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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被灭口的弃子,死后莫名其妙成了长安城的风云人物。三省六部和宫闱王府全部被惊动了,大概九泉之下的冯渡也没想到这辈子居然还有这种待遇。
毫无疑问,真正的杀人凶手是李素。
冯渡必须死,他若不死,搅不浑长安城这潭水,只有把水搅浑了,李治才能自保,乱花迷眼,飞沙走石,才能在乱中存生。
虽说必须死,但什么时候死,怎样死,死后牵扯到什么人,都要讲究火候的。死得太早了,未免有欲盖弥彰之嫌,惹人疑窦引火烧身,死得太晚了,等到李泰和长孙无忌对冯渡动手,便意味着一切主动权已抓在他们手里,那时无论冯渡的结局如何,李治终免不了去并州的命运。
李素选择了一个稳妥且合适的时机,于是郑小楼奉命出手,将冯渡一剑击杀。
长安城朝堂炸了锅。
贞观一朝的治安大致是非常良好的,当然,史书上说贞观某年判死刑的只有几十人未免有些夸张,有鼓吹圣君仁德之治的嫌疑,毕竟圣君治下如果出现太多死刑犯未免有些打脸,各州府瞒报少报之下,死刑犯的数量自然大大减少。李世民龙颜一悦,愈发觉得自己果然是个圣君,满朝君臣你好我也好。
不过贞观一朝确实是历史上少见的治安良好的朝代,说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也不算过分,这个年代山匪水贼之类的职业没有生存空间,全国一年的重大刑事案件并不多,尤其是杀官的案件就更少了。
作为监察御史的冯渡被人杀在暗巷内,而且是在大唐都城,天子脚下被杀,朝中君臣委实震怒不已。
而好死不死的,冯渡被杀的当时,恰好李治的车銮经过案发地点,更要命的是,冯渡前几日上疏要求成年皇子出京赴任,作为皇嫡子的李治恰好也在出京的皇子之列。
时间吻合,动机有了,这口黑锅莫名其妙被扣在李治的头上。
一时间朝野竟皆色变,议论纷纷。
众所周知,李世民的十几个皇子没一个争气的,而且大多数的德行品性都不算太好,老爹没给他们带个好头,能指望儿子好到哪里去?从皇长子李承乾开始,便是有名的昏庸残暴,沉迷酒色,往后面数那十几个都好不到哪里去,除了魏王李泰和晋王李治。
魏王博学,晋王纯朴,尤其是晋王李治,从贞观九年长孙皇后去世后,李世民便将他和晋阳公主亲自带在身边抚育,朝臣们可以说是看着这兄妹二人慢慢长大的,对李治的品行大致都了解。
在朝臣的眼里,李治确实是个非常不错的孩子,聪明,孝顺,温和,当然,也有一些小毛病,比如太懦弱,比如爱玩闹不爱读书,宫学里隔三岔五便旷课不见人等等,如果不拿储君的严格标准来要求李治的话,这些小毛病不过是白玉微瑕,可容可恕,朝臣眼里的李治,仍旧是那个天真纯朴的好孩子,大家是打心眼里喜爱他。
然而,这次李治却被卷进了人命官司,而且是性质非常严重的刺杀大臣,嫌疑非常重大。
朝臣们傻眼了。
虽说有“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句话吧,但凡事总该有个端倪呀,平日里老实纯朴的孩子,毫无征兆的去指使人刺杀朝中御史,这表里不一未免太可怕,也太不合逻辑了。
大多数朝臣知道消息后,内心是不愿相信的,皆说是晋王被构陷。
李世民也是满腹不信,李治是被他亲自抚育长大的,可以说,所有的皇子里,李世民最了解的还是李治,因为父子相处的时间最久,正因为了解,李世民不可能相信李治会杀人,在他的印象里,李治这个儿子太老实,一副谁都欺负一下,受了欺负随时会哭出来的样子,而且秉性品行都不错,这么乖巧听话的孩子会杀人,如果被证实的话,李世民的三观会崩塌的。
君臣都不信,刚开始只把李治的嫌疑当作一个笑话。可是两天以后,李世民和朝臣们渐渐笑不出来了。
首先是雍州刺史上奏,经过雍州刺史府差役严查,冯渡被杀那段时间,由于时近黄昏,城门坊门即将关闭,案发现场周围并无任何人经过,没人冒着犯夜的危险在外面闲逛,除了李治的车銮。
也就是说,李治是目前能追查到的唯一的嫌疑人。
其次,太极宫负责打扫宫院的宦官在景阳宫外面的龙首渠里捡到了一柄折断的残剑。残剑只剩上半段,剑刃上面血迹赫然。剑刃的宽口长度与冯渡胸前致命伤口吻合一致。
景阳宫,是李治长居的宫殿。
一个间接证据,一个直接证据,两样摆在君臣面前。
李世民的脸色终于有些不对了。
在他心里,终于有了一丝摇摆不定的怀疑。
原本以为李治是他最了解的孩子,可是当证据摆在面前,李世民反思再反思,不停问自己,这个老实懦弱的孩子……自己果真了解他么?了解他的自信来源于哪里?
曾经,他也以为自己了解李承乾,可是最后的结果呢?
曾经,李渊也认为了解他这个秦王,最后的结果呢?
知人知面不知心,天家父子尤甚。
案头前摆着雍州刺史的奏疏,李世民阖眼,无意识地轻扣桌案,陷入沉思。
良久,李世民忽然睁眼,扬声道:“来人,宣召常涂。”
常涂很快出现,他像李世民的影子,永远在他左右附近徜徉徘徊。
李世民盯着他,目光很冷,语气更冷。
“冯渡之死查了这几日,可有眉目?”
常涂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语气却毫无情绪起伏。
“老奴无能,尚无眉目。”
李世民皱起了眉,指了指面前雍州刺史的奏疏,道:“雍州刺史查出雉奴有嫌疑,尔以为如何?”
常涂垂头:“有实据,也有嫌疑,老奴不敢妄言。”
“你也认为雉奴有嫌疑?”
常涂仍垂着头:“在没有查出眉目前,老奴不敢妄言,只能说不能排除晋王殿下的嫌疑。”
李世民脸上渐渐浮上怒色:“查了这几日,你就给朕这么几句废话?朕要你何用!”
“老奴知罪。”
“凶手究竟是什么人,竟如此难查?”
常涂道:“老奴看过冯渡的尸首,凶手是个杀人的行家,身负不俗武功,一剑毙命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如登天,尤其是,一剑刺进冯渡的胸口后,还能让冯渡无法发出惨叫求救声,难度就更大了,可以说,那一剑刺出后,凶手便顺势转动剑柄,瞬间绞断了冯渡体内的生机,此人……是杀人的高手。”
李世民再次缓缓阖上眼,陷入久久的沉默中。
这个从小被他亲自抚育长大的儿子,李世民在他身上倾注了太多的关爱和心血,凡有所求,必倾力满足,从未让他失望过。李治这些年表现出来的性格那么懦弱老实,却常怀仁义悲悯之心,尽管李世民对他的懦弱性子不大满意,可总的来说,还是颇为自豪的。
十几个儿子,长歪的不少,唯一一个拿得出手的,如今却成了杀官的重大嫌疑人,从内心来说,李治杀个把官员他并不在乎,他在乎的是李治的心性。
朝夕相处的儿子,如果也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那么,李世民这个父亲未免也太失败了,而李治这个人,也太可怕了。
“难道……他真有嫌疑?”李世民喃喃自语,表情愈发阴沉。
嘴上咬死了牙不相信,可是,心中的那丝怀疑终于还是像一根钢针,扎破了信任的坚壁,悄然疯长,扩散。
“传……雉奴来见朕。”李世民无力地下令。
…………
…………
太平村,泾河边。
夏日的蝉鸣声在力竭声嘶地喧嚣着,拼尽全力让这个沉闷的夏日下午变得有声有色。
李素戴着斗笠,坐在河边一棵大树的树荫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瞌睡。
面前放着一条渔竿,长线沉入水里,鱼儿早就偷吃了钓钩上的饵,占了大便宜似的跑光了,水里只剩一个光秃秃的小钓钩。
李素却不在乎,他原本也没打算有什么收获。
只是今日有客人来,而客人和他要聊的话题太机密,不适合在家说。
没过多久,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惊醒了李素的睡意。
李素懒洋洋地抬眼,瞥过一眼后便伸展出双臂,伸了个舒服的懒腰,怀里掏出洁白如雪的方巾擦了把额头上渗出的汗,喃喃叹道:“这该死的天气,为何不来一场大雨?话说……家里是不是该弄个大点的泳池?”
马蹄声渐近,李治穿着灰色便服,身手利落地下马,快步朝他走来。
“子正兄救我!”还没走到跟前,李治一脸惶急地大叫。
李素没让他失望,李治话刚落音,李素立马不假思索道:“救你没问题,一千贯。”
李治一愣:“你知道我出事了?”
“当然知道……”李素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冯渡是我让人杀的,把嫌疑和证据指向你也是我刻意安排的,也就是说,你这几日遇到的这些倒霉事,全部出自我的手,说说,该咋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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