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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乐和因做山长许多年,性情平和许多,该讲的规矩也都会依循规矩,但他骨子里还是个狂放不羁的人,对于思想,对于学说,他不墨守成规,并不要求自己的学生一定遵循他的思想与理论,不允许有别的想法。
杜锦宁是现代人,骨子里有很多的观念与想法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一旦遇到一个对学生的思想有掌控欲的先生,她跟这位先生就难以融洽相处。而这时代的人非常讲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她不能忤逆老师,不能违背老师的意愿。一旦她的思想跟做法与老师发生冲突,那个老师可能就会如一根绳索一般,紧紧地把她束缚住。想要挣脱这种束缚,她就得以名声为代价。
她又不需要政治资源与政治扶持,有什么必要去找根绳子把自己束缚住呢?
所以她并不想再拜其他人为师。
再者,关家在政治斗争中保持中立,这也是她很中意的地方。她很庆幸自己误打误撞地拜了关乐和为师。否则换了一个家族,比如严家、齐家、梁家,以后她走上仕途后,必然得跟着一起站队。
她一个学农的,可不耐烦闹什么政治斗争。
“老师,如果不拜祁先生为师的话,是不是不能进府学去念书?”杜锦宁问道。
关乐和这一回真的是惊讶了。
如果杜锦宁直接说她不想拜祁先生为师,他可能还以为她是顾及自己,会极力劝说。可杜锦宁这么问,很显然是真不想拜祁先生为师了。
“怎么,你不喜欢祁先生吗?”他问道。
杜锦宁摇摇头:“祁先生为人单纯,眼中只有学问,并无其他,我并没有不喜欢他。只是他的学生一定很多吧?在朝堂上的做官的也不少吧?”
关乐和点点头:“是的。祁先生乐于教导学生,只要有才学,在人品上没有什么问题,求到他面前,他是很乐意收为弟子并悉心教导的。现如今年仅十三岁的七皇子,就曾跟在他老人家身边,学过一段时间的时文。在他名下,正儿八经拜了师的有十三人,最有出息的那个已是朝庭二品大员;像七皇子那样,经他指点过的学生更是不计其数。”
祁先生之所以被称之为大儒,一方面是他的学问确实好;另一方面,也跟他桃李满天下有关系。
“这就是了。”杜锦宁道,“中了进士后就必然会进入朝堂。我现在虽然还是一名童生,离进士有点远,但从现在起,我想给我自己做一个规划。我对种植感兴趣,以后会致力于农业种植。做一个司农官,提高谷物产量,是我的夙愿。我不愿意参与各种权利争斗。所以先生,我想跟关家一样在朝堂保持中立。我不想拜祁先生为师也是基于此类考虑。我要是拜在了他的门下,等我进入朝堂之时,不等我看清形式,估计早就被人贴上了某个阵营的标签。”
“再者。”她不等关乐和说话,又继续道,“我觉得师徒如同父子,这是很讲究缘份的。老师您是个真性情的君子,学问深厚自有建树却又不固执自得,性情洒脱又不古板,我是真心真意地觉得有您这么个老师,是我的荣幸。别的老师不一定能让我打心底里崇敬与喜爱,我觉得我这一生有您这么一位老师就够了。我不需要再拜别的人做我的老师。”
以后她越走越远,会遇到各种赏识她的如祁先生之类的人。所以她觉得该把话挑明。以后遇到类似的事,她就不用再多费口舌,需要做出种种解释了。
关乐和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眸光里隐隐有泪光闪动。
“老师能得你这样喜爱,何其幸也。”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丝的不同,不过他很快就调整了过来,清咳了一下道,“你能有这般见识,为师再欣慰不过了。为师没想到你能想得这么远,对于世事比为师看得还要透。心志坚定,目标明晰,你这样的人不成大器,天理难容。”
作为先生,他们是很少对学生做这样的评价的,就担心学生听了会生出骄浮之气来。但关乐和觉得不这样说不足以表明自己对杜锦宁的欣赏。这孩子,真真是比他想象的还要出色。
“多谢先生夸赞。”杜锦宁作了个揖。
见饶是如此,杜锦宁依然不见有丝毫骄傲,关乐和越发满意。
他回答杜锦宁开始提的那个问题:“你想去府学,这想法是对的。走出去才能看得远,老呆在一个小地方,生活虽然安定,但人的眼界容易被局限,人也会变得越来越有惰性。”
说到这里,他透过门口,望向远方,心底里忽然生出一丝躁动来。
当年他回漓水县,一半是因为政敌拿他做的事来做借口攻讦关家,他要避其锋芒;一半也是老爷子觉得他心浮气躁,性格桀骜,需要修心养性。
现如今他在漓水县这么个小地方一呆十几年,如果没有刚才杜锦宁这番话,他或许还会这样呆下去,就如他刚才所说的,人是有惰性的,他生出了懒意,所以即便老爷子叫他出山,他也懒得动弹。
可刚才杜锦宁和他这这番对话,就如同在他心间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他忽然觉得这个地方就跟牢笼一般,禁锢了他,他想离开这个地方了。
杜锦宁看着自己老师脸上的神情,从迷惘到思索,渐渐再到明朗与向往,她便知道关乐和对于生活与前程,或许有了不同的领悟。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出声打扰。
不多时,关乐和回过神来,坦然告之杜锦宁:“锦宁,老师忽然想出山了。老师年轻时喜欢恣意张扬、鲜衣怒马的生活。虽说经过十几年的打磨,我不会再那样行事,但我骨子里并不喜欢现在这种一潭死水的半隐居生活。过段时间,我会上京去。如果有机会,我会留在京城,或游学讲学,或是去外地任职,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