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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节是大明最隆重的节日,尽管官府取消了放假,但是南头城中还是非常热闹,老百姓们冒着蒙蒙细雨举家出游踏青,街道两旁的店铺挂满了美仑美奂花灯。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少女们,不约而同地走上了街头,撑着油纸伞的青春倩影成为街上一道亮丽的风景,银铃般的欢笑声像那丝丝春雨,洒满了大街小巷,也洒满了骚年们蠢蠢欲动的春心。
不过,这一切都与贺芝儿无关,热闹只是属于别人的,她还得挣钱养家糊口,所以一大早便跟平时一般,提着工具箱往城东北角的兵器场走去,那瘦小的身形,洗得发白的粗布衣服,随便束起的发髻,让她看上去就是一个贫寒的少年郎。
贺芝儿刚进了兵器场便遇上了另一名学徒,这家伙叫郑满仓,此刻正左手一大碗香喷喷的肉粥,右手还一个热气腾腾的肉包,乐得是见牙不见眼。
“小莫,赶紧去厨房领早餐吧,可丰盛了。”郑满仓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往后面的厨房猛指。
贺芝儿不由奇道:“今天有早餐领?”
兵器场虽然有厨房,但只为正式的工匠提供饭食,作为学徒是没资格在厨房吃饭的,每日的午餐都得自带,就更加别说早餐了。
郑满仓兴奋地道:“今天不仅有早餐吃,而且还有午餐吃,嘿嘿,关键还有三倍工钱。”
贺芝儿又惊又喜:“满仓哥,真的假的,别不是又骗人吧?”
“嘿,好端端的骗你干啥?今天是上元宵,听说这是总督大人给咱们的那啥……福利,对,就是福利,总督大人真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啊,嘿嘿,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几时享受过这种好事。”
贺芝儿噢了一声,连忙放下工具箱跑去厨房,果然领到了一大碗肉粥和一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外加一根油条。由于囊中羞涩,家里平时很少吃肉,这碗香喷喷的肉粥顿时把贺芝儿肚子里的馋虫都闹翻了,不过小姑娘吞了吞口水,最后还是把那碗肉粥倒进了自带的饭盒中,只把肉包和油条吃掉。
“小莫,你为什么不吃肉粥?”郑满仓奇道。
“那还用说,带回家给他那瘸子老爹吃呗,莫瘸子倒是好福气,摊上这么个孝顺的儿子,而我家那两混账整天只会伸手要钱。”黄班头剔着牙齿行了过来,语气酸溜溜的。
贺芝儿小声地道:“爹养我这么大,孝顺他很应该啊。”
黄班头撇了撇嘴嘀咕道:“到底谁养谁来着?那瘸子不干活却整天在外面下馆子,也不见他往家里带过吃的。”
贺芝儿低着头细吞慢嚼,只作没听见。
“小莫,待会吃完早餐赶紧进来帮忙,总督大人待咱们优渥,咱们也得尽早拿出成果来。”黄班头拍了拍肚皮便向铸造房行去。
贺芝儿连忙加快速度把早餐吃完,然后提着工具箱一溜小跑进了铸造房。郑满仓满脸的羡慕,虽然大家都是学徒,但是贺芝儿却深得两任大班头的器重。
贺芝儿进了铸造房,黄班头正和其他几名老资格的工匠讨论着佛郎机炮炸膛的原因。
只听一名工匠振振有词地道:“黄班头,我们已经仔细对比过缴获的佛郎机火炮,咱们的炮无论是炮身的长度,还是炮管的厚度都完全吻合,而且炮管的径宽也相差毫厘而已。
所以我们以为,咱们的炮之所以容易炸膛,应该是因为铸造时火候把握得不够,炮身的坚韧程度及不上西洋炮,连续激发后导致炮膛过热膨胀,于是就炸了。”
黄班头皱眉道:“我也认为是这个理,关键是该怎么补救?这个还得大家想想办法。”
几名老工匠不由面面相觑,质量不过关的残次品只能回炉重铸,还要怎么补救?
“黄班头,不如直接跟总督大人说明吧,这些残次品只能回炉重铸了。”刚才那名老工匠摇头叹道。
黄班头翻了个白眼道:“大战在即,重铸得花多长时间,得花多少银子?总督大人要的是补救方法,而不是浪费时间和银子重铸,否则也不用找咱们了,直接让南京方面再铸造一批便是。”
那名老工匠摊手道:“还能咋办?这批火炮本身品质不过关,就算祖师爷(鲁班)复活也没辙。”
正当众人争论得口水花四溅时,旁边的贺芝儿忽然弱弱地道:“黄班头,我觉得这些火炮的质量虽然不够好,但也不至于要回炉重铸。”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顿时齐刷刷地望来,几名工匠都露出不悦之色,大家都一致认为炮身质量不过关,这小小的学徒插嘴就算了,还提出不同的意见,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黄班头却是大喜道:“小莫,难道你有解决的办法?”
一名老工匠撇嘴道:“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跟着马班头学艺才两年,火候差远了,他能有什么办法?不过是哗众取宠罢了!”
黄班头瞪了那位一眼,鼓励道:“小莫,你小子脑瓜子灵活,有什么好办法尽管说出来,行不行得通另说,也甭管这帮老家伙。”
贺芝儿弱弱地道:“马班头,我测试过佛郎机炮的碎铁,品质确实有点欠缺,应该是赶工期导致的,但也不至于差太多。主要原因是咱们的冶炼水平根本及不上西洋人,而西洋炮的射速太快,炮管容易过热,咱们自己造的炮管承受不了,所以就炸膛了,即使再重铸一批火炮,这个问题估计也解决不了。”
几名老工匠顿时黑脸了,国人向来以天朝上国自居,贺芝儿这种“长洋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自是让他们很不爽。
一名老工匠更是呵斥道:“胡说八道,简直一派胡言,洋番的火炮是不错,但论到冶炼水平如何及得上我泱泱华夏,西洋刀我又不是没见过,不过如此罢了,比不上咱们大明的腰刀。”
黄班头自然也不爽贺芝儿自贬,但如果能解决问题,那可是大功一件,于是耐着性子制止几名老工匠,沉声道:“小莫,你继续讲!”
贺芝儿被几名老工匠喷得面红耳赤,不过她实在是想帮忙解决这个问题,好让官兵尽快把作恶的西洋人赶走,于是蹲下来在地上画一幅佛郎机炮的图形。
黄班头和几名老工具都围上来,起初,几名老工匠还一脸冷笑的,待见到贺芝儿画出的炮管时,顿时露出思索之色,继而变得郑重起来。
贺芝儿所画的佛郎机炮外形基本上没什么变化,不过却在炮管上加了六节铁箍,看上去像一根竹子。
贺芝儿画完图后有点腼腆介绍道:“我觉得在炮管上加铸六个铁箍,应该能解决炮身不够坚韧的问题了,嗯,特别是炮膛这位置,铁箍要厚些。”
黄班头不由面露喜色,他自己也是老工匠,方案可不可行自己然一眼就看出来,用铁箍加固炮身这方法绝了,一来不用改动炮体本身,二来还省时省料。
“好,就这么办,咱们尽管试试,要是可行,本班头给你小子记大功。”黄班头拍了拍贺芝儿的肩头哈哈笑道。
“黄班头别高兴得太早,这方法看似可行,但到底行不行,还得试验过才知道。”一名老工匠马上泼起冷水来。
黄班头翻了个白眼,也不废话,立即命人点火开炉。
加铸铁箍这行工作并不繁琐,半天时间便搞定了一门佛郎机炮,待到炮体冷却后,黄班头又马不停蹄地把炮拉到城外的试验场。
轰轰轰……
当震天动地的炮声接连响起时,徐晋和海道副使汪鋐正在衙门的后堂中商议对策,突闻炮声,连忙都站了起来,待得知是兵器场在试验火炮时,这才重新坐下来。
汪鋐笑着打趣道:“俗语说到好,有钱能使鬼摧磨,看来总督大人的三倍工钱果然没有白给,才半天的功夫,兵器场那帮家伙都开始试炮了,但愿不是瞎折腾才好。”
徐晋微笑道:“总比不折腾的好,这世间上的事,只要念念不忘,总有回响,折腾了就会有结果,不折腾肯定没结果。”
汪鋐肃然起敬道:“徐大人此言大有哲理,发人深醒,下官受教了!”
徐晋不由哑然,摆了摆手谦虚道:“一时有感而发而已,汪大人言重了。”
两人又闲聊了半小时,锦衣卫百户韩大捷屁颠屁颠地跑了进来,喜上眉梢地道:“恭喜大帅,贺喜大帅,佛郎机炮的问题解决了。”
徐晋和汪鋐愕了一下,继而霍然站起来,异口同声地道:“当真?”
韩大捷咧嘴道:“属下刚才在试验场亲眼所见,改良后的佛郎机炮连发十炮,炮膛和炮管均安然无恙,啧啧,没想到这鸟不拉屎的小地方竟然有如此高明的火器高匠,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徐晋和汪鋐大喜过望,连忙离开衙门,带着众将赶往兵器场看个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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