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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江岛西部,与久贺岛隔望相望的奈留山上,白雪皑皑,覆盖着黑色的土地与褐色凋尽叶片的树木以及灰暗的城寨。城寨前的山坡上,雪地给践踏得狼籍、泥泞,到处都是断刀残戟,插在地上、尸体上的箭支,密集得就像刚给收割的稻茬子。
数百具尸体层层叠叠,那些暗红色的血液,流下来,冲开积雪,留下惊心触目的痕迹。
福江岛海盗残军退守城寨。
儋罗王军两营步卒在儋罗王世子李继的率领下,收拢阵形。伤卒往后方撤退,有专人在战场收集箭支,大部分箭支还是可以重复使用的。
整理队形后,儋罗王军两营步卒主力继续往海盗在岛上的最后一处奈留山据点逼去。
淮东军一营步卒驻守在不远处的矮丘上,作为预备队,严密监视着整个战局的走向。
在更远处,在福江岛与久贺岛环抱的港湾里,十数艘庞大战船,就仿佛巨大的海兽驻泊在那里,不仅关注着福江岛上的战事,更严密监视久贺岛上以及涌在外海观望局势的海盗。
福江岛与久贺岛所环抱的这处港湾,极为优良,左右皆有丘陵环抱,能遮闭风浪。内部又开阔,似岛内大湖,南北两侧的口子小,拿大型抛石弩就能封锁。
用线砣探出一条能直接靠岸的深水航道,将残船拖走,津海号就直接靠着福江岛的西岸涯石驻泊。
搭设栈桥,百余护卫登上岸,沿岸设置碍障警戒带。
林缚就站在津海号的甲板上,看着岛上的战事。
海寇残兵退守城寨,步卒在岛上站稳脚,儋罗王世子李继与登岸协助作战的亲卫营指挥马泼猴,跑过来登上津海号汇报战事。
马泼猴看了看天,说道:“就剩下三百多残匪退了回去,不过看这天气,攻寨子要等明天!”
“也许应该派人去招降!”儋罗王世李继说道。
儋罗君臣正式接受朝廷的册封,依制,儋罗王太子改称王世子。
儋罗王军扩编后共设五营,儋罗王室将原有的七百多护卫军编入第一、第二营。又有淮东军司十名武官编入这两营做军令官,负责战术及编训之事,这两营步卒自然成了儋罗王军的精锐。
战斗力有基本水准的保证,高丽人正在海阳郡南部诸城集结兵力,大雪天气,进程颇慢,还需要些时日才能对儋罗岛形成威胁,林缚先将儋罗王军里的这两营精锐拉出来打海盗。
使儋罗王军有实战练军的机会,也减轻亲卫营的作战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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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桑王国经过南北朝的混乱之后,已经分裂成数十藩国割据对立。九州岛就有四大藩国,这些藩国对本土之外的周边岛屿控制力很弱。
海盗势力滋生,这些边缘岛屿自然成了海盗的据点。
福江岛位于九州岛西北部海域里,是五岛列岛五座主岛之一,以福江岛为据点进行盘踞的这股海盗势力,其首领是浙东明州府人申贺明。
这股海盗早年也作恶于两浙沿海,算是东海寇的一支。在奢家早年向东海寇势力渗透时,申贺明不愿给奢家收编,便跨海东撤,将福江岛作为主据点来发展,主要通过向过路商船收保护费、掠夺九州、高丽沿海地区来生存。
高丽海阳郡甄封十一月大侵儋罗岛,申贺明给甄封收买,派兵参与围攻济州塞。
如今甄封与海阳郡兵给困在西归浦城,申贺明倒是逃脱返回福江岛。
林缚本就有意打击海东区域里的海盗势力,将儋罗岛东接九州岛的商路彻底的理顺,有这么好的机会跟借口,怎么会放过?
林缚待控制住儋罗岛的形势,将海阳郡兵彻底的封锁在西归浦城里,就率部来打福江岛。
福江岛距离儋罗岛东海岸约四百多里,沿着九州岛北岸边缘海域,有一股自西往东的洋流,即使微风时节,从济州港出发东行,也只要一天多些的时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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儋罗王世子李继建议招降,林缚想了想,说道:“这股海寇不给彻底打残,怕是不会轻易受降。不过试一试也好,派人过去谈,招安不要想,我要自申贺明以下,福江岛海寇大小头目都弃械投降,接受淮东军司的处置!他若投降,我饶他一命;他若不降,等到明天太阳初升后,你们便拿他的头颅来见我!”
宋佳凝望着岛上的皑皑白雪,以及近处给践踏得狼籍的血腥战场,秀眉微微的蹙着,如此血腥让她有些不大适应,但也站在林缚身边,不回舱里去。
看到儋罗王世子李继与马泼猴回到岸上,安排人上去招降,宋佳说道:“申贺明当初没有投奢家,这趟又给秦子檀说服,助海阳郡去打济州城,瞻前顾后,游离不定,偷鸡不成折把米……”
“事事都能前瞻,识得大局,就不用来做海盗了,”林缚微微一笑,说道,“奢家初时向东海渗透时,哪有今日的势头?申贺明不投奢家也是正常。就算那些早期投奢家的海盗头子,你数数看,又有几人真正受奢家重用?一旦部下给消耗光,还不是给奢家踢到一边去?如今奢家占了浙东,有了些气象,申贺明本是明州府人,这时候投奢家,也是想有回明州光宗耀祖的机会,也难怪他会心动……”
“时也,势也,大部分人不过是随波逐流罢了,也只能随波逐流。”宋佳颇为感慨的说道。
“你说秦子檀在高丽,会折腾出什么妖蛾子来?”林缚问道。
林缚控制儋罗岛形势之后,高丽虽对儋罗岛严阵以待,但是高丽的海商,还有那些亦商亦寇的势力,在利益的驱动下,并不介意做淮东军的耳目。
林缚在儋罗岛得到高丽国内的消息,并不难,早些日子已经知道秦子檀代表奢家出使高丽的消息,也知道秦子檀曾在海阳逗留了许多天、给海阳郡督甄封待为上宾之事。
要说甄封最终下定决定打儋罗岛,没有秦子檀在里面捣鬼,鬼都不信。
“奢家将重心从东海转移到陆地,秦子檀再努力,也有限度,”宋佳感慨说道,“倒是东胡使臣到汉阳府后,很可能给秦子檀说动。在东胡使臣的督促下,高丽打儋罗岛的决心不会小……”
“恰好给我们围点打援的机会,”葛存信说道,“高丽人素来没有什么骨气,不一次将他们打痛了,他们就学不乖!”
林缚微微摇了摇头,他此时确实是有围点打援的心思,但细思起来,不管围点打援能不能取得预想的胜利,真正的问题都会在这一战之后才会来临。
葛存信是优秀的水营将领,战术上的素养够,但能统观全局进行战略层面的思考,整个淮东也就廖廖数人而已。
林缚倒不会怪葛存信对全局的见识不足,关键是他自己要对麾下将领,要有一个全盘的认识与掌握。把将领投放到正确的战场上,是统帅的责任。
“就秦子檀来说,将高丽拖入对淮东的战争中来,就是帮奢家立了大功,”宋佳继续解释道,“即使这趟围点打援能大败高丽人,但高丽是东胡人的藩属国,北部边境在东胡铁骑的威胁下,没有跟淮东缔结和议的可能。接下来,高丽与淮东在海上的军事对抗,只会越演越烈……”
葛存信似有所悟,说道:“大人扶持儋罗岛,这时来打福江岛,又派人去联络九州岛筑紫国的佐贺家,是担心海东地区的军事对抗不受控制?”
“奢家是借力打力,我们也应该要借力打力才成,不然兵陷三路,实不能算一桩好事,”林景中说道,“就怕佐贺家不敢伸出头来。”
“九州岛又非只有佐贺一支势力活得憋屈,总有其他想出头的势力会有投机取巧的心思,”林缚点点头,说道,“除非李兵部在北面取得对东胡人的关键性大胜,不然高丽很难摆脱东胡人的控制,但高丽人未必就甘愿受东胡人的控制。另外,高丽人也不可能压上国运,与我淮东一战……”
“我若是东胡汗王,便勒令高丽大建水军,威胁津海粮道的侧翼。津海粮道一断,燕北防线在东胡人的骑兵面前,就跟纸糊一般,”宋佳说道,“淮东军此次跨海登上儋罗岛,实际上已经给东胡人督促高丽大建水军一个绝佳的借口。将矛头转向淮东,也是高丽国内那些受东胡人控制的高官贵族,转移国内矛盾跟视线的一个绝佳手段……”
“怕是给你说中了,”林缚说道,“你这张小嘴真是不讨喜啊!”
宋佳粉脸一红,葛存信、林景中等人也不吭声,大人这话说得跟宋姑娘调情似的,他们能吭什么声?
“东胡人以往对海洋认识是有限,但他们不愚蠢,”林缚倒是恍然不觉他说什么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继续说道,“相反的,东虏两代贼王的见识都不凡。我在淮东任孙打炉为官,掀起轩然大波,你们去读读东虏贼王的招贤令。‘凡有一技之长者,不论老少、士民、胡汉,愿为辽东所用,皆可取为官长’,这份见识端是不凡。你们要认真的读一读,莫要以为辽东地处荒远,便是生蛮,东虏贼王的见识,远非庙堂之上的那些榆木疙瘩能比。”
林景中感慨道:“东胡人在三四十年前,还以渔猎为生,都不会冶铁。大同一役,东胡人的枪矛已经都用精铁来制,也唯有那些死不开窍的人,才将东胡人视为生蛮……”
林缚负手望向福江岛上的奈留山,山头覆盖着皑皑白雪。
高丽人正在海阳集结大军,他要利用这个空档,从九州岛上,替儋罗拉一个盟友,才能在以后的对抗中,减轻淮东在这一区域的军事压力。
筑紫国主政的佐贺氏,算是九州四大藩国里相对最弱小的一支。
福江岛盘踞的申贺明所部海盗不过千人,这次随林缚过来剿寇的水营加上步营,有五千精锐。
林缚摆出猛虎搏兔之姿,用意甚多,其中一个就是做给佐贺氏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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