗养”。就在重华殿隔壁收拾了一间宫室,请她住了进去。后来也便不再闹了,原以为她从此安分,如此也能多活些时日,毕竟永嗣帝是被“禅位”,对前一任的母后要有必须的尊重。

如今太后薨,她却来了,礼仪上不可阻拦。

皇后也老了许多,脸色平淡,再不复当年假作的温柔贤淑,也没有多少的悲愤之气,倒像是被现实的重拳一次次击打之后终于认了命,脸上是一种和香宫宫女近似的空白麻木。

她来了,文臻得让出最前面的位置,皇后耷拉着眼皮,也不看她,往那一坐,疲倦地道:“今夜本宫为太后娘娘守夜。”

文臻含笑应了。

你爱守便守,与我何干。

皇后身后跟着一个小宫女,忽然对她眨了眨眼,文臻就明白这位也是暗线之一了。

那宫女服侍皇后跪下后,自己便慢慢退后,经过文臻身边时,裙摆一动。

文臻按在地下的手及时盖住了一个蜡丸。

然后她剥开了蜡丸。

片刻之后,跪在她后头的鼎国公夫人,看见新皇后的后背一阵颤抖。

这位新皇后,虽然屡屡被非议,但气度一直很从容,众人从未见过她失态。

此刻看那一阵明显的颤抖,众人都有些愕然。

文臻抖过那一阵,霍然站起。

一把掀掉珍珠面罩。

她眼底通红一片,眼泪无声无息涌出,将那些厚厚脂粉冲开。

有人认出了她的脸,一声惊叫。

文臻却什么都听不清了。

她浑身轻微地颤抖着,整个脑海里都是落雪的城头,围困的大军,染血的城墙,至死不下城头的不朽的人。

是那短短急报里触目惊心的述说:“……联军围城,湖州军畏战,都尉驰援,苦战守城六日夜……阵亡。”

最后两个字如烙铁,烫得她脑海如沸浑身却冰凉,此刻什么筹谋什么计划什么小不忍乱大谋……统统都已飘往云外,她穿过密密麻麻的白衣人群,一边走一边脱孝衣,白麻布的孝衣、腰带、长袍,发饰……一件件飘了下来,落了一地。

每落一件,便有一人倒地,她的侍女嬷嬷们慌忙上前救治呼喊,整个灵堂乱成一团。

她走得突然,看守她的人反应不及,慌忙追上,但此刻灵堂大殿里全是贵族女眷,还不断有人晕倒,有人扑来救治,乱糟糟的阻住道路,这些人不敢踩踏这些贵族女眷,只好飞身踏梁前行,但就这么一耽搁,文臻已经去得远了。

一片混乱中,也就没有人注意到,原皇后也悄悄起身,出了慈仁宫。

……

文臻急奔向仁泰殿。

一路上有无数的人涌上来拦她。

然而没有人能拦住她,她动用了文蛋蛋,动用了身上所有的毒物药物储备,吹起了驭兽哨,施展了毒针,甚至在金吾卫垒成人墙阻住道路时,跳进了御花园的湖水,一路从湖水中破冰而去。

她用尽了这些年学会的所有技能,也展现了这些年里从未有过的决心和酷厉,再无任何顾忌地向外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所经之处,一地殷殷。

直到仁泰殿下。

却在仁泰殿长阶之下停住。

这一路,她的毒药已经用尽,体力耗费巨大,内腑一片空荡,湿透的衣裳结成了冰,而比先前更多的金吾卫一层层像无垠地海般拦在了她面前。

她再也无法像先前一样势如破竹而去。

大朝会竟然还没散,此刻殿门大开,广场之上,单一令带着无数臣子长跪,有人在挨刑杖,木板一声声击打在体肤之上声响沉闷,那颗微微垂下的头颅白发苍苍,文臻发现那竟是李相。

广场上单一令跪在地下,长声悲愤:“陛下,不可啊——”

文臻心一跳,站定。此时单一令听见喧嚷也回头,看见文臻,眼睛一亮,急声道:“文臻,来得正好!陛下说西番已经臣服,而朝廷支撑几处作战,捉襟见肘,应以国内战事为重,着令从今以后的粮草武器不再运送至青州,顺水路改道运往衡州和建州等地……”

文臻霍然抬头。

又一波兔死狗烹了是吗!

之前西番兵锋猛烈,需要他们对抗西番,便粮草顺利,全力支持。如今眼看西番有了颓势,便要过河拆桥,抽回粮草和援军!

可西番虽然连连折戟,但主力军队并未损失。当下的臣服和议和都很有可能是缓兵之计,好不容易集结了那许多军队,西番绝不甘心就此打道回府!

而燕绥林擎带兵苦战在青州一线,几次大战下来,粮草军械消耗必大,又值隆冬,作战艰难,正是需要后勤补给的时候。

皇帝这是算准了林擎和燕绥一定会苦撑,是要利用他们到死,而自己毫无负担和良心地专心对付世家反叛吗!

顺便还可以借西番彻底消耗燕绥的力量,使他再也无法报复是吗!

可!去!你!娘!的!吧!

殿上忽然走出一个内侍,手里一卷明黄圣旨,道:“旨意已下,众臣接旨!”

随着这一声传令,广场上金吾卫一队队奔了来,在广场边缘列队,衣甲和武器交击声响清脆,有些大臣腿肚子开始发抖。

金吾卫在无声逼近,渐渐有人低头站起,走到一边。走开的人越来越多,最后还跪在那里的,只有单一令,厉响,周谦,还有几个湖州出身的年轻官员。

更多的金吾卫和皇帝亲卫龙翔卫快步过来,拦在文臻和单一令之间。那太监快步下阶,道:“大司空,接旨吧。”

单一令跪直了身体,缓缓道:“请陛下恕臣无状——乱命不可接。”

殿内忽然传出一个幽幽的声音,似乎还带了几分好奇,“为何?”

“陛下,西番桀骜且无信,此刻求和不过是缓兵之计,一旦朝廷撤援兵和粮草,西番很有可能卷土重来,届时边军孤悬一线,冰雪苦旅,死伤必重,请陛下怜惜将士性命!”

“这不过是你惊弓之鸟,胡乱猜测。”

“可陛下,若是西番真的卷土重来,边军缺粮缺武器缺补给守不住青州,那东堂就会失半壁江山!”

“现在东堂的半壁江山已经受到了威胁!你知不知道,今早军报,湖州沦陷,唐易联军合兵,连克数城,已经离天京不过百里!攘外必先安内,西番求和不接,非要多线作战?空耗我东堂国力粮草,单一令,你安的是什么心!”

声音到后来已近咆哮,连厉响等人都变色,单一令那张橘皮老脸却毫不动摇。

文臻没有立即出手,在观察着地形,同时看着单一令,只觉得老师气色很差,脸色青灰,双目凹陷,神情虽然稳定,手指却一直在痉挛地颤抖。

这模样依稀有些眼熟,她皱起眉头。

“老臣安的是为国为民,求东堂万万年的心!”

“说得倒是冠冕堂皇。”大殿深处皇帝讥诮地笑,声音飘飘荡荡,“只是你一把枯瘦老柴,一介为药膏所掳获的瘾君子,连自己的瘾欲都无法控制,谈什么纵论朝政,说什么为国为民,配什么文臣第一?朕倒是要问你一句:你今天抽烟了吗?”

这一声轻而悠长,语气却刁毒凶狠,所有人骇然抬头!

众目睽睽里,单一令背影一动不动。

文臻心中一沉。

当初福寿膏事件,所有人都被逼戒断,只有单一令,年纪大了,被子侄坑了抽了福寿膏后不能自拔,也没有了体力和健康去坚持戒断,自此得了特许,允许继续抽烟,她本就担心这东西戕害老师身体,屡次劝说,却没想到,这膏子果然是没戒,而且听皇帝口气,似乎瘾越来越重了。

一个太监走下来,捧着一个小罐,站到单一令面前,将那罐盖揭开。

一股奇特的香气散开,十分浓郁精纯,单一令一直岿然不动的背影终于颤了颤。

他死死盯着那罐子,喉间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响亮的咕咚之声,枯瘦的手指下意识伸出。

那太监含笑看着,还把罐子往前递了递。

厉响厉喝:“老单!”

单一令如遭雷击,手指猛地缩回,重重撞击在地面。

他双手拄地,微微喘息。

体内似乎有无数蚂蚁在爬,在咬,在啃噬他的理智和五脏六腑,那种绵密空虚而又无尽的痛苦令他看这巍巍金殿也生了黑色的重影,像一座地狱之山般悍然压下来。

他知道他坚持不了多久了。

前几天开始,他的福寿膏就断了,而满天京也寻不出一罐来,他已经煎熬了好几日,今早撑着上朝时,衣服瞬间汗湿都穿不上身。

眼前那飘着异香的罐子,是这世上最巨大的诱惑,也是最可怕的陷阱。

接过去,他从此就是被皇权控制的行尸走肉。

拒绝掉,他会很快失态,失禁,翻滚,撕扯,狂叫,在群臣之前丢尽颜面,再也没有任何资格和立场,带领群臣,去抗拒那乱命。

无论走哪条路,都是他的绝路。

金吾卫龙翔卫一层又一层,隔在文臻身前,都戴着面罩,死死地盯着她。

文臻紧紧盯着人海那头的单一令,忽然道:“老师,接旨吧。”

众臣更加震惊地转头看她。

“接吧。这朝政掌握在暴君手中,不是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可以抗衡的。你今日便是拼了这命,磕破这头,他的旨意,也能从你们的身体上踩过去,自有无数人为了前途和未来,抢着去执行。”文臻道,“老师,不要逞无谓之勇,接吧。”

单一令抬头,看着巍巍大殿。

半晌,他缓缓笑了一下。

伸出双手,去拿那个放在他面前的瓷罐。

文臻舒了一口气。

她知道短时间内自己很难闯过这重重大军去救老师,但是她安排了三两二钱就在附近,以三两二钱的速度,应该能救下老师。

但是老师自己接了,也好。

单一令弯身去拿瓷罐。

文臻忽然心中一跳,立即召唤了三两二钱,银蓝光芒如电射来。

然而终究是慢了一步。

单一令忽然头重重向瓷罐一撞!

砰一声,瓷罐在他头骨之下碎裂,福寿膏流淌一地,而他的头砸碎了罐子之后,重重砸在青石地上,亦发出碎裂的声响,刹那间深红的血与深黑色的福寿膏交融在一起,在地面上黏黏腻腻地铺开去。

广场上瞬间寂静如死。

文臻的喊声撕心裂肺:“老师!”

三两二钱行动如电,然而终究快不过大司空那一霎的决心。

单一令依旧跪在自己的血泊里,双手紧紧抠住地面,用最后的力气嘶声道:“陛下,老臣以死戒断!”

“老臣依旧是这朝臣第一!”

“老臣为官三十载,门生无数。这天下百姓,都知司空姓单!”

“开国皇帝有训,为君者不可逼臣死谏,若有死谏事发生,若有重臣横死,一切旨意当搁置再议!”

“请陛下收回成命!”

他撕心裂肺的喊声回荡在空旷又拥挤的广场之上,整个天地都似乎在此刻丧失了声音。

群臣盯着那片黑红黏腻,一地碎片,只觉得浑身发冷,颤抖剧烈不能止,而苍天如穹顶,重压于头颅之上。

重重兵甲之后,文臻忽然跪了下来。

“尚书令文臻,上禀于永裕帝驾前。”她的声音十分清晰,传遍广场,“陛下乱命,臣不敢接,请陛下收回成命!”

众人骇然看她——她是气疯了吗?

永裕帝?!

厉响忽然嘿地一声冷笑,砰地也磕了一个头。

“鼎国公厉响,上禀于永裕帝驾前!请陛下收回成命!”

李相推开执行廷杖的太监,老泪纵横地翻下了刑凳,爬到汉白玉石阶前,“丞相李绝非,愿为死谏第二人,请……永裕陛下收回成命!”

周谦以首顿地,“请陛下收回成命!”

那几个年轻官员砰砰磕头,额头带血,“请陛下收回成命!”

刚才走开的一个官员又走了回来,捂住脸肩头耸动,半晌一个头磕下来,“请陛下收回成命!”

越来越多的人走回来,跪在单一令身后,于冰冷的广场上,低头看着老臣的血迹缓缓流过自己膝前,想着方才文臻那声称呼,心头如被雷霆劈过闪电照过,裂出无可弥补的缝隙和终于洞明的真相来。

原来一切都是骗局。

原来所有人都被那金殿之上的人翻覆于掌心玩弄。

“请陛下收回成命!”

人群越聚越多,呼声越来越响,金殿似乎在朝臣越来越愤懑的呼声中微颤,传旨的太监白着脸,一步步向后倒退。

文臻的声音再次响起。

“陛下,林擎和燕绥,已经被你兔死狗烹了一次。他们不计前嫌,还在前线捍卫东堂,你就要兔死狗烹第二次吗?”

“你凉薄如此,恶毒如此,对得住这些曾经为你的江山殚精竭虑,为你的皇朝耗尽心血,甚至为你的所谓死亡痛哭流涕的臣子们吗?”

“你的白骨皇座,垫着燕绥和林家父子的血,垫着大司空的血,垫着安成帝永嗣帝的血,还需要这广场上的无辜臣子们多少的血浇灌,来维持你那虚假的光辉呢?”

她的声音引起回音无数,“白骨白骨”地荡漾开去。

群臣们仰着含泪的脸,像看一场忽降却不肯停的大雪一般看着沉默的仁泰殿。

只有单一令,软软地垂着头。

他在血泊里照见自己枯槁的颜容,最后一刻却绽放安慰笑容。

“回陛下……问话……老臣……再也不用抽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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