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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城中雪如鹅毛,在金陵城的街道上堆叠起了厚厚一层。

或许大周龙气被噬的影响,今年的金陵城比起往年还要冷上几分,街道上的行人寥寥,冷冷清清,但庙堂上却你方唱罢,我登场,可谓嘈杂一片。

方子鱼有些局促不安的坐在龙椅侧方的位置上,她大抵依然无法适应这样身份的转换以及这庙堂上的吵吵嚷嚷。

她下意识的低头瞟了一眼身旁的陈玄机,生得一头白发的男人面带微笑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似乎很是享受朝堂上那不可开交的吵闹。

“陛下,陈国立国以来,夏人年年来犯,可谓狼子野心,路人皆知。今日若是出兵夹击隆州之地,事态一平,不出三年夏人必定忘恩负义,再起祸端,此举万万不可。”一位蓄着羊角胡的老者在那时立于朝堂正中朝着陈玄机痛心疾首的高声言道。

这话出口显然说中在场大多数陈国官员的心思,一时间应和着众多。

“楚国既然复辟,我陈国就更应该施行离朝以来的合纵连横之术,任由二国内斗,待到二国两百俱伤,我陈国无忧。”一位中年武官也这时高声言道。

这样的作壁上观之言一息胜过一息,很快便压住了朝堂上其余人的声音。

一直低头站在角落处的李定贤父子眉头皱起,李定贤年轻气盛几次想要发作,却都被其父李末鼎拦住,眼看着这陈国君臣就要定下龟缩之策,李定贤却是再也憋不住心头的怒火,在那时一把挣脱了李末鼎的手,迈步走到了朝堂正中。

“哈哈哈!我素问陈国虽地小域窄,却人杰地灵。既有那号称天下剑道无出其右者的剑道宗师衍千秋,亦有手握十万虎豹骑便可挡天下百万兵的蒙王爷。文臣有死谏之德,武夫有效死之心,民有报国之志,君有海纳百川之胸怀。”

“所谓偏安一隅,不过是只有人和,未得天时地利,一得风云便可化龙。”

“但今日一见,方才知世上之事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说道这处,李定贤有意顿了顿,他面带冷笑的扫视着在场诸人,而后方才再次言道:“满座诸君,或身着禽蟒官袍,或腰带宝刀名剑,上受皇恩,下受万民之托,却不思保国安民,只求一时安乐,所谓鼠目寸光,所谓皓首匹夫,所谓欺世盗名,诸君...”

“尽数受得。”

那最后四字,李定贤说得可谓是掷地有声,而在场那些一心求和之人闻言更是纷纷脸色一变,当下之前那位老者便吹胡子瞪眼的看着李定贤,喝骂道:“孺子小儿,夏国奸细,今日我陈国君臣议事,能让汝等父子旁听便是开了天恩,尔不思感恩,竟还敢诽谤朝堂,莫不是真以为我陈国无人?”

“人?”闻此言的李定贤脸上笑意更甚,他言道:“即食君禄,不忧君事,何以为人?”

“你!!!”老人面色潮红,显然已是怒到极致,他伸手指着李定贤,手臂颤抖。

“让他说下去。”可就在这时,在那高台上眯着眼睛看了良久的陈玄机忽的言道。

那老人心头一凛,本要再言,可在看见陈玄机那眸中所投射的寒芒时,他顿时慌了手脚,低下了脑袋,不敢再言。

本是凭着一腔怒火喝骂诸人的李定贤显然也未有料到自己尚且可以得到这陈国皇帝的出言相助,他微微一愣,下意识的看了对方一眼,虽然与之年纪相当,但李定贤却难以从对方那分明带着些许笑意的神情中看出对方的半点心思。

他亦不敢妄加推论,只能沉了沉自己的心神,方才再次言道:“谢陛下。”

“我虽是外臣,但陛下既然愿意听臣一言,臣便斗胆与陛下言说一番。”

陈玄机笑眯眯的伸手示意李定贤继续,李定贤见状倒也不再迟疑,随即言道。

“臣之于陛下无非三问。第一,陛下以为天下风雨摇曳,何人可为陈国百姓遮风挡雨。”

陈玄机闻言,微微一笑,便于那时答道:“朕坐拥天下,既受万民顶礼膜拜,自应为他们遮风挡雨。”

“臣二问,以陛下圣明,当知周夏国力之盛,然大周天下一夜倾覆,皇权更替快如暴雨雷霆。大夏三州之地同样一日拱手他人,陛下以为这当真是我夏周二国无能,还是那亡楚气盛?”

这个问题让陈玄机停滞了一会,方才回应道:“二国之力我不敢妄断,但那亡楚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做到这一点,我自然也明白他的手腕如何强大。”

“陛下圣明。”李定贤得到这样的回答顿时心满意足,他点了点头,而后话锋一转,语调幽寒了下来:“那陛下既然明了亡楚势大,更甚于当年夏周,夏之如此,犹想一统天下,成就霸业,那亡楚又岂能容许卧榻之侧安睡他人?”

“届时大军兵临池下,陛下以为放眼陈国千万百姓、朝堂文武百官谁最没有退路?”

此问出口,陈玄机的脸色一变,神情古怪,却是未有再回应此问。

“百姓周灭则降夏,夏亡则归陈,谁是头顶的皇帝老儿他们并不在意。再观满座文武,若是真有那么一日,开城献地,求得半生无忧原非难事。唯有陛下,亦只有陛下,没有半点退路。”

这话一落,朝堂静默,文武低首。

陈玄机的眼睛眯起,手指敲打着着华贵龙椅的扶手,那哒哒的脆响响彻在死寂的朝堂上,宛如那阎罗催命的鼓点,让人心头发麻。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十余息的光景,陈玄机忽的展颜一笑:“李定贤。”

他叨念着对方的姓名,语调低沉,让人难以揣测出他的心思:“大夏得后如此,当真可畏。”

“愿此战过后,小王爷能遵守诺言,我陈夏二家自此以后,万事不起兵戈。”

这话出口,在场诸人一愣,随即便一片哗然,而李定贤父子却在那时对望一眼,随即面露喜色。

他们赶忙朝着陈玄机跪拜了下来,高声言道:“陛下圣明!此番恩情,我夏国子孙永世不忘。”

此音回荡在朝堂上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忧,而那之前出言反对的儒生武将们更是脸色一变,吵吵嚷嚷的便又要言说些什么。

但话才出口,陈玄机却豁然站起了身子,一把长剑凭空出现在了他的手中,他手中长剑一荡,剑意奔涌,朝着那龙椅之侧猛然一斩。

龙椅的扶手上便被斩下了一角,那木块落地,顺着高台的台阶滚落。

陈玄机冷眼看着台下诸人,寒声言道:“谁再言和,形同此木!!!”

......

金陵城中的雪越下越大,就像是穹顶被人捅了个窟窿一般,再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百官散尽之后,长乐宫的大殿中只余下了陈玄机与方子鱼二人。

方子鱼低着头沉默不语,甚至就连抬头看上陈玄机一眼也难以做到,事实上她的确害怕面对陈玄机,距离他们二人的大婚已经过了五日的光景,但除开新婚之夜二人有过见面之外,自那以后,方子鱼便被放在了宫中,陈玄机未有限制她的自由,但却同样也未有再与她见上一面。

经过多方打听,方子鱼从苏慕安等人那里倒也得到了蒙梁已经安好,却不知去向何处的消息。为此方子鱼的心头稍安,但今日陈玄机却派人将她带到了朝堂上。这皇帝正值壮年,却要皇后垂帘听政,自然是件很没有道理的事情,方子鱼也摸不清陈玄机的心思。

此刻诸人尽散,长乐宫中自此二人,方子鱼难免心头一紧,坐立不安。

她能明显的感觉到,此刻陈玄机的目光正落在她的身上,她不免愈发的手足无措。

哒...

哒...

脚步声响起,陈玄机开始朝着她靠近,她低着头额头上浮出了汗迹。再次相见,陈玄机再也没了当初在玲珑阁那般卓绝的风姿,反倒是城府深不可测,常人根本难以弄清他的心思,饶是方子鱼与他独处时亦是没来由的提心吊胆。

“你就这么怕我?”陈玄机的声音在这时忽然响起,方子鱼的身子一个激灵,这才咬牙抬起了头,勉力朝着陈玄机一笑。

“没有。”她如此言道,但脸上却几乎便写明了言不由衷。

陈玄机的脸上依然带着意味不明的淡淡笑意,在听闻方子鱼此言后,他脸上的神色似乎有过那么一瞬间的细微变化,但又转瞬即逝。

他终止了之前的对话,在盯着方子鱼那张熟悉的脸蛋看了数息后,方才起身言道:“为君者,不决则矣,一决便得让文武不言,这样他们才能完美的执行你的命令,废除他们心底任何的奢望,这一点,你得记住了。”

这话中的道理,是对是错,方子鱼难以辨别,但陈玄机以一种教诲的口吻说出此言却不免让方子鱼心头起疑。她不禁问道:“你为何与我说这些?”

陈玄机一愣,这次他脸上的神情过了数息的光景方才恢复。

他笑着言道:“为了你,我将蒙梁放走了,他手握凶剑,仙人之姿。我杀了他的父亲,又夺了他的心上人,保不齐哪一天他还得杀回来,取我性命。”

“到时候我若是死了,你就得学会帮咱们的儿子管理朝政,你说是吧?”

这话极近轻薄之言,方子鱼顿时恼怒,她怒目看着陈玄机,但陈玄机却像是极为享受方子鱼这样的目光一般。他脸上的笑意更甚,他深深的看了方子鱼一眼,随即便站起了身子,头也不回的走出了这大殿。

......

“叫爹爹。”

“哒...哒。”

“是爹爹。”

“哒哒。”

曾经的秦王府别院中,宋月明蹲着身子,看着睡在床上的孩童,一脸严肃的试图纠正孩子某些错误的发音。

“小徐来还不到一岁,夫君就别要为难他了。”已为人妇的夏紫川走到了床沿,看着这你一句爹爹,我一句哒哒,似乎能说道天亮的父子俩,不由得出声娇责道。

宋月明干咳一声,这才站起了身子,他讪讪言道:“这又何难,我半岁的时候便可熟读四书五经。叫声爹爹有什么为难的。”

夏紫川风情万种的白了缺乏常识的宋月明一眼,倒也不去揭穿对方的错误,而是笑着言道:“好好好,夫君英姿勃发,常人自然比不得。”

夏紫川如此说着便将床上瞪大了无辜双眼的孩子抱了起来,孩子顿时眉开眼笑,眯着眼睛看着夏紫川。

宋月明自觉羞愧,撇开了头嘴里还不服输嘴硬道:“慈母多败儿,你啊,就是太宠他了。”

“夫君教育得是,妾身以后一定改。”夏紫川性子温和,自然不会去戳穿宋月明此刻的窘态。

宋月明亦见好就收,他转身看着怀里的孩童,心情大好,伸手不断的逗弄着小徐来,惹得夏紫川又是一阵娇责。

转眼便是半个时辰过去,小徐来很快便耗尽了那不多的精力,沉沉睡了过去。

夫妻俩小心翼翼的将小徐来放回了睡榻上,宋月明看着熟睡中的孩童,脸露笑容,感叹道:“若是能听他唤我一声爹爹就好了...”

这话出口,夏紫川的身子便是一震,她不由得抬头看向宋月明,上下嘴唇微微颤抖的问道:“夫君真的要去吗?”

宋月明当然知道自己的事情终究无法瞒过眼前的女子,他点了点头,如是回应道:“嗯。”

“夫君说宗门对夫君有养育之恩,亦有教导之义,为宗门而战理所应当。紫川是个妇道人家,但也知这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之前夫君所行之事,紫川谁无法帮到,但却从未阻止。”夏紫川盈盈言道,脸上的神情暗道,语调也渐渐有些幽怨。

“但今时今日那徐公子也说了若非仙人于战局来说绝无半点用处,加上幼儿年幼,夫君自小便与他聚少离多,此去凶多吉少,届时留我孤儿寡母又当如何立于乱世?”

夏紫川说罢这话,便见宋月明脸色沉寂,她素来体贴,唯恐惹来宋月明不悦,故而又赶忙言道:“夫君心存大义,妾身自然明白,但夫君就是不替妾身想想,也要为小徐来思忖啊...”

宋月明闻言脸露苦笑,他在那时忽的伸出了手,一把抓住了夏紫川,将已为妇人的女子轻轻一扯,拉入了怀中。

夏紫川大抵也未有想到素来相敬如宾的二人之间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心头一惊,正要高呼,但宋月明却在那时将嘴凑到了她的耳畔,轻声言道:“夫人小声些,徐来睡着了。”

也不知究竟是觉得宋月明所言颇有道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夏紫川的脸色一红,语调也温和了几分:“夫君这是作何?”

“夫人,为夫此举与什么苍生大义绝无半点干系,为的就是徐来与夫人啊。”宋月明再次轻声言道。

“少来诓我。”夏紫川眼圈一红,声音也变得颤抖了起来。

宋月明将怀中人儿的身子轻轻一转,然后伸手擦拭掉对方湿润的眼角,随即轻声言道:“夫人是见过大周的境况的,万里赤地,寸草不生啊。若是任由那森罗殿胡作非为下去,徐来又将如何存于此世,我想让他能够快快乐乐的活下去,那我就得给他准备好一个漂漂亮亮的世界。”

“就你有道理!”夏紫川气极言道,但她毕竟是明事理的人,在平复下自己的心情之后,终是言道:“那你什么时候走?”

“再等一等吧,我想看着他长大点...”宋月明侧头看向了身旁的已经熟睡的孩童,喃喃言道:“再长大点...”

......

总算安抚好妻儿之后,夜色已深。

宋月明却并无睡意,他从床上小心翼翼的坐起了身子,蹑手蹑脚穿戴好衣物,这才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但这方才迈出脚步,他便发现房门外的不远处,早有一道身影蹲坐在台阶上,笑呵呵的看着他。

宋月明心头一凛,待到看清那人的模样,他方才放下方才升腾起的警惕。

“这边要走了吗?”那人上下打量着宋月明,他衣带穿戴完整,背上还背着一道简单的行囊,显然是准备远行。那人笑道:“不是说要再等等吗?”

宋月明苦笑道:“掌教大人怎么也有这听墙角的陋习。”

“哈哈,偶然听见,偶然听见。”宁竹芒讪讪笑道,而后话锋一转,再次言道:“你还未有告诉我为何今夜便要离去呢?”

“最是离别难自已,不忍一顾。”宋月明低声言道,脸上多有愧色。

但这话说完他却发现宁竹芒的肩上竟然也有一道行囊,他顿时面色古怪:“掌教这是...”

“听说大渊山的妖君生得三头六臂,我好奇的紧,想去看看。”宁竹笑道。

“不多陪陪子鱼?”宋月明追问道。

宁竹芒想了想,方才说道:“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也想试着留给她一个漂漂亮亮的世界。”

两位父亲在于这时在那夜色中相视一笑,互明了心迹。

而或许他们大抵未有想到的是,在他们身后的那座房门中。

恬静入睡的女子睫毛忽的动了动,然后她身后抱住了身旁的孩童,而一滴泪水终于在那时包裹不住,顺着女子脸颊潸然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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