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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望向温幼蓉:“少主最是清楚,我祁族精锐在山中有何等优势,不动武是最好的,不过这些人最终如何处决,并非我能决定。”

温幼蓉在看到祁族人出现时,原本抱有的最后一丝希望,终究是破灭了。那道夹在众多山哨中的主哨音,的确不是她听错,也不是她想多。

“郑煜澄。”她看着面前的男人,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我让你早点走的。”

郑煜澄冲她笑了笑,仍是以执手作回应:“温公子请带路。”

他们身后,郑煜澄的暗卫已经被一一缴械,温禄几兄弟闷声不语,用绳子将这些保护郑煜澄的暗卫捆起来,和刚抓到的那些暗卫丢在一起,镇守在侧,几乎不敢往阿呦的方向看。

威胁已经解除,温震终是露出满意一笑,侧身作请:“少主请,大人请。”

……

山寨被灯火重新点亮,外出探寻的山部和水部族人相继归来,对着坐在正堂之外一把竹椅上的人作拜,安安静静退回自己的队伍。

很快,温震带着温幼蓉和郑煜澄过来了。

远远地看到那人,温幼蓉神情一凛,冷笑一下。

郑煜澄看察觉她的神情变化,这才看向坐在那里的人,

是个身穿玄色劲装的女人,罩同色披风,束发金冠在火光中熠熠闪动。

她已有些年岁,但眉眼间流露出的冷艳,不难窥伺出年轻时的风貌。

郑煜澄心中了然,已知她是谁。

“禀女侯,人已带回。”

座上的人,正是温幼蓉的生母,祁族的女首领,大齐唯一的镇江女侯。

女侯看也没看温震,甚至没有给出回应,温震已自觉退到一旁,入列站好。

火光照亮的山寨,温幼蓉与郑煜澄并肩而立,面朝着她。

温女侯将温幼蓉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温幼蓉眼眸微垂,不欲与她有任何眼神碰撞。

然女侯并无与她叙旧寒暄的意思,眼神转向她身边的男人时,终于勾了勾唇。

郑煜澄搭手一拜:“并州刺史郑煜澄,见过镇江女侯。”

女侯亦将他上下打量一遍,只是这一遍,并不如对着女儿来的那般仔细。

打量完了,她眼神飘向天边:“方才,本侯似见到了飞焰传讯,莫不是郑大人于此行中的什么安排?”

郑煜澄眼观鼻鼻观心,不卑不亢:“正如女侯所言,在玢郡王手中逃出的两名重犯已经落网,暗中刺杀郡王,屡次破坏并州协助救灾的元凶也已抓到。”

女侯轻挑眉眼,“郑大人好厉害。”

郑煜澄这才抬眼,眸色清明:“但吾等此次进山,旨在营救郡王,若郡王有什么三长两短,恐怕下官难辞其咎。”

他再次搭手作拜:“女侯仗义相助,救出郡王,下官感激不尽。不知女侯可否交出郡王,让下官带人下山,将此案了结。”

女侯抬手理腕间护手,“郑大人,真是比本侯想象的还要聪明。难怪……”她眼神飘向一旁的温幼蓉:“本侯这不争气的女儿,被郑大人迷得神魂颠倒,让本侯颜面无存。”

温幼蓉眼睫轻颤,仍然没有抬眼看她。

郑煜澄淡淡一笑,恭敬道:“下官与温姑娘之事,另做别谈。待到公务处理完毕,下官自会登门提亲,三书六聘,明媒正娶。”

温幼蓉倏地抬眼,慢慢看向他。

郑煜澄亦看向她,眉眼温润,那笑容令人安心。

女侯的目光扫过对视的两人,多了一丝冷意:“本侯以为,不必了。”

郑煜澄和温幼蓉同时望向女侯。

女侯也不看他们,伸出食指虚点他们脚下的土地:“在这里就能解决,何必出山。”

她话音刚落,两个山部壮汉提着一个身着绿色锦袍的人走出来,这人身上染了血和泥,没有发冠的头上脏发散乱,已经意识不清。

是玢郡王。

玢郡王带人入山,人马的确是被贾桓和费尧给算计的,但是他本人,却是被早已来到山中的女侯掳走的。

玢郡王被丢在女侯的脚边,女侯抬脚踩在他软趴趴的身体上:“祁族镇守厉山湍河近百年,一向对朝中那些尔虞我诈没有兴趣。若真的需要我祁族之力赈灾救民,本侯自是无话可说,倾力相助。可像他这样,用舆论逼本侯就范,为他利用前来挣功的,本侯已经许多年不曾见过了。”

郑煜澄静静地看着昏死过去的玢郡王,淡声道:“朝堂上的谲诈算计,有时候难以三言两语说清,下官以为,郡王也是受人唆使,绝无真正伤害祁族与女侯之心。”

女侯竖手叫停:“郑大人才思敏捷,若要这样辩,本侯可说不过你。本侯只知道,他想用祁族之便为自己挣功,本侯允了,同理,他也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我祁族依山而生,如今他将自己赔进山里,或许是个不错的结果。”

郑煜澄眼神掠过一丝暗色,不再多言。

女侯轻笑:“看来郑大人也无二话了。那好,我们再来聊聊你。”

温幼蓉的眼神从软趴趴的玢郡王身上转到女侯身上,眼底冷清晕散开来。

郑煜澄敛了笑意,淡声道:“不知女侯有何赐教?”

女侯看着远山暗处:“并州逃犯已经落网,暗中破坏并州州务的元凶也已经抓住,若是郑刺史在带人进山营救郡王之时,与郡王一同,全数死在山中,你觉得如何?”

郑煜澄竟像是想了一下,诚恳道:“不知女侯何以要至下官于死地。”

女侯的眼神,终于落在了温幼蓉的身上。

“是你亲自动手,还是我来?”

这话,问的是温幼蓉。

温幼蓉冷冷的看着女侯,“郑大人已上奏朝廷,山部跟随郡王探山一事已经了结。山部只有探山之用,此事不会牵连山部,也不会牵连祁族。”

女侯重复了一遍:“你来,还是我来?”

恪姑姑终是不忍:“女侯……”

女侯扬手飞出一道匕首,直入恪姑姑身侧的兵器架,那抑在冷傲之下的情绪终是有了波动,还有了逼迫:“温幼蓉,你可真是一如既往地令人失望。”

跪地之人噤若寒蝉,温震看着女侯,眉心微微蹙起。

一片死寂之中,郑煜澄轻轻笑出声来:“原来,女侯被逼到无奈之境,也只能用杀人灭口这样的招数?”

女侯瞥了他一眼,忽然起身:“将他拿下。”

温幼蓉:“谁敢!”

女侯闻言,像是听了个笑话,再次下令:“拿下!”

温幼蓉一字一顿,仿佛从压根中磨出的话:“若你们动了,就且记住,厉山祁族,再无什么少主。”

女侯冷笑:“你本就不配!”话音刚落,她亲自来拿人,温幼蓉动身要拦。

温震立刻高喊:“保护女侯!”

随着他下令,女卫闪身上前将温幼蓉隔开,可她们到底不敢伤她,只将她反剪住。

温幼蓉寡不敌众,冷厉的盯着女侯:“你若敢杀他,我便敢杀你!”

女侯看也不看温幼蓉,走到郑煜澄面前:“郑大人方才说,想娶我的女儿?”

郑煜澄勾唇:“是。”

女侯忽然抬手掐住他的脖子,将他调转向竹楼的方向,抬脚一踹,郑煜澄狠狠撞在竹楼台阶上,他身后,是意识不清的玢郡王。

温幼蓉忽然爆发,抬脚狠踹女卫,以极快的速度挣脱跑向郑煜澄,女侯忽然朝她发难,擒着她的手臂狠狠一扭,抬腿直踢她的小腿。

仿佛骨头裂开的声音响起,温幼蓉脸色煞白,跌倒在地。

“阿呦!”郑煜澄终于变了脸色,冷冷望向女侯。

不止是郑煜澄,所有人都惊到了,尤其是温震,他垂在身侧的手隐隐发抖,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

温幼蓉半边小腿与手骨传来剧痛,可是她一声都没坑,单手撑着站起来,仍然往郑煜澄的身边靠。

女侯抬脚踹向她的腰腹,温幼蓉闷哼一声,再次倒地。

女侯神色冷静的看着郑煜澄:“你若真心爱阿呦,自己绑了自己,带着玢郡王进去,若是怕火势起来烧的难受,敲晕自己也好,先行了断也好。否则,本侯只能打死她了。”

郑煜澄浑身都是冷意,刚要开口,眸光忽然一动,落在倒地的少女身上。

地上的温幼蓉竟又动了。

她似乎已经感受不到疼,哪怕站不稳了,爬也要爬到他的身边。

女侯盯着她,慢慢走过去。

“女侯!”恪姑姑站起来,双目泛红:“这是少主啊……”

温震看了恪姑姑一眼,又看了向地上的少女,到了喉头的话,又咽下去。

女侯眼中没有半点波澜:“她自己说的,只要动手,祁族再无什么少主。”她蹲下去,手捏着温幼蓉的下巴,让她看向自己。

“之前你怎么说的?本侯捡了个便宜侯爵,又手握山水两部精锐,我既不杀你,你定会来杀我,再将这些抢走。”

她目露嘲讽:“如今你这眼神的确想杀了我,却不是为了这些,而是为了这个男人。”

温幼蓉忍着剧痛,连声喘息,她眼光偏向竹楼台阶处,忽的笑了。

女侯眼底微暗:“你笑什么?”

温幼蓉喘了几口,终于慢慢望向她,那双眼里竟无半点怨恨和愤怒:“我知道是为什么……你装的再大义凛然,再诡诈无情,我也知道是为什么……”

女侯怔了一瞬,正欲起身,她忽然道:“母亲,我都知道的……”

女侯没动,转回目光看着地上的的少女。

“母亲伤过,方知人若有软肋,该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所以从我生下来开始,比起爱我,照顾我,你更热衷于将我身上,所有可能成为软肋的东西全部抽走。让我学着自己给自己塑一个坚硬的壳子,装在里面,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温热的泪液盈入眼眶,她倒在地上,眼泪无声的从眼角流出来:“可是母亲,那个坚硬的壳子,看似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可是那里面,全是细细密密的针,待在里面,并不舒服的……”

“母亲,你从没有想过,自己其实错了吗?”

“你以为的坚韧,是摒除一切,没有软肋,杀伐果断,不被一切威胁羁绊……”

“可你更像练到极致的钢,再进一步,反而易折。”

“我遇见一个人,她满心都是羁绊,浑身都是软肋,撒娇哭泣时,仿佛能化成一滩水,可真正让她坚韧顽强的,反而是这些软肋和羁绊。”

“母亲总觉得,爱我、照顾我,会让我变得脆弱,不堪一击,但其实,母亲的坚硬和冷漠,才是让我真正不堪一击的元凶。”

女侯死死地盯着她,指尖微颤。

温幼蓉又看了台阶处一眼,低笑道:“母亲现在一定很挫败吧。你这样费尽心思教养我,到头来,我却做了你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

女侯眼底用过一道莫名的情绪,终是笑了。

温幼蓉迎着她的目光,没有受伤的手臂试着撑起身子。

一旁,恪姑姑看的心惊胆战,她怕女侯再次对少主下手。

温震也看着温幼蓉,他的眼神震惊又无措,似乎从没有想过,女侯会这样对待少主。

温幼蓉撑起身子,离女侯更近,女侯并没再动手。

她离女侯极近,哪怕浑身剧痛,依旧用最坚定的语气说:“母亲,其实你才是最软弱的人。只因伤过一次,便让自己面目全非,活的冰冷僵硬。可我不同,我不是你。”

“我喜欢他,就敢面对这份喜欢带来的一切。今日他若不畏生死也要证明这份情意,我会很开心;他若临阵退缩,丑态百出,想尽一切办法求存活命,或许我会伤心一阵子,但我不会伤心一辈子,更不会战战兢兢将自己装进壳子,一辈子不敢再面对这些事情。凭着这个,足以证明我比你强。”

温幼蓉离她很近,待说完这些,忽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温震第一个反应过来:“女侯小心!”

温幼蓉另一条完好的手臂忽然抽出一把匕首,狠狠刺向女侯的脖颈。

女侯一个失神,被钝器擦到脖颈一侧,只觉生疼,下意识推开。

同一时间,昏迷的玢郡王忽然跳起来,一把捞起郑煜澄,温幼蓉像是不怕疼一般,爬起来跑过去:“进屋!”

三人躲进竹屋,转身关上门。

温震反应过来:“屋内有密道!”他下意识要开口叫人去拦,可转过头看到山部与水部的人时,竟如鲠在喉,根本喊不出来。

他们并不敢追。

恪姑姑扶住女侯,查看她的伤势。

女侯捂在脖颈边的手拿开,掌心有血,陡然笑了一声

恪姑姑看着伤口,微怔。

这伤口,不是被利器割破,而是被钝器擦开皮肉出的血。

少主用的匕首,似乎没有开刃。

钝刀子割肉,不要你的命,却要你疼。

女侯放下手,挡开恪姑姑递来的帕子,冷声道:“封山道口!”

没有人动。

女侯冷眼望过去:“封山道口,不要管人。”

众人这才动身。

女侯不是要封住山道,是要封住他们,最好的办法,是火烧水浇,火烧时他们出不来,山道崩塌后,更出不来,走投无路,自会返回来。

恪姑姑忽然有些看不懂女侯。

进去的三人都受了伤,虽说一入山道四通八达,少主又熟悉山道情况不假,可是让所人直接进去追,未必不能将人追回来,这样封住山道,难道只是为了让他们主动知难而返?

祁族精锐,无人不知女侯多年来,只有对少主最用心。哪怕是温震,也只能自己拼命找机会学东西,只有少主,是女侯亲自带在身边一点一点教大的。

恪姑姑分明记得,少主及笄那年,曾向女侯请命,若是她能胜,希望女侯能赐她一支水部精锐磨合磨合。

可是少主败了,在山中压了三天三夜才被救出来。

她并不知道,女侯得知山震时,一向稳重冷静的样子仿佛在一瞬间碎了,虽然只有一瞬,但恪姑姑看的分明。

后来,少主很久没有见过女侯,可女侯对她每日做了什么吃了什么,都清清楚楚。

直至少主看到温震入府后,独自离开漳州,女侯将自己最看重的一支水部女卫连着她这个老奴,一并派到少主的身边,让她们随行保护。

那是少主的生辰愿望,可她好像已经忘了。

周边燃起了一丛一丛的火光,恪姑姑声音暗哑:“女侯,服软一次又如何呢?”

女侯没答,沿着主楼台阶走上去,推开门。

早已没了那三人的身影,只有一口被移开的缸,和露出来的密道。

“让她救,让她走,她不过是仗着还没到绝路,才敢说那样的话。我倒是要看看,当她真正尝到绝望的滋味时,她豁出去命也要救也要爱的人,能让她坚韧不拔,还是一击即溃。”

……

山道九曲回肠,三人刚转了几道弯,温幼蓉终于支持不住,疼的倒在地上。

玢郡王见状,忍着一身疼跳起来:“你别在这个节骨眼搞事情啊,万一你那个疯子娘追上来怎么办?”

郑煜澄默不作声的看着她,忽然蹲下来,把她背起来。

温幼蓉的目光却落在面前的玢郡王身上。

他昏倒时,浑身邋遢,看不出什么毛病,但是一说话就全露馅了。

“是你?”

“玢郡王”愣了一下,终于忍不住把脸上奇怪的伪装全扒拉下来。

赵齐蒙身上有伤,动作稍微大一点都要命:“是我是我!能走了吗!小祖宗,你那个疯子娘要命的,赶紧走!还有,我走前面,你离我远点,我要受不了了!”

赵齐蒙本就熟悉山道,一马当前冲到前面。

郑煜澄将她往上提了提,沉默着往前走。

温幼蓉不由想到刚才——女侯接近时,她意外的发现那个昏迷的玢郡王竟朝她看了一眼,脏乱的头发下,一双眼睛根本是意识清明,摊在身侧的手,手指指了一下屋内。

当时祁族的人都被女侯的举动震慑到,注意力全都落在女侯和她身上。

她赶紧收敛目光,继续吸引所有人注意,这才演了那一出。

原本以为这个玢郡王终于脑子清醒了一回,没想到根本是假的!

“赵齐蒙也是你安排的?”温幼蓉在郑煜澄耳畔低声询问。

郑煜澄的情绪异常低沉,他身上也疼,但好在女侯没有对他下狠手,听她问,他便低低的“嗯”了一声。

温幼蓉:“我让你走时,你就知道了?”

郑煜澄:“赵齐蒙假扮玢郡王入山,本就是为了对贾桓和费尧这二人放长线钓大鱼,他们二人会牵引我们去找真正藏银的地方,可是赵齐蒙在入山后就失去消息,我猜测,是有另一拨人将他截走。”

温幼蓉:“你猜测过是粽山一事上刺杀玢郡王的人吗?”

郑煜澄笑了一下:“他们未必是想刺杀郡王。对他们来说,刺杀郡王,会比直接跟我作对来的更容易。郡王的性格,极好利用,他们捏着这一点,便能让我的并州之行处处生阻。都是朝中之事,不说也罢。”

温幼蓉心柔一动:“是那个曹芳瑞?”

郑煜澄喘了几口,尽量让自己气息平稳:“他来的时机蹊跷,像是踩准了点一般。我的确怀疑是他暗中虏走了玢郡王,也知自己入山会引得一些人动手。但今日见到你与温震的情态,我就知道,这里头,生了一个变数。”

温幼蓉不说话了。

他本来都安排好了,却因为她生了变数。

她忽然放低声音,像是无力的解释:“我不知道她会来……”

郑煜澄没说话。

就在两人忽然陷入一阵沉默时,赵齐蒙捂着眼耳口鼻跑回来,绝望道:“你那疯子母亲,是不是要我们死!她竟然在道口放火!”

……

不止是放火,早在女侯进山之时,已经封了好些山道出口。

继续任她这样烧下去,他们不是被封死就是被呛死憋死。

赵齐蒙喘着粗气在远处坐下来,嚷嚷道:“那到底是娘还是狼啊,虎毒还不食子呢,对你怎么下这么狠的手啊。嘶——老子不想走了。咱们是原路返回,还是就地等死,给个准话吧。”扯动伤口,他有点难受。

骤然从高度紧张的状态中超脱,疼痛后知后觉的席卷而来,温幼蓉死忍着,抓了一下郑煜澄的衣领:“歇一会。”

郑煜澄低低“嗯”一声,动作很轻的把他放下来。

赵齐蒙看的眼睛都直了——不是吧,真的原地等死?他说说而已的!潜伏这么久,他还没娶到媳妇,怎么能就这么在这憋死!

温幼蓉刚坐下,便落入一个宽大温柔的怀,郑煜澄背靠着山壁,将她护在怀里,她敏锐的察觉到他无声的呵护,扯了一下嘴角,握住脱臼的那条手臂,咔嚓一声,自己将手臂接了回去。

动作快准狠,就连赵齐蒙这样的汉子都看的瞠目结舌。

这女人,其实跟她娘一样,骨子里有股狠劲儿。

下一刻,她的手臂男人自身后绕过来的手轻轻托住,这双手虽然染了脏污泥尘,却依旧修长漂亮。

郑煜澄从身后环抱住她,垂眼就能看到她额头浮出细密的汗珠,脸色亦泛白,但就是不吭一声。

他将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窝,温热的气息充盈她的耳畔;他什么都没说,唯有托着她手臂的那双手稳而有力。

温幼蓉看着前方的山壁,抬手向后抚上他的侧脸,那把动听的嗓音终是因为剧烈的隐忍蒙上一层沙哑:“贾桓费尧落网,藏银之地暴露,暗中破坏你此行的人也被抓住,若没有女侯干涉破坏,飞焰传讯之时,你的计划就已经成功的告一段落,真的……很对不住。”

指尖停在他的脸侧,少女的语气里带上心疼怜惜:“生的这么矜贵,长这么大也没被谁打过吧?”

她转过头,明明自己疼得要死,却对他漾出一个轻松的笑脸:“母债女偿,我让你打回来,不要生气好不好?”

郑煜澄凝视少女的眼眸,嘴角轻牵,低声问她:“你就不疼?”

她眸中的笑意终于多了几分真切,被星星点点的水光晕开,灿若星河;一如很久以前,那个满怀憧憬勇往直前的小小少女凝望湍河仰望厉山时眼中的澄澈,她说:“应当会疼,所以你可能还要哄一哄我。”

郑煜澄低笑了一声,腾出一只手来,也抚着她的脸:“可不可以不打,直接哄?”

她眸色一怔,尚未反应过来,男人漂亮的手指已经滑到她的下巴,两指轻轻捏住,唇压下来。

赵齐蒙眼珠子一瞪,飞快别过头,心里直冒火——他是死的吗?

郑煜澄的吻并不如他一贯的温柔,他狠狠地捻着,在她因最初的生硬与惊诧下意识后退时,执着的追上去加深这个吻,一如在竹楼之前,她强行压下剧痛,明知艰难,仍一寸寸的靠近他。

双唇相贴碾转,他们始终没有避开彼此的眼神,在适应过后,借着陡然拉进的距离,分别走进对方眼中那片浓黑墨色的世界,一览那只留给彼此最真挚炽热的回应。

郑煜澄眸色深沉,眼中只剩她,又不止是此刻的她。

今日之前,他以为要看懂她,何其简单。

面上乖戾冷漠,心存天真烂漫,身为女侯之女,一族少主,终归与生在长安那些高门贵女不同,经历那些过往,心中留下阴影,不过是个想求疼爱与关心的小姑娘。

所以才会在芸菡日复一日的故事里生出羡慕,借酒胡闹,于他的怀中释放一瞬的软弱与依赖。

他的心意,始于对少女的怜爱,升温于她义无反顾的相救,他以为窥伺到她心中所求,所以如愿相待,给她耐心与关心,陪伴与偏爱,亦在她不经意流露出的小女儿情态中,生出了更长远的打算。

直至今日,郑煜澄才发现,她大约,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错判。

她生来至今,确然得到许多,但这“许多”里面,未必有多少是她心中所愿。

她希望和所有小姑娘一样被疼爱照顾,可即便不曾拥有,也没有因此活不下去,更没有生出执念去索求掠夺。

她曾古怪乖张的对芸菡呼来喝去捉弄玩笑,却也在芸菡的耐心陪伴下,于那个黄昏院落里,回馈最真挚的在意与关心。

她曾对深受舆论风波的厉山祁族冷厉疏离,但又在山部发小的央求与执着下,于暗沉无光的小巷里,载着一身醉意向他乞求一个机会,身为少主,反倒将这些人护在身后。

她曾对他防备疏离,捏着他教芸菡折的纸兔子嫌恶的丢出很远,直至那一夜好眠后,她会在粽山倒塌时用自己的身躯护住他,甚至是他原本要护的人;也会将那只曾被她丢开的纸兔子,小心翼翼捧在手里,轻轻亲吻他留下的痕迹;更会张开手臂挡在他面前,努力维护。

她亮着一双清明的眼睛,将所遇之人都看的透彻明白,凡有所获,会仔仔细细翻翻捡捡,即便只得到微毫所愿所求,都愿用十倍百倍的付出回应。

她的所愿,不是她的软肋和赖以生存的养料,而是她的武器。

要么别让她得到,否则,她能为之无限强大。

他与她之间,并不是她该感激他能给她心中所愿,而是他该惶恐自己能得到她所回馈的一切。

少女自血肉根骨中掘出,滚烫又炽热的力量。

令他从意动到升温的心,于此刻一并炽热,与她同存不息。

赵齐蒙忍不住转头看过去,眼神微怔。

他见过男女亲密,无非是旖旎艳色充斥。

可眼前这双男女,热烈的仿佛要将彼此融入骨血里,在这种绝路将至的末端,竟让人生出几分感慨,眼眶发热。

娘的,他忽然很想那个为他搜罗所有证据与卷宗,愿他活的堂堂正正的小姑娘。

要是她就在面前,他肯定要抱着她狠狠地亲。

绝不输给这一对儿!

郑煜澄慢慢松开她,烫红的唇移到她的耳边。

“女侯不会对你赶尽杀绝,她只是在等你服软。也许她做的并不对,但你不该在这里走上绝路。”

说话间,他们逗留的地方竟然也有了呛人的烟雾。

赵齐蒙瞬间醒神:“不对吧,我怎么觉得这烟雾连我们来的方向都有?女侯该不会连我们进来的道口都动手了吧!?这就是赶尽杀绝啊!温姑娘,咱们有没有逃出去的把握啊?”

郑煜澄没有搭理赵齐蒙,只是轻轻握住她的手,给了她一个轻松的建议:“硬拼,我们是不敌祁族精锐的,但只要你能出去,我们就有智取的机会。”

他知道,女侯只是不会对她赶尽杀绝,或者说,她更愿意看到阿呦一个人走出去。

在两个男人的凝视中,温幼蓉忽然低笑起来。

她抬起手,从脖子里抽出一根红线,红线的末梢,系着一根哨子。

赵齐蒙眼尖:“这是什么?”

烟雾渐渐浓厚,三人都咳嗽起来。

温幼蓉不慌不忙,把玩着手中的哨子:“说的不错,她是在等我服软,等我向她求饶,就像两年前我被压在废墟之下,用它求救一样。”

赵齐蒙:“你是说,吹响它,你们的人就能找到你的位置,然后救你出去?太好了,我们来商量个计……”

他的话没说完,温幼蓉忽然拽断绳子,将哨子狠狠丢出去。

赵齐蒙目瞪口呆:“你……干什么呢?”

郑煜澄忽道:“或许我们可以再等一等,外面……”他确然还有最后的安排,只是这个安排,得看老天给不给他们活命的时机,若援兵来迟,他们也只能丧命于此。

温幼蓉反握住郑煜澄的手,“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出去了。”

两个男人同时愣住。

温幼蓉笑着,看了一眼来时的方向。

她可以确定,女侯连入口都封了。

她一直在把她往绝路上逼,不给一点遐想的希望,无论是从前让她见惯世间丑恶,还是身体力行的让她心灰意冷,因为绝路上看到的,才是最真的。

今日她可以用哨子,但只要她用了,就代表又一次的屈服,哪怕她不服、痛恨,不想死,就只能在她的道理下屈服,她会像两年一样,在头顶重现天日之时,见到那张再也不想见到的脸。

“捂住口鼻,跟着我走。”她开始走到最前面,凭着脑中的记忆,穿行于山道之中。

赵齐蒙不明所以:“现在他们在封山道,就算我们咬着牙从火道冲出去,不死也残啊!”

温幼蓉眸光冷厉,笑了一声:“她确然将我们的生门堵死,可她好像忘了,生门可堵,也可藏。”

……

“女侯,不可啊!”恪姑姑终是流下眼泪,跪地乞求:“你将所有道口全部毁去,少主要如何出来?纵然她有悔过求生之心,也被断在了此处啊!”

女侯双目充红,转身时带起玄袍:“传令下去,只要听到哨音,即刻确定方位,破道救人。”

众人一愣,很快明白了女侯的意思,纷纷进入备战状态。

然而时间一点点过去,已经有烧足了热的山道在水浇之下炸裂轰塌,连温禄等人都被召回,不必再看守那些兵将黑衣人,专心听哨音。

没有,没有哨音。

温震下意识道:“少主会不会已经出来了?”

许是刚才见到的那一幕给了他太多的震撼,以至于温震并不愿意相信,那样一个少女,甘愿死在山中密道。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女侯忽然愣住,“拿山道图来!”

恪姑姑拿出一副山道图给她,这还是她们进山之时,少主凭借记忆画出来的,画了好几分,所有人都传阅过。

女侯细细看过,扔到一旁,“拿玢郡王身上的山道图来!”

恪姑姑这才想到,女侯最初捕到玢郡王时曾搜过他的身,他身上就有一份山道图,是少主第一次入山时画下的。

这一副山道图,与后来的几乎差不多,唯一的不同之处,是在最深的那条道上,延伸出了一条奇怪的山道,这条山道没有出口,仿佛是挖到最后放弃了一般,是唯一没有出路的死路。

女侯眸色一厉,飞快冲出竹屋,直朝着距离这条山道最近的位置奔赴而去,所有人紧随其后。

山中角落有断崖处,自下往上向微微向外倾斜的山壁上,安置着悬棺。

然此刻,这些悬棺已经被打落一大片。用以安放悬棺的钉柱恰好可以用来架石灶,郑芸菡让人架起五座石灶,火烧岩壁。

除了大嫂给她的暗卫,还有樊刃带领的一支队伍,一切都准备的有条不紊。

看着烈火炙烤着岩壁,郑芸菡的脑子里响起阿呦的交代——

“我与你兄长此次进山,兴许会遇到些麻烦,但危急时刻,我可以带他入山道躲藏。山中悬棺处,是山道隐藏的一道生门。即有人设山道,自有人毁山道,一旦你发现有人在毁灭山道,多半是要堵住躲在里面的人。”

“开山凿石无外乎两种,一种是火.药直接炸毁,一种是火龙法,既火烧水浇。火.药非寻常之物,若你去寻,必会打草惊蛇,所以你要用第二种。带人在悬棺处架起火堆,火势舔过三丈高足以,烧完之后往岩壁上浇水,火势越大越猛,烧的时间就越少,岩壁裂开后,会有一个出口。如果是我和你二哥被堵在山道中,这里会是我出来的地方。”

“但你要记住,不要着急,不要让自己暴露在危险中。待风平浪静,再凿不迟!”

阿呦的设想固然是最妥帖的,可是很多事情本就瞬息万变。好比她刚刚潜入山中时,就发现好几处标在山图上的密道被毁了。

山中第一次起火和后来轰炸时,她都忍了。但看到漫山燃起一簇簇火光时,她忍不住了。

对比着山道图的位置,那些地方分明是山道口所在的方向。她当机立断,命人开始拿下悬棺架灶起火。

樊刃和暗卫担心他们暴露在山中,劝她稳住。

可她稳不住,若同样是用火龙法毁灭山道,那堵在山道中的人光是烟熏火燎都能半死!

如果被困的是阿呦和哥哥,这里就是他们唯一的生门!

必须即刻架火,这一处火光不过是漫山火光中的一簇,只要他们深藏其中,便是有火光和炸裂声也不奇怪!

“姑娘,山中有多处轰塌声响了。”她们都是外行,火龙法的时辰不好掌握,郑芸菡想到可以算着别处的时间来烧。

“泼水!”郑芸菡满头大汗,伸手去提已经盛满水的水袋,悬棺附近就有水源,也是这处安排的一个巧点。

忽然间,一道道黑影从暗中冲出,转眼就将他们全部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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