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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瑚说完,冷眼看着陈三川,自己话都说得这么清楚了,看他怎么狡辩。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陈三川厚颜无耻的程du,“令尊令堂的东西?我怎么没听说过?你们家不是在建国后不久就被抄得七零八落了吗?令尊临终前的遗言我都告su淑芳丫头了,一个字都没有隐瞒,倒是因为令尊和我同住牛棚,说过你们家很多东西都流入民间了。”

陈三川万万没想到马天龙跟金教授说把翡翠镇纸送给七斤,自己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幸而他反应敏捷,一下子就把马瑚的话挡了回去。

这话是仗着死无对证吧?

马瑚忍不住对陈三川刮目相看,在上海第一次见到他时,以为他就是个斯文儒雅的知识分子,木讷迂腐。木讷迂腐?分明是反应灵敏口若悬河!

快三十岁的齐淑芳在同龄人跟前一向稳重,在这些老人面前却带着一分小女孩习气,故意表xiàn得有点不耐烦:“马先生何必和陈教授说这么多话?事关重dà,又牵扯到了我们家,我看还是交给公安来解决吧,我相信公安一定会秉公办理。”

马瑚可是香港人,虽然齐淑芳认为只有一个国家,但香港人在内地确实很受追捧,一旦马瑚报案,公安们肯定会全力以赴。

这种就像外国人在内地遇到麻烦报案一样,对自己国家不用心,对外国人却不是。

听齐淑芳这么说,马瑚立即赞同道:“好主意!我原本想私了,如果没办法私了,那就报警好了。牵扯到内地和香港的关系,应该很快就会解决。”

陈三川脸色一变。

陈老直截了当地道:“三川!虽然经历过十年浩劫,但族谱未失,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是咱们陈家传下来的家训之一,不管做官还是经商,都要遵守这一条,做官贪污受贿、经商赚不义之财的被驱逐出族,你不会不记得吧?”

陈三川一声不吭,垂死挣扎,“我记得,但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要是生活上遇到了困难,跟我说一声就行了,哪怕砸锅卖铁,有我一口吃的肯定不会不分你一口,可是你现在做的都是什么事啊?我原以为你是有先见之明,藏匿了东西留了下来,现在……”陈老叹息一声,苦口婆心地道:“到底是为什么?淑芳对你称得上恩重如山吧?我都知道,多少知识分子死在劳动改造途中,数目令人怵目惊心。马老临终前交代给你是信任你,淑芳相信你的话直到现在,你这么做,对得起谁?”

对得起谁?

对得起儿子,对得起家人!他不想再过无儿无女在跟前的日子了!哪怕现在的天伦之乐是建立在金钱的基础上,他觉得值!

陈三川的眼睛都红了,低吼道:“你知道什么,在这里义正言辞!”

“我义正言辞?”陈老倒指着自己的鼻子,顿时怒了,“如果你不是我兄弟,我管你做没做这种事情!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真以为你能瞒天过海?你要是能瞒天过海,马先生就不会找上门了!马先生念着你和马老同住牛棚的交情,决定私了,你却死不承认,你是想公了,让你子孙后代几辈子抬不起头吗?我记得你家老大好不容易才恢fu工作并进入市委办公室里,你是想影响他让他刚工作没几天就被辞退吗?”

陈老一番话击溃了陈三川的心理防线。

看他有些松动,贺建国接了一句:“虽然我不负责考察下面工作人员,但负责这一块的工作人员和我很熟。”

他没提威胁,也没指责陈三川欺瞒之事,而是淡淡说出事实,可就是这样的一句话让陈三川如临大敌,戒备地回望着他,似有三分畏惧。

齐淑芳马上说道:“陈教授的儿子应该不知道陈教授做过什么事吧?如果他知道自己来之不易的工作因为自己的父亲而失去,他会怎么想呢?”陈宇的自私自利她可是听陈宁抱怨过好多次,陈宁对这个堂叔的观感特别差。

“如果陈教授现在给我一个说法,那么我就不再追究之前的事情,也不会宣扬得人尽皆知,如果不给……”马瑚的言下之意十分清楚。

多重威胁之下,陈三川彻底崩溃,承认了自己为财动心而隐瞒马天龙遗言的事实。

遗言是真的,只省略了最重要的部分,即那批珍宝的下落。

除此之外,他还省略了马天龙的一些交代,那就是珍宝里唯一的一串翡翠朝珠留给齐淑芳的女儿做嫁妆,他觉得齐淑芳以后肯定还会再生,如果生个女儿肯定和齐淑芳一样可爱,但是没提翡翠镇纸给七斤的事情,只说过齐淑芳再生其他的孩子,就从齐淑芳得的一半珍宝里分出和朝珠差不多的东西给他们,代表他对孩子的祝愿。

陈三川一直以为马天龙单独提出来送给齐淑芳之女,没提七斤,是因为马天龙已经送过九眼天珠给七斤,没想到他居然跟金教授说过,自己浑然不知。

陈三川痛哭流涕。

他本来是口不言财的性格,一心只读圣贤书,可是这么多年的经历让他明白没有钱的日子十分难熬,如果没有马天龙搞到的金银,他们根本没办法过上有被褥有棉衣的日子。他不想晚年生活在穷困潦倒当中,不想子孙后代重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贫困,永远屈居在长房之下,所以,在得到马天龙遗言的时候,他决定牺牲自己造福全家。

他以买书借书的名义去上海,就是去取这一小箱珍宝。珍宝被藏在马房地下五尺处,上面距离地面三尺处也有为掩人耳目而埋藏的几根金条,马天龙觉得这样做的话,有人掘地三尺挖到金条可能就不会往下挖了,其心计可见一斑。

陈三川高价租住房子,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珍宝起出来。

见到珍宝的一刹那,他震惊了,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金银珠宝,他知道自己的心血没有白费,那点良心也抛到了脑后,果然一根金条就让儿子携妻带子地回来了,都对他十分孝顺。

看到珍宝后才丢下良心的吗?不是马天龙死后就没了良心?

齐淑芳撇撇嘴,说得这么冠冕堂皇,陈宇知道吗?不管陈宇是什么样的人,可他在这件事上何其无辜,和其他兄弟姐妹背负着老父因为自己而贪下马天龙遗产的恶名。

她没说出口的是马天龙死于浩劫中期,距离现在怎么说都有五六年了,虽然当时的活动不像浩劫初期那么轰轰烈烈,但在很多地方还是搞得不见一丝松懈,就是广大百姓手里有钱也不敢拿出来挥霍,绝大部分的生活处于穷困潦倒当中,陈三川怎么就那么确定自己贪了珍宝就会安享晚年?说到底还是贪字作祟,扯那么多理由只会显得自己厚颜无耻。

她这么想,但是她不说,她没资格。

有资格的马瑚想法和齐淑芳相差无几,达到了此行目的,他也懒得追究陈三川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态窃取亡父遗产。

在陈老的监督下,陈三川抱来一个外表是铜内里是金的小箱子。

箱子大概有一立方尺的空间,装着齐淑芳那天看到的黄金珠宝和碧玉器具,黄金珠宝是不是她看到的数目,她很难确定,毕竟当时她没数有多少块宝石,多少块翡翠,碧玉器具看着数目不少,其实也没占据多少空间,因为不少珠宝就塞在笔筒里。

箱子大概是六七成满,剩下三四成空间……齐淑芳看了看,能塞下几对镇纸和摆件、砚台,除了仙人乘凤摆件体积大一些,镇纸就是长方体的尺子。

马天龙随意地翻了几下,“没想到老头子一点都不傻,藏下来的东西可真不少。”

他记得说给齐淑芳女儿的翡翠朝珠,慈禧生前戴过的,虽然是满绿,但种水色远不如齐淑芳现在佩戴的那串,他也做珠宝生意,其实清宫里很多翡翠物品的种水都不是上品,比不上现在的。不过这串翡翠朝珠不是陪葬品,而是慈禧生前赏给了跟前的红人,后来落到自己父亲手里,四姨太向父亲撒娇讨要很多次父亲都没给她,后来就不知下落了,原来已被藏匿。

听他说完翡翠朝珠的来历,齐淑芳恍然大悟,她一直以为清宫里的翡翠物品是种水色三者俱全,原来并不是,难怪她见过的不少清代翡翠很多没有晶莹剔透的美感,就是俏色工艺出众,像眼前的仙人乘凤摆件,凤凰就是糯种,就是色好,肉还算细,颗粒感不算太明显。

陈老向来不关心这些,他盯着陈三川问其他东西。即使马瑚和齐淑芳都不提,陈老也能想到陈三川家这段时间的开销,他能送东西给自己,也一定能送给别人。

其实,陈老觉得,陈三川能昧下第一次,就能昧下第二次,箱子空了三四成,把跟前的几件东西放进去也难以填满,那么缺的东西呢?会不会是他在无法挽回的情况下悄悄藏下了一部分?像金银珠宝一类体积小的东西很容易藏得神不知鬼不觉。

能追回这些东西,马瑚已经很知足了,何况他本来就没觊觎过亡父的东西,阻止了陈老的追问,“不用问了。先父许诺给七斤的翡翠镇纸已追回,其他没有拿回来的就算是陈教授的辛苦费,算在我应该分的一半里。”

他担心夜长梦多,逼急了陈三川说不定就狗急跳墙,开口说事情到此为止,算是给陈老一个面子,陈老的面子可比陈三川的辛苦大多了。

马瑚没打算在内地停留,可人家贺建国和齐淑芳在呀,适当收手很有必要。

陈三川送给陈老的东西他只收回了亡母的仙人乘凤摆件,砚台和镇纸依然留给陈老,哪怕陈老百般拒绝他也没收回。

马瑚这么说,齐淑芳当然没意见。

齐淑芳没意见,贺建国更加不会多嘴。

回到贺家,马瑚先把翡翠镇纸和翡翠朝珠挑出来,其他东西让齐淑芳挑选一多半,“既然先父有遗言,自当遵从。虽然不知陈老已经花掉了多少送出去多少,但算在我头上,箱子里的东西就给我留三分之一吧。”

齐淑芳把玩翡翠朝珠,摇头道:“我不要。马先生,请你都带走吧。”

“都不要?”马瑚吃了一惊,“为什么?”不属于陈三川,陈三川尚且窃取,马天龙遗言交代给齐淑芳的,她却不要?

齐淑芳淡淡一笑,神情极是坦然。

“我跟建国商量过了,当初陈教授说的遗言为真,我就只要翡翠镇纸,那是马老说过给七斤的,现在多一串翡翠朝珠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其他的,无功不受禄。”

马瑚轻轻皱了皱眉,“怎么能说无功不受禄?如果没有两位暗中帮忙,以先父的成分和曾经的所作所为,临终前那几年根本不会过得那么安详。所以,就算先父没有交代,淑芳同志你也有资格分一部分遗产。”

齐淑芳还是摇头:“不能这么说,马老交代,让他入土为安,可我没有做到,做到的人是马先生,我当然没资格分走一半财产。”

如果说以前她没客气过,现在则不然,给马天龙收尸的事情让马瑚做了呀!

无论马瑚怎么说,齐淑芳还是不答应收下来,马瑚说是自己的谢礼齐淑芳也不同意,“马先生给马老迁坟的时候,已经送过重礼了,那时候我可没客气,名牌手表钻饰我可都收下了,不应该再收第二次谢礼。”

她要是收了,不就是和陈三川同样贪得无厌了?虽然她就是收下来也比陈三川名正言顺,没人挑得出毛病。

马瑚微微沉吟片刻,退而求其次:“不能一件都不要,淑芳同志,你要是一件不要,我心里可过意不去。这样吧,你挑选几件自己喜欢的,然后我送林老师一对镇纸,其余的我带回去平分十份,找到老头子其他儿女后人分给他们,反正我和我弟弟没打算要。”

说到这里,马瑚加重语气:“一定不要客气地挑选自己喜欢的,分给那些人,还不如全部给你,可惜你不要。”

马瑚跟马天龙没有父子感情,四姨太逍遥法外他也不管,更遑论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

话说到这份上了,齐淑芳再推辞就有点不近人情了。

她沉思片刻,先给薛逢挑了一颗火彩特别好分量也很足的红钻,然后给贺父挑了一块和田羊脂玉平安无事牌,接着给金教授和金婆婆挑了一对成双成对的翡翠玉佩,最后挑了一块巴掌大的冰种满绿翡翠,打算以后给自己一家六口做挂件。

“你喜欢玉石?”马瑚见她笑嘻嘻地点头,“我旗下有一家珠宝公司,经常去缅甸进货,如果你以后有需要,可以跟我发电报,把好货色留给你。”

“那就多谢马先生了。”

齐淑芳觉得自己就算买也得视经济情况来看,如果没钱,肯定不会买,其他方面需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再说,自己手里已有的翡翠首饰已经足以让自己笑傲群雄了。最主要的是就算自己买很多翡翠,也因为工作身份而做不到一天换一套。

遗产分配完毕,马瑚就告辞离开贺家,两天后来贺家告别,然后启程回香港。

他走后不久,齐淑芳开学在即,收拾东西准备去首都。

她在卧室里叠衣服,主要是春装,过完年,春天的脚步就近了,平安忽然蹦蹦跳跳地进来,把手里一个马瑚送她的绣花小手袋塞到齐淑芳手里。

“安安,里面装着什么呀?”

齐淑芳一边问,一边打开小手袋,不由得吃了一惊。

小手袋里装着珠宝,倒在床上数了数,有三颗火油钻、三颗红碧玺、一块红宝石、两块绿宝石、一块老蜜蜡和一只水头很好的冰种三彩镯子。

因为装得很随便,没用棉布隔离,所以三彩镯子被钻石划出几道划痕,失色了几分。

“哪来的?”齐淑芳问平安,隐隐约约猜出了这些珠宝的来历。

平安见齐淑芳收拾行李,她熟练地从鞋柜里找出自己的小红皮鞋放到行李箱跟前,听到齐淑芳的问题,她回过头,笑嘻嘻地道:“马伯伯送给我的呀!马伯伯好好喔!马伯伯说,等他不再来了就让妈妈替我收着!我的!”

齐淑芳叹了一口气,没想到马瑚临走前来这一招,这是不收也得收了?不是给自己的,是给平安,依照自己的想法,自己不能替平安做主拒绝。

贺建国下班后得知,忍不住道:“太客气了。”

其实,都是马天龙的东西,就是马瑚不给也理所当然,没想到他会这么做。

“以后视情况回报吧。”贺建国说道。

“嗯。”

这件事尘埃落定,也到了去首都的日子。

彼时元宵节都没到,齐淑芳回到首都没多久就开学了,她开学,七斤和平安也开学,金教授和金婆婆交过翻译的稿子,在家里照看两个小家伙。

日子过得平静如水,转眼三个月过去了。

七斤的牙齿掉了好几枚,缺口的牙齿陆陆续续长出来了,他很爱干净,在看到比自己大两三岁的同学龅牙,他强忍着去舔舐牙床的**,努力让牙齿长得整齐又好看,按理说这么乖巧的孩子不会有病魔来找他,哪知道他班上有同学出了水痘。

水痘有潜伏期,生怕被传染,七斤全班同学都被隔离,齐淑芳特地请假在家照顾他,全家人都跟着和邻居隔离,哪知道七斤还是被传染上了,简直是晴天霹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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