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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敬亭没理他们,转头对自己的随员们道:“现在侍从司的人和军令,军政两司人员合作,立刻编官一个对民夫的管理条例细则,给你们半个时辰,够不够?”
“够了,”极力陈情才被带出来的李梦年微微一笑,说道:“我们会参考军中的条规,主要是辎兵条例,然后再结合矿工那边的管理细则,拟一个差不多的出来,应该用不了太多的时间。”
孙敬亭点点头,转身对军官们道:“这件事军令司没有事前准备好管理条例,这是本官的失职,在这里向你们道歉。”
孙敬亭真的向管理民夫的军官们鞠躬一礼,众军官先是手足无措,接着脸上露出感动的神色,各人齐涮涮的回了一个军礼。
孙敬亭又道:“随我来。”
刚刚还一脸晦气的军官们都是昂首挺胸,大步跟在他的身后。
一个挂民夫千总衔的军官悄声道:“一向听说孙大人对人温和亲厚,没想到还有这样雷厉风行的一面。”
“还要再看看……”另一个军官道:“对咱们雷厉风行没啥,关键是要伏住眼前这些混蛋。”
“这帮家伙,在家里务农时一个个老实巴交的,聚集成团就是成了一群混帐。”
“没有受过训练,也不象矿工那样有组织,怪不得咱们大人招兵主要是以矿工为主,然后才是农民,最后是住城里头的。”
“这也是戚帅当年说过的,有专门的招兵法子,上补习班时不是讲过?”
“嘿嘿,当时我可能走神了……”
戚继光的招兵办法,林林总总有很多,包括看身骨,脸色等等,张瀚觉得最重要的还是军队成份的分析和实施。
戚家军的最主要成份就是义乌矿工,戚继光是卫所军官世家出身,世职是指挥佥事,卫所军职并不低,然后他进京补职后就在京营效力,在京营当到了中级军官,也曾经到边军中呆过一阵子,对当时大明的军队,不论是卫所兵,还是京营兵,边兵,都有相当清楚的认识。
戚继光抗倭初期就是用卫所兵为主,每战必有逃兵,就算用斩刑也不管用,杀良冒功和抢夺首级更是家常便饭,军中的军法甚为酷烈,然而那些兵油子丝毫不惧,斩不胜斩。
后来戚继光吸取教训,裁撤了军中的卫所兵,以义乌矿工为军队主体,果然练成了一支所向无敌的强兵。
张瀚挑兵,自然也是矿工为主,朴实的农民为辅,军户子弟虽然挂名在卫所,其实和农民并无区别,也是兵源的候补。
孙敬亭走过去时,民夫们还在吵闹着要吃饭,他们脸上多半是笑容,倒不是真的认真闹事,只是闲敲着手里的铁饭盒,嘴里还和身边的同伴说着笑话。
出塞这么多天,人人都没显出劳苦模样,多半人的脸上还长出了肉,身上也明显有些发胖的迹象。
主要就是伙食太好!
每个人一顿饭都可以吃四五个麦饼,是用精麦和杂粮掺起来的饼子,一个二两重,这些民夫一顿能吃四五个,加上青菜和咸肉一起煮出来的肉汤,每人都可以打一饭盒……饭盒也是和裕升发给他们的,铁制,有些象后世的大茶杯,有柄,稍微有些弯曲,不管是打米粥还是菜肉汤,或是烧的菜,这种铁饭盒都很方便,吃完后一涮,可以和勺子筷子一起放在一个小包里,系在腰间。
辎兵和战兵们的吃饭家伙和这些民夫一样,从这一点来说,和裕升真的是太不缺铁了。
这东西商会也是拿到别的地方卖,一个饭盒要卖一钱五分银子,光给这些民夫发饭盒就花费不小。
孙敬亭过来时,一队胸甲骑兵步行护卫,民夫们还是情不自禁的让开了道路,他们还是很敬畏孙敬亭的官威。
有一些人则是在猜想孙敬亭的身份,他们来的地方较远,没有在李庄看过孙敬亭,他们只看出来孙敬亭穿着的是儒生的袍服,而且裁剪的方式似乎是把袖子缩了,上身领口很紧,腰间束带也紧,下摆缩短,这样利于骑马,但和纯粹的澜衫有一些不同,这个人并没有穿着官袍,显然不大象是有正式的朝廷官职,这叫很多人松了口气。
和裕升的人都很和气,也不打人骂人,更不提虐待或是杀人,如果是朝廷派了官员就是两回事了。
“你们先不要放饭。”
孙敬亭看到炊事兵要放饭,当下止住了他们,说道:“先放着,过半个时辰再发。”
一见炊事兵们停住了动作,刚安静下来的民夫们又混乱起来。
孙敬亭爬上一辆大车的车顶,叫人拿来一个铁皮卷成的话筒,大声道:“我是和裕升的军令司司正孙敬亭,我们雇佣尔等千里出塞,不是来享福的,再做半个时辰工,天黑了才能吃饭,吃罢了饭早些休息,明早天一亮再开工。”
听到孙敬亭的话,底下顿时混乱起来。
有人无所适从,也有人感觉吃惊,更多的人突然涌起莫名的愤怒情绪。
大家就是这么做活,这么多天也没有人说什么,这个姓孙的一来就要叫大家多做活赶工,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天黑了怎吃?”一个壮汉在下头壮着胆子叫喊起来。
“天黑了你怎吃?”孙敬亭大声回应道:“你在家吃饭未必还塞到鼻子里去?”
不少人想笑,不过看到别人的脸色,却是无人笑得出来。
孙敬亭又道:“一会本官就叫人打起火把,你们回来后不要乱,按各自的小队,百总队,千总队分别排队来吃,这么挤成一团,原本很快可以打着饭的,自己挤乱了,凭白耽搁时间,招你们之后,一路过来,没有教你们?”
人群先静了一会,接着有人在队伍中喊道:“我们不去,要去就加钱。”
“和裕升有的是钱,赚我们大同百姓的血汗钱,做工多给几个能怎样?”
“老早听说张东主仁义,你这姓孙的不要坏他的名声。”
孙敬亭以前管束过几千矿工,却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场景,他先是有些呆征,接着便是面沉如水。
军政官聂磊向孙敬亭道:“大人莫要生气,他们一直就是这样,有理无理先搅三分。”
孙敬亭道:“我倒是没有生气,不过有些吃惊,他们居然忘恩负义至如此地步。”
聂磊道:“其实人都是这样,每人都有私欲……我们和裕升没这样的事是因为薪饷丰厚,训练也严格,大家跟着大人有奔头,这些人却不是,最近属下打听过,这些民夫感觉和辎兵做一样的活,工钱却拿的少,早就心怀不满,又有一些人在暗中起头挑唆,渐渐就成如此模样。”
“为什么有人要挑唆?”
“有一些民夫是少数人招来,事前说好就是要给这些招募的人分一些工钱,如果闹饷闹成了,这些人也拿的多。还有一些是宗族里有地位的人,说好了要募钱修祠堂盖族学,也想多闹一些,民夫拿的多,他们就拿的多。”
孙敬亭咬牙道:“简直是混帐透顶。”
李梦年这时道:“孙大人打算如何?这样僵下去恐怕会出事!”
人群确实有不稳的迹象,一开始人们忌惮孙敬亭的身份地位,也害怕四周的辎兵和骑兵,吵了一阵看孙敬亭没有什么反应,于是吵闹声更响,几百人拼命敲着饭盒,还有人推搡起身边维持秩序的辎兵。
赵世文这时闻讯也赶了过来,孙敬亭见他来,先摆了摆手,在车上叫道:“刚刚有谁要加工钱,现在先排队记下名字,然后去工地做事,等明早就按加三成的比例给你们发钱。不要加钱还按原本约定继续干的,留下来等我给你们训话。”
各人开始只是闹腾,却没有人想到孙敬亭真的会发钱,大群的民夫们先是楞征,接着不少人欢呼起来。
这一次自然是不会有人有异议,人们放下饭盒,鱼贯而出。
这个营地有三千民夫,负责两个军台和十一个墩堡的建设,孙敬亭看到人们不断的走出营地,拿着工具走向夕阳下的军台,他抿着嘴,静静的看着。
整个营区走出了近千人,还有两千来人没有出去,场地空出来不少。
孙敬亭看着他们,问道:“你们怎么不去?”
有人叫道:“说好了一两一个月,包吃住,俺们不好意思闹腾要加钱。”
“俺是张大人的佃农,大人待俺不薄,不能在这个时候做这么不仗义的事。”
“加钱也是叫人拿去,不费这个事。”
“做的活轻省,吃的又饱,哪好意思叫加钱?”
回答的答案倒不一定一致,不过仍能听的出这些农人民夫的好意。
一个军官在孙敬亭身边哼了一声,说道:“还他娘的还有些人味。”
各人都看向孙敬亭,想看看他说些什么。
“凡事无规矩不成方圆,”孙敬亭没有说一句客气话,他听完人们的理由后直接道:“我们和裕升的商团最讲规矩,矿山矿场里的矿工也有规矩,工场的工人,佃农,都要讲规矩。此前我们有疏忽,不曾教导你们,这是我们的错。从明早起,会对民夫有管理的章程,你们的言行举动,都会有条例管着,比如吃饭要排队,要按规定上茅房,不能随地便溺,还有怎么洗衣服,上工怎么做事,下工的时间,都有规定,你们要爱护你们的工具,这些都是和裕升花了大价格制造出来,不能随地乱丢,若是各人保管不好自己手头的工具,丢了,坏了,要照原价赔偿。大体就是这样,以现在为期,如果你们在一个月内完成规定的活,我在这里当家给你们涨三成工钱……就是这样,各人散去,按自己的编队慢慢离开,然后各个队派一人挑着桶过来打饭,不要这么多人一起来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