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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脚下的青山镇,夏至以后,小镇里的外地人便越来越多,原本其他时节都显得有些冷清的小镇一下子便热闹起来,说是游人如织一点不为过,只不过现在才是初夏,等到了盛夏,这镇上的外地人至少便要翻上一倍,到时候便真正说得上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了。

只不过虽然还是初夏,但实际上小镇上的小贩早就望风而遁,一些在大余其他地方要等到半月多之后才出来的消暑吃食,在青山镇都已经得见,街道两旁的小贩贩卖的消暑吃食种类繁多,在大余别处都难得一见,再加上这么多年的日积月累,渐渐让青山镇的本地百姓琢磨出了不少新的吃食,比如现如今青山镇上最紧俏的消暑吃食西瓜银耳羹,便是本地百姓首创,用井水凉过的西瓜加入传统消暑吃食银耳羹里,别有一番风味,许多外地人到此地之后,不出意外都会吃上一碗,价格也算不上贵,不过六文钱一碗,只不过吃过了一碗若是再想吃,那卖东西的小贩,至多也就一人卖出去三碗,再多就说什么都不卖了。西瓜性寒,这吃多了对肠胃不好,小贩们也不愿意有人吃坏了肚子,因此一人一天最多三碗的量,这是整个青山镇小贩们的没有说出口的行规。

在青山镇东边有一栋古朴小院,原本是某位县令大人到任之后所建的消暑小院,可这位县令大人虽说是自掏腰包所建,可在这地方待上两三年之后便嫌弃这座小镇实在是太偏僻,无半点前途可言,因此便托郡里自己的同窗好友,用一纸调令将他调离了这个地方,这座小院便以低价卖给了青山镇一位家境不错的乡绅员外,员外买到之后便思索着将这座小院建成了一家客栈,因为这里环境清幽,正好又是这最为凉爽的一处地方,因此这一来二往便发展成了镇上最好的客栈,只不过比起来别家,这座小院无论是大小还是价格都不占优,一般百姓无论如何都是住不进去的,除去一些家境殷实的富家翁,只怕没什么人会选择下榻此处。

现如今正是初夏时节,这家客栈自然而然也就没有住满客人,其实满打满算也才不过只有十数位客人,今日清晨,早已经有了一大半的客人出门去登那座青山,现如今客栈里实际上也就剩下了两个客人。

一个看起来仙风道骨的老道人,另外一个温文儒雅的中年儒士。

客栈前有小院,后有水池假山,在水池当中正好便建的有一座凉亭,置身其中,周围游鱼游曳,凉风阵阵袭来,倒也很值得那些个银子。

此时此刻的两人对坐,却没有学那些清谈名士一般对弈,只是在各自身前放了一杯清茶。

面容普通,但举止都尽显文雅的中年儒士名为李景乐,是大余边境洛水书院现如今最年轻的夫子,这位李夫子,不仅境界修为早早的跨入了太清境,就连学问也是书院里顶厉害的几人之一,洛水书院算不上什么大书院,虽说在大余边境还是有些名头,但放在整个大余来看,实际上还是不值一提,要不然也不会让李景乐这般简单便当上了夫子,这番从洛水畔赶到青山脚下,李景乐便是代表着洛水书院来调查那座青山观的,毕竟边境的几家道观书院,对于妖物害人一事都极为上心的,现如今在边境,这青山脚下接连发生了好几件不小的事情,很难不让人不怀疑青山观。

而一身灰色道袍的老道士则是守业观的三位太清境修士之一,修道百余年,道法精深,守业观上下早已经将斩妖一事当作了毕生夙愿,平日里对于大余边境的妖物向来是没有丝毫手下留情,现如今青山发生了这么一档子事,守业观不惜把虞真亲自派下山,除去是对此事重视之外,存没存其他心思,其实不得而知。毕竟说到底这青山观的那位老观主早在许多年前便已经跨过太清境,现如今是否已经入朝暮境,实在是不好说,羊海之毕竟是边境山上的十人之一,境界修为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够比拟的。

这一次洛水书院和守业观各派出三人前来调查此事,实际上洛水书院并不占优,两个年轻弟子不如守业观的两位年轻弟子,就连李景乐也不如虞真。这也是洛水书院的故意为之,毕竟不管如何,这都是道门内的事情,就算是大余这边不如延陵和梁溪针锋相对,但在一些事情上还是有些考虑的。

老道士虞真神情平静,开口问道:“李夫子,听闻你们儒教这边,年轻一代的弟子中全部都要向那位延陵读书种子低头,难不成你们读书人不比学问高低,也要学咱们这些俗人来看谁的拳头硬些了?”

李景乐笑着摆手,“读书人比谁学问大谁学问不如谁本来便是不对的,自己学自己的道理,自己读自己的书,自己走自己的路,本来就是我儒教圣人说出来的道理,只是现如今这个环境下,人人都想着争个高低,读书人也免不了俗了,倒是那位读书种子,不知道学问以后会不会力压年轻一代,但不管怎么说。修行天资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要不然这延陵也不会寄望于她能够和那位道种争一争,不过道种踏入修行大路的时间比咱们的读书种子早得多,现在看来,要想追上,很难了。”

虞真平静道:“能让那位观主亲自出手,便足以说明沉斜山对道种的重视程度,要不然那位观主怎么会说上那座出过陈圣的雨雾山便上了,现如今梁溪那边传的沸沸扬扬,说是观主差点将雨雾山的清心阁都给拆了,理由简单,先前道种在大余遭受的几次袭杀,沉斜山怀疑雨雾山有插手,因此观主不惜上山,你想想,这一位登楼境巅峰,只差半只脚就要跨入圣人境界的观主,出手该是何等风采?”

李景乐叹了口气,这些年来,无论是在梁溪还是在山河别的什么地方,山上修士都知道一个道理,现如今的山河道教一家独大已经几成事实,而那位观主作为道门内第一人是板上钉钉,更有可能已经是这座山河里的修士第一人,虽说这一切都要将圣人革除在外,可即便是如此,也足以让人侧目了,沉斜山的强大修士不计其数,光是观主一人,便能够将雨雾山整座山压得喘不过气来,反观儒教这边,这些年实在是没什么特别出彩的读书人,延陵学宫的那位掌教这些年不曾在山河当中行走,也未有什么事迹传出,唯一一次在世人面前显露还是当年观主远赴延陵的时候,而除此之外,整个学宫之中也并未有什么出彩的修士,所以整座学宫才会把希望寄托在那个读书种子身上,只不过读书种子毕竟修士时间还短,连那位道种都不一定能够追得上,何况是那位早已经站在山顶的观主?

大环境下,儒教势衰,道教势强,几乎已经是定局,并非是出了一两个出彩读书人便能改变的。

老道士虞真喝了几口清茶,感叹道:“若是守业观能出一位道种,别的不说,贫道肯定把他当作贫道的亲儿子一般对待。”

李景乐笑而不语,一座道观也好,还是说一座书院也好,要想发展下去,无非需要两类人,一类是能够撑得起这座道观或者书院的“看门人”有危难的时候能够和人讲道理,道理讲不通能让别人安心听你讲道理,这一类对一座书院或者是说道观,都举足轻重。第二类则是这座书院或者是道观的未来,宗门中现如今风光无用,若是之后青黄不接,数十年上百年之后,这一类“看门人”离世了,然后下一代没有人接过大旗,那之后的道理谁去讲,宗门灾祸谁去拦下?

这就好比当年那些风光一时的剑士一般,一众“看门人”死的死,现如今接过大旗的没了,众多的剑士传承之地化为荒地,仅剩下剑山一处而已,实际上李景乐便有切实感受,这现如今洛水书院,当年便是一座叫做问剑宗的宗门基址,那问剑宗虽说在宗门历史上没有出过任何一位剑仙,可登楼境的剑士出过不少,当年在大余边境也算是一等一的剑派,只不过大战之后便逐渐衰弱,后来仅仅剩下最后一人作为门内弟子,最后无奈坐化,便算是断了传承。

后来洛水书院的开派祖师院长游历到此,选此地建造洛水书院,方才有了今日的洛水书院,只是当日的问剑宗便当真是再无人知晓了。

李景乐不再废话什么,总算是与老道士虞真谈起青山观一事,只不过说的浅,有好些话说不清楚,也不想说明白。

虞真沉默片刻,低声道:“羊海之为人贫道很清楚,应当是做不出这种事的,只不过山上道士是不是有些人生出了其他心思的,不好说,只不过到底如何,还要等几个年轻人下山之后才说得清楚,现如今不好判断,只不过王实那孩子,一向嫉恶如仇,也不会偏帮谁的。”

说起王实,李景乐不自觉的点了点头,对于这个守业观的年轻一辈大师兄,他素有耳闻,在这大余边境向来是口碑不错,看架势也很有可能打磨多年之后成为守业观的掌舵人,

只不过这种事,实在不太好说,世俗王朝皇帝陛下立下储君,只要不是明日即将登基,但凡中间有些时间的,便都可能会发生变数,更不用说山上的修行宗门,这动辄跨度便是数十年上百年的,其中要发生的事情,都难以预料的。

李景乐沉思片刻,“大余边境,除去咱们几家之外,其实也没人在意这件事,山下百姓和山上修士,都觉得是天壤之别,但总归青山观不太像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地方,这一次前来,无非求个心安而已。”

虞真神情淡然,面色不改,也不准备再多说些什么话,为了山下百姓而出声的事情,其实大余边境还真没几家道观做得出来,但无论怎么说,守业观便能够成为其中一家,这毫无疑问。

两人对坐不久,茶水凉透之后,李景乐便提议去街上尝尝这本地的西瓜银耳粥,虞真点头应允,于是两人起身,穿过后院,从后门离开,去青山镇街道上闲逛。

走过好几条街道,两人总算是来到一处卖西瓜银耳羹的摊子前,卖银耳羹的摊主是个面容普通的中年男人,这个时间算不上高峰,因此摊子上并没有什么人,除去一个面容温和的中年男人之外,再无他人。

老道士虞真和李景乐坐下之后,各自要了一碗西瓜银耳羹。

然后因为有旁人在旁边的缘故,两个人也没有继续再说什么关于青山观的事情,倒是那个中年男人喝了一半粥之后,主动转身看向李景乐,笑着问道:“这位先生,青山就是镇子后面这座山?”

李景乐点点头,没有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然后轻声解释道:“要是这般时节登山的话,倒是一点都不打挤的,不过山路到底也算不上舒坦,你可要小心些。”

中年男人呵呵一笑,“走过这么些地方,再难爬的山都上去过,这座青山也算不上什么的,只不过要是真没登上去,也只能怨自己老了,腿脚不太灵便了。”

李景乐哈哈大笑,“算不上老,算不上老,至少我身旁这位道长就要比你老得多啊。”

中年男人转头看了看老道士虞真,露出了个笑脸,没有多说什么,一鼓作气喝完粥之后,便从怀里摸出了六文钱,放在桌上起身告辞。

等到那摊子小贩收碗的时候,看到这六文钱,有些低声的嘀咕道:“说是不知道青山在哪里,怎么把价钱搞得这么清楚。”

李景乐随意一笑,不以为意。

而那个中年男人已经不见踪影。

虞真神情不变,但仿佛心有所感,还是转头去看了那中年男人消失的方向。

——

青山观观主羊海之说是要下山,但下山途中其实走的一点都不快,离开了半山腰的那间竹舍之后沿着山道下山,神情倒是平静,一路上遇见不少上山的游客,遇到主动打招呼的,他都微微点头,并未都不理会,这还让那些游客对青山观的观感又要高出不少。

只不过羊海之没有心思想这些,离此处不远,已经接连发生了好几起关于妖物伤人的事端,羊海之几次派遣山上道士下山勘察,可几乎都未有所获,可半月之前再次发生一件妖物伤人的事情之后,总算是在那处村子里找到活口,可依着那人所说,与妖物一起的还有一位身着青山观道袍的道士,本来羊海之便已经极为上心,下令山上弟子要封存消息,可没想到第二日便传了出去,这半月来又接连发生了好几起,都是说有位青山观道士的,羊海之再怎么糊涂都知道这是有人在陷害青山观,可这些天再一想,又觉得山上有些道士形迹可疑,只不过他并没有打草惊蛇,原因大致是因为自己的小徒弟心心念念要在最近成亲,他这个做师父的不想把他搞砸了。

说实在的,他最疼爱的弟子,说到底也就是这个小弟子了,虽说他实在是有些吊儿郎当。

羊海之叹了口气,抬头继续前行,才走过几步,便遥遥看着有个中年男人出现在视线之中。

山上有雾,看不太清楚面容,老道士也不愿意多去看什么,只是快要擦肩而过的时候,那中年男人主动停下,打了个招呼,“羊道长。”

面容苍老的羊海之一怔,这声音熟悉啊!

然后羊海之瞪大眼睛看着那中年男人的面容,看清楚之后,羊海之满脸的不可思议,到最后竟然是嘴唇颤抖,牙齿打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中年男人啧啧笑道:“怎么了,这么些年没见,你就老成了这幅鬼样子?”

羊海之眼眶湿润,神情激动,他终于是喊出了两个字,“观主!”

谁都知道,这位现如今的青山观的观主,大余边境十人之一,年轻时候很喜欢游历山河,曾经去过延陵去过梁溪,可没人知道,他当年去梁溪的时候其实碰见了一个和他一般年轻的道士。

那道士当年风华正茂,和他相谈甚欢,两人结伴游历梁溪,之前一直两人一直不告知真名,只以羊道长和梁道长互相称呼,直到分别之时才互相告知了姓名,他羊海之。

而那位梁道长,叫梁亦。

当然的梁亦其实已经是了梁溪道观的观主,可实际上名声远远没有现在响亮,在大余的羊海之甚至还不知道他就是那位观主。

可现如今,他羊海之已经是青山观的观主,那位梁道长却早已经是道门第一人。

而这次见面,则是他们相隔数十年之后的第一次相见,羊海之万万没有想到是在这青山上。

而且观主还愿意叫他一声羊道长,如此荣幸的事情,怎么能不让人激动。

观主拍了拍羊海之的肩膀,笑着说道:“不是专程找你的,我是山上躲人来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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