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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岚奋斗了半天,还是没找准缝被子的方法,缝了几针不是找不着针了就是扎了手,反正怎么都不方便。

她坐在那里生了一会儿闷气,但是这东西它不能靠智商和情商解决,它就是一个手工。

手残党是真伤不起。

半天林岚也没缝出成果,还把手指头戳了好几个洞,顿时一阵挫败,索性去自留地刨地准备种菜。

冬天要囤白菜、萝卜、土豆,她家里五个孩子呢,已经感受到了来自粮食和蔬菜的压力。

快晌午她回家,孩子们陆续回来,她赶紧收起来准备做饭。

二旺赶着三旺,麦穗领着小旺,小旺赶着旺旺和两只鸭鸭,没看见大旺。

小旺开心地跑进来,“娘,我吹出来了。”说着就举着笛子嘟嘟地吹起来。

林岚眼睛一亮,“小旺真厉害!”

二旺道:“我们去割草碰到校长,给我们割了一根芦苇,刮了个膜贴上。”

林岚一想还真是自己疏忽了,买的时候供销社可没笛子膜卖,她也就没当回事,反正买回来哄孩子而已。

哪里知道小旺竟然无师自通,还能吹响,真是不简单。

麦穗进屋看见炕上的被子,欢喜道:“娘,我是不是可以自己一床被子了?”

家里就她一个闺女,大了也没法和小子一个被窝,肯定要一床被子。

哥哥弟弟们却没这个待遇。

她说着就要去掀开试试,林岚赶紧摁着,“别给我动乱了,没缝完呢。先做饭。”

二旺却从林岚脸上看出点什么来,他小声道:“娘,你让俺大娘来帮帮忙呗。”

“你大娘还得上工,家里还有一大家子要伺候,哪里有功夫啊。”

二旺就露出一个戏谑的笑来。

林岚看着,嘿,你这个小破孩儿,你知道啥?

“做饭了啊,我看看攒几个鸡蛋了,晌午做洋柿子炒鸡蛋。”

“娘,还是韭菜炒鸡蛋,洋柿子做汤。”三旺跑进来,一脑门子的汗,显得那到月牙型的疤痕特别亮。

要是再黑一点,说个小包公也可以的。

林岚心里内疚,“行,就做三旺爱吃的韭菜炒鸡蛋。”

家里三只母鸡,鸡蛋倒是不缺,就是缺油。

做饭的时候孩子们都争着去摆弄收音机,结果嗤啦半天声音越来越扭曲,最后没电了。

二旺就怪麦穗:“是不是你又偷拿出去显摆了?”

麦穗脸颊一红却不承认,“胡说,我整天出去割草,什么时候拿出去了?”

三旺拿着一个西红柿啃得满脸都是汁水,“二姐你不是拿着收音机去和玉荣、嫚嫚儿她们听了?”

麦穗丢了面子,赶着三旺就打,“咋哪儿哪儿都有你呢!”

三旺就跑。

这时候大旺骑着自行车驮着一大捆树枝回来,深秋有些村里会修树,社员们可以捡树枝回去烧火。

不过也就大旺敢去邻村捡。

三旺躲在大旺后面,“大哥,大哥,俺姐要打死我。”

大旺就瞅了麦穗一眼。

麦穗不服气,“你再乱说啊。”

三旺:“我哪里乱说了,我都看到好几次了。”

林岚喊道:“赶紧都回来洗手吃饭。”

她又劝二旺:“干嘛不乐意啊,不就没电了嘛,又不是坏了。”

二旺:“那电池这么难买,没电不就和坏了一样?”

“没事啊,别担心,你爹都回来了。让他想办法呗。”

二旺这才舒服点,却还是不忘说麦穗一句,“娘,你可小心,别把麦穗养得跟小姑似的,就知道臭美显摆。”

林岚:原来的你毛病比麦穗可大多了好。

“不是有你嘛,我二旺这么勤快能干,艰苦朴素,姐姐还能歪哪里去?你带着姐姐,娘放心。”说着揉了揉二旺的头发,以兹鼓励。

二旺心里美滋滋的,“那你得多让她听我的,她总说她是姐姐让我听她的。”

“行行行,”林岚笑着,转身又跟麦穗道:“你看二旺多能干啊,做饭又好吃,还替你干活儿。你哄着他点啊,男孩子就得哄着他才勤快嘛。”

麦穗嘻嘻笑起来,“那你哄我爹不?”

林岚:“吃饭吃饭。”

一家人吃饭,林岚道:“这两天学校要开学了,我得去和校长说说,让你们都去上学。”

一个不落,当然小旺可以等两年。

三旺:“娘,能不能别吃好饭的时候说这个?”真是扫兴!

林岚:这熊孩子!

二旺和麦穗俩年纪正好,一直跟着林岚,被洗脑得对上学已经不抵触。

小旺还小,不急,大旺略大,他和三旺最抵触。

“以前说上学都是神经病,那是娘开玩笑。娘道歉,现在我觉得上学才有出息,能知道很多知识,不做傻子。”

三旺摸摸自己脑门的疤,有点痒痒,还是不想上学。

林岚看了他一眼,“你喜欢游泳,你知道人为什么能在水里浮起来?你知道为什么呛水会淹死?”

三旺:“我划拉划拉就浮起来,就像吃饭呛着似的,也能呛死。”

二旺道:“那淹死的人不划拉也能浮起来呢。”

三旺这就想不明白了,但是依然不想上学。

林岚也不多说,反正上学是必须的,等韩青松回来说。

过了一会儿,大队部那里传来嘈杂声。

三旺蹭得站起来,“俺爹回来了,我去喊爹吃饭。”

大旺放下筷子,“我吃好了。”

林岚:“……”

“你什么时候吃的就吃好了?”

大旺指指笸箩,“我吃了两个半饼子。”

林岚看了看,果然笸箩空了一大半,还喝了一碗西红柿蛋花汤,但是韭菜炒鸡蛋大旺没吃。

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居然吃了俩饼子。

林岚根本没看见,我的天,养不起了!

她笑眯眯的柔声道:“大旺啊,吃饱了没?别饿着。”

大旺打了个哆嗦,“吃好了,我去割草。”

过阵子就没草割,现在要多割一些,晒了囤着冬天给牲口吃。

现在割草,一筐子生产队多给半工分。

林岚又觉得大旺还是很懂事的。

“大旺,大旺,吃完了没啊,快点,他们都去了,等你呢。”外面有人喊。

大旺蹭得跃出去,拎着筐子飞奔而去。

林岚:……刚以为你有进步呢,合着是蹿出去玩儿呢。

这孩子也厉害的,一边玩也不耽误割草,就是不知道他玩什么,鬼鬼祟祟的。

哎,儿大娘没用,还得爹来揍。

大旺刚走,韩青松就回来,三旺在跟他爹讲自己还小,不能上学等等。

韩青松:“家里的事儿,你娘说了算。”

三旺的脚步就沉重起来。

林岚招呼他们赶紧吃饭。

爹在家孩子们有压力,一个个急着吃完各做各的去。

天冷了林岚寻思三旺也不能再下水就没管他。三旺嫌二旺管东管西,不如大哥好玩,一扭头就跑出去。

小旺现在已经开朗很多,只要林岚忙,他就跟着哥哥姐姐。

二旺和麦穗领着小旺出去割草、拾柴火,有机会也去拾地里掉的粮食回来。

转眼间孩子们走得一干二净,还能听见二旺和麦穗拌嘴的声音。

林岚把剩下一碗韭菜炒鸡蛋和一小盆汤端出来,她也还没吃呢。

韩青松吃饭的时候不说话,和大旺一样,速度不慢,很快就说吃完了。

等他吃完,林岚看那碗炒鸡蛋还剩着呢,他根本没吃,“你把炒蛋吃了。”

韩青松:“我饱了你吃。”

林岚:我怕你一个人无聊,所以等着你一起吃,你可好,自己三下五除二吃饱了。最后反而是我吃得最慢,看来以后还是先吃。

她好奇韩青松这么快就回来,“那些人怎么处分的?这种真应该重判,影响太坏,要是随便就闯入别人家里,以后老百姓还敢放心睡觉吗?”

按照她的了解,这种偷窃一般都是各大队革委会自己处置,押着游街、开大会批d,然后继续上工,下了工隔三差五就开会游斗,而且这种坏分子的罪名一经扣上就摘不掉,只要有政治任务就拿他们开涮。

当然,这里面可操作的空间就很大。

本村的大家互相勾连,只要不是杀人,一般都会原谅。比如说刘春和,虽然半夜入室偷窃可恨,可罪不至死,同村都有亲戚关系,抬头不见低头见,只要不是黑5类,韩永芳自然也要对他网开一面。

外村的则要遣送回本村去处罚,别人无权处置。

遣送回去,会不会受罚,那就要看人家村干部的决定以及那人和村干部的关系如何。

像赵建设这样有点小关系的,回县城以后顶多教育一下,写封保证书就没下文。

顶多像那个瘦子矮子,可能要被开会批d一下,留下个案底,之后也就没事。

要这样,她觉得便宜他们,现在觉得大旺敲那些棍子很解气,就算放了他们也不亏。

反正在她看来,这几个入室盗窃份子,可比那些所谓的政治犯可恨。很多政治犯或者经济犯的,并非真的犯罪,不过是写了什么不符合要求的,或者说了什么话被处分而已。

比如说运动来了,上头要求本单位也搞运动,要求互相揭发、批评与自我批评或者抄大z报的时候写错了字,算错账等等。

那纯粹是为斗争而斗争。

可这几个人一点也不冤枉,半夜入室盗窃,说不定还会演变成伤人抢劫,十分恶劣。

韩青松点点头,“暂时关在公社里,过两天出最终处分。”

按照流程要调查取证,看看有没有前科,最重要看他们的成分。如果成分不好,罪加一等,如果成分好,就可以从轻处罚。

革委会主任的意思,估计还得考虑一下这些人有没有什么背景,比如那个赵建设,他叔好像和县革委会有点关系。

这些韩青松就没说。

林岚很高兴,关得好,就得狠狠惩处这些坏分子!

*

后头老韩家,韩老太太饭也不吃,糊了一脸膏药,哎呀哎呀地呻yi着,念叨着老三怎么还不把老四给领回来啊。

这时候刘春芳扶着余痦子进来,“嫂子,求你高抬贵手啊——”

韩大哥看着,拦着她们,“干嘛呢,去公社喊去。”

刘春芳颤声道:“大哥,俺娘要和大娘说两句话。”

韩大哥不肯,赶他们走,“没什么好说的。”

“让她们进来!”韩老太太在屋里大喊着。

余痦子得意地瞅了韩大哥一眼,拉着女儿进了屋。

一进屋余痦子就开始哭,“大嫂子啊,你可得救救我们小子啊。都是赵建设那个挨千刀的啊,他从你们老四嘴里打听着那1500块钱,就撺掇着我们小子来探路偷钱啊。”

韩大哥气道:“你说什么话呢,明明就是你们刘春和勾搭了外人来村里偷钱,怎么还扯上我们老四?”

老四本身还有看反动书籍的罪名呢,要是再加上一个勾结外人盗窃,那还了得?

韩大哥也是怕老太太听余痦子忽悠,赶紧把利害点出来,让老太太知道余痦子不怀好意。

只可惜老太太脑回路不一样,这会儿在她心里林岚最可恶。

她只想逼着老三把老四领回来,一天也不想耽误。

老太太呵斥住老大,“你闭嘴,别说没用的,先把你弟弟领回来是正事。”

韩大嫂就拉拉韩大哥的衣袖,让他别多管闲事了。

余痦子开始忽悠韩老太太,如何如何,韩老太太想着自己老四也被关在县里,这会儿和余痦子倒是同病相怜。

刘春芳声音软软地道:“大娘,你们家三哥这会儿可厉害呢,转业当了公社的公安局局长,这些小偷小摸的小事,都是三哥说了算呢。只要他一句话,不管是你们家老四还是我们家春和,都一点事儿没有。”

她说着还拿了两块钱出来,“大娘,这会儿不宽裕,等过阵子扯两丈布谢你。”

这就是事成必有重谢。

老太太没看上那两块钱,她被余痦子带来的消息震惊着呢,老三去公社当官了?

这个不孝子,竟然不告诉自己!

他这是分了家就怕自己当娘的沾光啊!

韩老太太气得两眼冒火。

耳房正躲懒的韩小姑听见两丈布,就过来看看,也撺掇她娘去找三哥。

“肯定是那泼妇使坏,不让俺三哥出面领人呢。”

刘春芳立刻拉着她的手,“还是青杉妹妹明事理。”

韩小姑心里很是受用,“娘,俺三哥和他们一起回来了,咱们去找他。”

韩大哥还想劝,却被韩老太太骂了一句,“你们都巴不得老四不回来,都是些黑心肠子的。”

韩大哥被骂得脸色一白,急于辩解,老太太却根本不听,一伙儿人闹哄哄地往林岚家去。

韩大哥还说去找爹来主持大局。

韩大嫂讥讽道:“你可真老实,什么也看不明白。”

老韩头这几天话也不说,饭也不爱吃,人都不朝面,基本都躲在地里干活。摆明了就是想让老太太去闹腾老三,逼着老三把老四领回来。

还让他回来主持大局,做梦呢。

没看老二两口子也缩头乌龟一样不露面?

叫她说老四回来,分明就是他们大房最倒霉最吃亏,就得好好关起来,家里也消停一下。

这个傻老大竟然还跟着张罗,真是笨死了。

韩大嫂气得要命,却也知道自己男人的脾性,根本不听她说,看看人家老三。

*

吃完饭林岚准备继续缝被子,又怕韩青松看见笑话,就问他,“对了,你不是转业了?安排什么工作?要不要去上班?”

韩青松道:“去公社管治安,上午已经报到上任。没什么事儿不用天天去。”

虽然他有三个职务,可其实现在公安局就是摆设,社员们都被生产队拘着干活,也没什么犯事儿的。无非就是接收几个政治犯之类的,这个也不用他亲自去押送。

他的三个职务,主要是为了凑工资的,争取转业不让他吃亏。

林岚寻思那就是和治保主任差不多,“让你当公社的民兵连长?”

也算平级,只是民兵连长跟他那个连长可没法比,差远了呢。总归也有工资,挺好的,总比回来种地强。

韩青松点点头,“差不多。”反正现在民兵连也归他管。

林岚对他的工作没报什么大希望,村里治保主任是没工资的,就是补贴一些工分,公社以前的民兵连长好像也没几块钱。

一个月估计不到十块钱。

她现在手上两千多块钱呢,不在乎这十块几块的。

不过怎么说也是干部,会发粮票和一些副食品票。

这是林岚最喜欢的。

乡下人不但没现钱,除了布票棉花票煤油票,其他根本没什么。现在韩青松有职务,到时候就能多买一些。

她寻思他刚回来,除了公社也得去大队跟干部们联络一下,就道:“你只管忙去。”

韩青松看着炕上的被子,“没什么忙的,你在缝被子?”

他伸手就去拉林岚叠在炕上的被子。

林岚赶紧制止,“放着别动,我自己缝就行!”

韩青松已经大手一扯,就把被子扯开,露出里面揪成团的线。

之前林岚穿线有些长,缝了两针又打结,这会儿弄成一个疙瘩,在那里发出无声的嘲弄。

韩青松:“……”禁不住眉眼都弯了弯。

林岚:……老丢人了。

韩青松已经拈起那枚针,“我帮你。”

林岚惊恐地看着他,你不是要上演什么东方不败、绣花大盗。

韩青松对上她惊讶的表情,露出一丝笑意,朝她伸手。

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挺好看的一只手,就是茧子和伤口也挺多的。

林岚伸手握了握,够硬,这巴掌要是打孩子屁股保管很疼,“让您见笑啦。”

韩青松:……

他顺势握住她的手,宽厚的大手一下子就把她的给包住。

他大手干燥温暖,还带着多年训练的力度。

这感觉让林岚有点奇怪,心跳加速,赶紧把手抽出来。

韩青松:“顶针?”

林岚脸颊一红,他要顶针啊,她从针线笸箩里赶紧拿出来。

韩青松试了试,把顶针掰开一点戴在手指上,开始变身慈祥的老母亲缝被子。

林岚:!!!

韩青松个子高,这样坐在炕上显得炕都小了,只见他右手在被底下托着被子,左手捏着针,开始一针针缝起来。

“被子太厚,棉花也旧,你下针要斜着进去,斜着出来。”韩青松还在给她讲解要点。

林岚都看呆了,现在get那句做家务的男人最帅了。

几分钟以后,韩青松道:“需要找个粉子印一下直线,要不缝歪了。”

林岚爬过去看看,“不歪,好着呢。”

再歪也比她缝的好。

韩青松却还是放下,“我去后面嫂子家借个。”

林岚立刻道:“我去。”

很快她就把缝被子印直线的滑石粉包借来,在韩青松的指挥下给被子印了几趟白线。

“照着这个缝,就不会歪了。”他开始继续缝被子。

林岚就跟着学,“我从这边开始缝,咱俩一起应该快点。”

她听韩青松说了窍门,觉得掌握没问题,只是下面的手看不见,一针扎下去容易……

“啊!”她嘶了一声,赶紧把手抽出来。

韩青松扔下针线,把她手拿过去,挤了挤,有血珠冒出来。

林岚生怕他像电视那样把自己手指头塞嘴里,吓得赶紧抽回来,“没事没事,谁缝被子不扎两下。”

韩青松:“还是我缝,给我倒碗水喝。”

林岚拿他带回来的茶缸,倒一茶缸水,“家里还没买着暖壶,水凉凑活一下。”

韩青松表示没关系,“在外头经常喝生水呢,没事。”

林岚把茶缸递给他,他却就着她的手低头喝水,林岚只好配合着倾斜一下。

喝完,她看他嘴上沾着水珠怕滴到被子上,就拿手给他擦了一下。

谁知韩青松正用舌尖自己舔了一下,恰好舔在她手心上。

酥酥痒痒跟被电了一下似的,林岚飞快地缩回手,为掩饰自己的尴尬,她拿着茶缸子喝口水压压惊。

喝完又意识到这是韩青松喝的,便有点不好意思。

韩青松发现她脸上表情变换,一会儿露出个羞涩的表情一会儿又有些狡黠,一会儿又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不明白她在经历什么内心活动,只觉得很神秘。

林岚感觉他眼神都带上了热度,心里有点慌乱,赶紧道:“包还没给你收拾呢。”

她赶紧去收拾韩青松的大背包。

里面主要是衣服。

有两套卫衣,还有两套春秋衣,再有军装,两双解放鞋,几双带补丁的袜子,还有一些其他零零碎碎的。

韩青松都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

还有两块肥皂,两把刮胡刀一盒刀片。

林岚还找出一小叠各种票来,军队的饭票都是全国通用的,还有几尺布票、糖票。

林岚发现这饭票上带着油,可以去买粮食和食用油!

她又摸出一个铝饭盒,沉甸甸的差点闪了手腕。

这么重?里面难道藏了金子?

她打开看看,明晃晃地直闪眼,竟然都是一些军功章。

一等功,二等功,三等功,满满的一饭盒!

她拿起来瞅瞅,这得多拼命啊?

她不由得扭头去看韩青松。

他坐姿笔挺,侧对着她,阳光给他透出一个完美的剪影,浓眉高鼻,嘴唇厚薄适中,下巴微微前翘。

还挺帅的嘛。

韩青松以为她有事,就扭头看向她。

林岚立刻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头继续收拾背包,还有几本红宝书、巴掌大的笔记本。

一封信从书里掉出来。

她发现寄信地址和寄信人没有,只有收信单位,这种情况一般是匿名举报信。

她一时好奇就掏出来看了一眼,一看给她吓了一跳。

信里举报韩青松乱搞男女关系,不配继续当军官,应该赶回家。

林岚心里嗤了一声,写得漏洞百出,一看就是瞎编……艾玛,她突然想起来,这、这不是“她”喝农药之前找人写的嘛!!!

林岚尴尬得冷汗都出来了。

韩青松应该一猜就知道是“她”干的?他回来居然没立刻质问她,他会不会心里憋着劲,找机会跟她算账呢?

林岚心里顿时有些七上八下的,忍不住偷眼去看炕上的韩青松。

他感觉到她的目光,又朝她看过来。

林岚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把信悄悄塞回去,若无其事地抽出一本红宝书故作惊喜道:“你还带了书回来呢。”

她煞有介事地翻开看看,“红宝书啊,咱家也有红宝书了。”

上面有他的批注,其实就是表决心的话,比如听席的话,跟党走诸如此类。

韩青松是在部队里学的识字,那字银钩铁画力透纸背,真是力道十足。

就是——真丑!

她又翻开本子,第一页抄着席语录,后面写着几句自己的感想,直白简单,没有一点文学修饰,在林岚眼里看来跟初学者差不多,简单得可爱可笑。

她看得禁不住弯了弯双眸。

“你会看书?”韩青松低沉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林岚吓了一跳,愕然地看着他,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一点动静都没!

“能啊!”她一副不服输的样子,顺口念了一句。

只念对了四个字。

韩青松眼中露出一丝轻松的笑意,刚才翻得那么专注,还以为她看得懂呢。

林岚觑着他眼里的笑意,发现他笑起来比不笑好看,“你们在部队真好,还能学认字,你教教我呗。”

无所谓学几个,只要有学的意向和动作,那自己以后能读书识字就有借口。

韩青松倒是没拒绝,他大手贴着林岚的手臂伸进包里,把几本书拿出来,顺便把那封信拿回去揣在自己口袋里。

他把书放在林岚手里,“交给你保管。”然后他回去继续缝被子。

林岚就挑了一本书上炕,翻开第一页让他教,几遍以后又要学第二页。

韩青松:“先学第一页,记熟再往后学。”

“你再给我念两篇,我多学一点,这样念叨念叨就记住了。”

韩青松看她一眼,她双眼清亮澄澈,透着孩子一样的单纯和好玩,不像其他妇女那样充满算计,不禁一怔。

林岚眨眨眼,“干嘛拿审犯人的眼神瞅我?”

韩青松立刻移开视线,“乱说,你先念第一页我听听。”

林岚故意念错几个字,韩青松给纠正了。

林岚笑道:“我先识字,不求写,你多教几页呗。”

韩青松又教了两页,林岚都念会,还能合上书背诵。

韩青松目光中有惊讶和赞许。

林岚小得意道:“支书总组织学习,男人们去大队部学,女人们在家里也叨咕几句,叨咕多了我也能记住。”

她居然如此上进好学?

韩青松又看她一眼,心里居然有一种陌生的情愫在涌动,想起上一次她在他脸颊上亲的那一下,不禁心口发烫。

他决定继续缝被子。

林岚念书,声音抑扬顿挫,还学着小学生摇头换脑,竟有一种少女般的可爱。

韩青松觉得没法继续缝被子了。

“我教你写字。”他这样说,耳朵尖不受控制地红了。

林岚看见就拿破蒲扇给他扇风,“不用,你缝被子。”

她就说缝被子很累,你看把韩青松累的,鼻尖都出汗了。

关键她不想跟着韩青松学写字,她的字比他可好看多了,万一他自卑呢?

再说,万一他太敏感,怀疑她呢,她可不想露出破绽。

她只需要跟他学认字,以后自己会写,就说跟孩子学得。

嘿嘿。

……………………………………

正说着韩老太太被余痦子等人簇拥着挤进小院。

“老三,老三!”韩老太太扯着嗓门喊。

韩青松赶紧下炕迎出去,林岚也赶忙跟出去,状若随意道:“我觉得你还是快去把老四领回来,要不老太太不会消停的。”

韩青松到了院子,看着一群人,蹙眉,“娘,你们这是?”

“老三啊,你都当局长了,怎么不告诉娘啊,娘怎么也得摆上几桌欢庆欢庆啊。”韩老太太语气阴沉,没有一点欢庆的模样。

韩青松:“娘,为人民服务不分职务,都是光荣的,局长没什么。”

刘春芳一脸崇拜地看着韩青松:“局长当然了不起!革委会都说了,全公社的治安都归局长管。”

林岚没想到韩青松当局长,正暗暗高兴呢,看刘春芳那眼神就不顺眼,怼她,“了不起跟你也没关系!”

刘春芳一愣,随即愤愤道:“局长是我们村的,和我当然有关系。”

韩青松道:“我这个局长就是治保主任。”

韩老太太立刻道:“那怎么能一样,你可是公社干部呢,青松啊,快去把你弟弟领回来。你是局长,你一句话的事儿。”

韩青松:“娘,为人民服务不能徇私枉法。”

他本就严肃,说这话的时候更是一本正经。

韩老太太被噎得脑袋都往后顿了一下,看着自己儿子,“老三,娘没让你那什么法,你弟弟就是不懂事,你给他领回来,咱们自己好好教育。”

余痦子也跟着喊:“就是就是,我们春和也是,孩子小不懂事,领回来好好教育。”

她又跟韩老太太诉苦,“大嫂子,你说小子从来没遭那罪啊,好好的孩子给把脚卸下来,饿了一晚上没给口吃的啊——”

余痦子越说越怨恨。

昨天半夜她知道儿子被抓,想来抢回去,结果被老支书给骂回去,说大半夜的人家韩青松刚回来要睡觉,憋着一肚子气她要是敢触霉头保管儿子还得吃苦头。

她好不容易忍到天亮等着韩青松把人送到大队部去呢。

当时看着自己儿子那半死不活的样子,她从祖宗十八代开始把韩青松全家诅咒了一个遍。

结果韩青松一转眼就成公安局局长,她还得来求情,真是一口血都要呕出来。

林岚看老太太和余痦子一唱一和给韩青松压力,她就道:“老四一时糊涂,我不追究,教育教育行了,要是方便给他领回来。”

当众做做好人,这样老太太要是在外面诋毁她想弄死老四,人家也不信。

老太太立刻跟着说:“是啊,老三,你看你媳妇儿也这么说,她都不生气了,你就把老四领回来。”

韩青松却道:“国有国法,军有军规,按章办事,谁也不冤枉。不得徇私枉法、不得收受贿赂、不得腐b作风,这是党和人民对干部的要求,任何干部不得违犯。我要是违反,我也要去劳改。”

韩老太太张了张嘴,跟被人扇了一巴掌一样,没想到老三这么不给面子。她不禁有点后悔,干嘛不悄悄跟老三说,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不来台,老脸都没地方搁。

余痦子还指责韩青松没有人情味儿,自己弟弟和自己村的都不帮衬一下。

韩青松面色一凛,看了她一眼,“要不你们去替我当这个局长?”

“你、你……你说话这么堵人呢?”

韩青松一脸正色,“我说真的。”

林岚憋笑憋得有些辛苦,他们非要跟韩青松这种正经人胡搅蛮缠,正经人皮起来一般人受不了。

这时候治保主任也从公社回来,听到这边动静就过来问问。

“青松才上任你们就逼着他犯错误,这是想把他也送劳改农场去?支书让你们都散了,别没事找事。”

这时候每个村自成一体,社员们不怕外面干部,却畏惧村里支书、队长,县官不如现管就是这个道理。

余痦子等人被治保主任吆喝着走了,韩老太太却进了屋,坐在炕上开始哭鼻子抹泪。

林岚挤兑她:“老太太你也不用哭,你拿根绳把他爹也拴着送过去给老四作伴呗。”

要是说拿老三的前途或者用老三把老四换出来,老太太绝对乐意,林岚看她那样就忍不住要怼她。

“你怎么跟娘说话呢,是不是你挑唆三哥不管小四的?”韩小姑之前没插上话,这会儿都走了,她要显本事。

林岚嗤了一声,“你说我?我要是说了算,连你也得抓进去,切~~”谁怕谁啊。

韩小姑气得脸都白了,“你、你……哼!”她一跺脚,“三哥,你看她。”

林岚没好气道:“都该干嘛干嘛去,我还得缝被子呢。”

她拿了块破布呼啦呼啦赶韩小姑,“再胡说我揍你啊。”

韩小姑气得想和她打,却又不敢,她脑子里已经深深地烙下了林岚举着斧子追砍她的恐惧,好多次梦到林岚砍得她满身是血。

她看林岚要打她三哥又不管气得跺跺脚跑了,留老太太自己在那里哭。

韩青松看老太太在哭,想了想,“娘,老四在县城作风不正,引来别人报复。现在送他去劳动,不是坏事。否则他留在县城,早晚闯大祸。”

他认定的事情,遵守原则,绝对不会轻易更改。

韩老太太哭也不好使。

韩老太太就在这里哭,死活不走。

大有韩青松不去领回老四,她就哭死在这里。

林岚怕韩青松难做,就道:“时候不早,你该去上班了。”她示意韩青松躲出去,不在家老太太也没办法。

他一走,她就可以把老太太给怼走。

谁知道韩青松不知道是没领会还是不领情,“公安局没什么事儿。”

林岚:……

她道:“哎呀,我还有活儿呢,先缝被子了,你们随意啊。”

愿意哭就哭,哭成孟姜女才叫本事呢。

她感觉自己已经学会缝被子,就上炕学着韩青松的样子,左手伸到底下托着被子,右手捏针开始扎。

她想得很美好,自己肯定可以像韩青松那样游刃有余!

一针下去……没扎透,太直了,要斜着刺进去,再扎……又歪了,缝得针脚好难看……

林岚:……真是没面子。

韩老太太也不哭了,瞅着林岚缝被子的姿势,发出很大的冷嗤声,扭头去看韩青松,寻思儿子一定得生气。

结果她看儿子不但没生气反而表情都柔和起来,顿时又气又酸,骂道:“真是个拙老婆!”

林岚:……

韩青松没在意老太太的嘲讽,反而担心林岚又把指头戳了,赶紧从她手里把针拿过去,大手握着林岚的肩头示意她让开,“还是我来。”

韩老太太比林岚之前还受惊吓,顾不得哭了,捶着炕,骂道:“哪里有老爷们拿针线的,娶老婆是干什么的?”

韩青松道:“在部队里都是自己缝补的。”

林岚抿了嘴笑,瞅了他一眼,很是满意。

韩老太太看着俩人眉来眼去(只有林岚)已经要气昏头,指着俩人骂道:“大白天的不去上班,在家里耍老婆,丢不丢人,让不让人家笑话,你还能不能有点出息了?”

韩青松看向老太太,“娘,你不是要替我上班嘛?”

韩老太太看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再也不肯听自己的话,气得一跺脚抚着胸口就走,“儿大不由娘啊,有了老婆就不要老娘了啊——”

韩青松似乎已经习惯老太太演戏,不为所动,继续缝被子。

林岚赶紧喊:“老太太你咋走了,留下吃晚饭呗。”

韩老太太气得脚下一个踉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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