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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外面扑向市政厅大院大门的彪形大汉足足有六七个,他们清一色是日军文城特务机关支那特务队的成员,跑在最后面的,正是他们的队长孟龙生。

这次维持会的成立庆典,小岛正雄考虑到了诸多因素,却唯独没有考虑警戒的问题——在日军特务机关长看来,文城实在是一座由“顺民”组成的城市,自打大冢联队兵不血刃地进占城区之后,还从未发生过公开反日的事件;至于杨耀康出面张罗的维持会,迄今为止也没有遇到市民的抵触和反对。所以,小岛正雄只顾要求维持会长将今天的庆典办得隆重热烈,而没有费心派出一兵一卒去警戒现场。

孟龙生和他的手下出现在市政厅附近,纯属偶然。就任特务队队长之后,孟龙生与杨耀康有了比较频繁的接触,这频繁主要缘自孟龙生一头:在此之前,像他这样的市井无赖,是罕有机会与商会会长这样的富豪打交道的。但是摇身一变为日军特务机关的支那特务队队长,身份上就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足以底气十足地走到对方面前。更何况,杨耀康以商会会长身份出任了本城的治安维持会会长,就与他孟龙生一样、都是给日本人效力做事的,彼此也算是同僚。所以,最近孟队长曾经数次到杨会长的办公地点叨扰,并且还在宝元酒楼有过推杯换盏的举动。

今天,维持会同样在宝元酒楼定下了中午的五桌庆典席面,其中专门有一桌是留给特务队的。孟龙生提早就兴兴头头地带了八九个手下出来,准备好好地在宝元酒楼大快朵颐。也正是因为出来的早,他才没有带人直奔酒楼,而是在街头三转两转、直至转到了市政厅一带。

看到市政厅的大院热火朝天地挤满了人,孟龙生懒得去凑热闹,这附近颇有几家老字号的商铺,特务队长索性挨个地走进去打打秋风;而他手下的一个特务,则好奇心十足地挤进了市政厅的大院里,想亲眼看看庆典的盛况。不料,这个特务刚刚挤到靠近主席台的位置没多久,枪声就响了。

枪手赵木头对准台阶上的那一排维持会汉奸打的是连发,直到打光了毛瑟*里的全部二十发子弹才收手。这就给了孟龙生手下那个特务发现他的时间,这个特务起初和别人一样被吓懵了,他的腰里本来也别着一把被他们称为“自来得”的毛瑟*(只不过与赵木头的德国货不同,是中国兵工厂仿制的产品),但是惊吓之余,他并没有立即拔枪应对。直到受惊的人群开始四散奔逃、那个看上去个子不矮的袭击枪手也夹杂在人流里向大门方向逃跑,这个特务的胆子才壮了起来,一边声嘶力竭叫嚷,一边向空中连连鸣枪。

枪响的那一刻,孟龙生正在一家买玉器的店铺里,试图用一个象征性的价钱买走一块品相不错的吊坠——他在倚红楼最看重的妓女玉莲,非常喜欢玉器首饰,一直缠着他买来相送——玉器店老板哭丧着脸,有心回绝又怕得罪了这个带枪的地头蛇。突然,刺耳的连珠枪声传进了店铺,孟龙生一惊,急忙喝问靠近店铺门口的手下:

“哪里打枪?!”

一个特务已经循着枪声向门外望去:这家店铺隔街斜对着市政厅,距离那里只有几十丈远,此时已经可以清楚地看见大院里的骚乱场面。

“是市政厅!队长,出、出事了!!”

门口的那个特务嚷了起来,腿肚子不由自主地开始了打颤;孟龙生则一边发问、一边早大步蹿过来,他看见哭喊嚎叫的人流正从市政厅的大院门里惊惶地涌出,当即拔出自己的驳壳枪,喊了声“跟我来”就冲了出去。

他们七八人还没跑到市政厅大院门口,院子里就又脆脆地响了两枪,孟龙生顿时放慢了脚步:他并不知道这两枪其实是自己手下开的,一时搞不清前面的虚实,心里不禁有些发毛。

“你们,快给我上!”灵机一动,特务队长转头对自己的手下下了命令:“把大院门给我关起来堵上!”此刻,他至少可以断定枪声是来自市政厅的院子内,所以决定先关上大门再说。

于是,军统男中尉李彦和另一名枪手,就在即将挤到大门口的时候,遭遇了迎面堵上来的这群武装特务。

这六七个特务多半手里挥舞着驳壳枪,他们嘶吼着、叫骂着,封挡在人流前面,喝令正在外逃的人们站住,其中两个人并且开始动手、将敞开着的铁栅栏大院门向里推。

此刻,李彦二人尚在院子内,离大院门只剩几步之遥,军统男中尉本想从后面趁乱推动人流继续向外冲、冲垮那几名汉奸特务的防线,但突然又有一名特务朝天连开了几枪,前面的人们受到枪声的震慑,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

负责在大院门外接应枪手的那名391团特务连士兵,刚才目睹了自己的连长从眼前经过跑出了大门,就在他继续等待另一名枪手以及军统特工李彦脱身的时候,这群汉奸特务突然不期而至;眼见情势不妙,特务连士兵知道自己必须出手了!他迅速打量了四周,发现除了堵在大门口的这几名汉奸特务,并没有其他的日伪兵力赶来,于是转头朝着既定的撤退路线跑开。跑出二十几步之后,他一个急停回身,摸出了自己的毛瑟*,半跪下来,双手犹如托举长枪般地持住枪身,瞄准那群特务中的一个,扣动了扳机。

“砰!”

这个枪法与自己的特务连长殊不相上下的士兵,准确地命中了目标的后胸,中枪的特务双手一扬,当即仆倒在地。其他几个特务被这突然从背后打来的冷枪吓得魂飞魄散,惊慌失措地回头寻找开枪者。就在这一瞬,已经明白了是自己人在外面接应的李彦二人,发一声喊:“大家跑啊!”,刚刚停顿的人流顿时重新惊叫着向前启动。

这一来,在上百人的洪流面前,几名特务完全失去了局面掌控,任凭人们从大门涌出,源源不断地跑上了宽阔的街道。

李彦边跑边感到一阵阵后怕,刚才硬生生地被汉奸特务们封在院门内,他已经有些绝望,自己和另一名枪手随身都揣着武器,一旦被堵在院子里接受搜查,断无蒙混过去的可能。他开始无比钦佩军统女少校的缜密规划,若非王穗花在大门外伏下了一颗棋子,只怕今天就要崴泥了!

与另一名枪手一前一后跑进那条事先拟定接头的小巷,军统男中尉一眼就看到了那辆熟悉的雪佛兰,他的心呼地一下热了起来,此时此刻,没有比看到这辆汽车(当然还有汽车里的漂亮女上司)更让他激动的了。他立即加速,跑到了汽车车门前。

王穗花摇开了驾驶位的车窗在守候,雪佛兰的发动机也一直空转着,看着李彦那张喜悦的脸,她冷静地问到:“你们俩,暴露了没有?”

“没有!”

李彦气喘吁吁地回答着,一边就和另一名枪手将各自的毛瑟手枪掏出来,从车窗口递给了女上司;他注意到在汽车的后座上,负责市政厅院门口掩护接应的那名特务连士兵,正在急促地更换外衣,显然,刚才那一枪就是他打的。

“快进去换衣服,赵连长在里面了。”

军统女少校一指他们身后虚掩着的那扇院门,命令着——那是提前侦察好的一栋空宅——看到李彦二人消失在院门内,王穗花一踩油门,雪佛兰的轮胎吱地发出锐叫,朝着小巷口蹿去。

至此,军统山西站情报二组实施的这次袭击行动,已经近乎完满完成,剩下的事情就是安全回撤到杨柳巷一号。王穗花的车上搭载着一名特务连士兵以及全部枪械,她不担心被拦截:凭着雪佛兰轿车,凭着车头插着的五色旗,凭着“中华民国临时政府”的身份函,即便有日本兵和汉奸特务拦了她的车,也不会有什么实质性动作。而赵木头、李彦等三人,稍后出现在大街上的时候,已经更换了在市政厅时穿着的衣帽,且两手空空,不怕搜查。

孟龙生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个手下后胸中枪、当街毙命,心头吓得怦怦乱跳。枪响的一霎那,他根本来不及辨认开枪者,随后市政厅院子里的人流更是汹涌而出,以至于特务队长甚至连开枪者的背影都没有看清。

不到五分钟,市政厅大院里的人就差不多跑光了,剩下的,都是维持会头目的亲友,围在市政厅大楼前的台阶上呼天抢地,那里如今更是尸横遍地、狼藉一片。

孟龙生满脸冷汗,拎着驳壳枪的手神经质地抖动着。如果说,前些日子他曾经亲手击毙的那名女反日分子,还是属于单枪匹马的话,那么今天发生在眼皮子底下的杀戮,则绝对不止一人参与——太他妈的吓人了!向来风平浪静的文城,一下子从哪里冒出这么多的反日分子呢?!

他先是检视了那名毙命手下的伤口,子弹正中后心;随后当他进到市政厅大楼的台阶,观望那里的中枪者时,更是感到一阵心惊肉跳:六人中枪,其中四人已经毙命,包括维持会长杨耀康,面门被子弹打开了花。

这时,特务队长在院子里发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他意识到,是小岛机关长的手下赶到了!文城特务机关的小楼就在市政厅大楼的后面,小岛机关长亲自操控着一个短枪便衣队,都是不穿军装的日本军人。便衣队的不少人担当过自己这个支那特务队的教官。

忙碌的便衣们,脸上写满了严峻、愤怒和沮丧的表情。孟龙生心想:反日分子这个乱子只怕惹得不小,竟敢在日本特务机关的眼皮子底下动土!小岛机关长不会善罢甘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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