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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怡珺跌跌撞撞钻进寂静无人的假山过道,放声痛哭,待哭够了,又对着嶙峋的石壁一阵拳打脚踢,痛楚从石头传回身上,怒气丝毫没有发泄,反倒更怒。
余光里瞥见假山外站了人,商怡珺大惊,待看清来人身形,又压着哭腔问:“是……清桐吗?”
舒清桐站在道口,轻轻地“嗯”了一声。
暗沉的过道里,商怡珺双拳紧握,出声时却夹了轻快的笑:“清桐,谢谢你来看我。我……我没事,只是没想到那安阴公主竟狠毒至此,你信我,那真的不是我的,我不知哪里得罪了她,竟被她这样羞辱!”
舒清桐逆着光,脸色沉在阴影里,又“嗯”一声,平缓道:“安阴无恶不作,看舒家早已不顺眼,我还得罪过她,没想因为你我交好,她连你也对付。你放心,我自会教训她。”
商怡珺哭泣止住一瞬,往外走几步,迟疑道:“你要对付她?你想怎么做?”
舒清桐看着她的身影,眼神几经变换,像是在思考该用什么样子来面对此刻。
“你……其实很想听到刚才这句话吧”
商怡珺呼吸一滞,语气疑惑又慌乱:“你、你在胡说什么啊?我……”
“那换个说法,是你想让我帮你对付安阴,还是想让我将自己送到安阴手上让她对付?怡珺,我竟不知你已痛恨我到此地步,我们……不是好友吗?”
舒清桐说的艰难,是不愿承认。
商怡珺急了,快步走出暗沉的假山道,泪光盈盈的脸蛋终于被园中灯光照亮,她在舒清桐面前站定,无措道:“你说的我一句都听不懂,我们当然是好友啊……”
也许是走得近,才看的清楚。
对上舒清桐的目光时,商怡珺愣了一下,急切想要解释的模样淡了几分。
舒清桐慢慢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笺纸来:“你是不是好奇,那本手抄佛经里夹的,明明是一首我思春难耐,写给信宁侯世子的情诗,何以会变成一首缅怀我三叔的诗?”
她凝视着商怡珺,不解道:“我也很疑惑,为何你要模仿我的字迹,给安阴递这样的东西。”
舒清桐手里的笺纸所写,满满都是对周先望的情意,字迹与舒清桐有九成相似,不细细分辨根本看不出来。
商怡珺轻轻摇头,后退一步:“清桐,你怎么能这么污蔑我?”
舒清桐单手将笺纸揉成团拽在手里,好像这样才有力气继续说下去。
“怡珺,刚才这句话,我也问过我自己很多次。”
“母家表妹来我府上与你发生冲突,我为你掴掌于她,打断两家亲缘;掴掌之事被两家掩盖不作外谈,却因太子选妃我在其列,被人抖了出来传遍长安,让我得了跋扈之名;你与我同去布庄,亲手帮我选了衣料,甚至连哪一种作衣,哪一种做裙都想好,那身裙子与郑芸菡的一模一样;怀章王有意与将军府定亲,刚回长安,你便立刻告诉我他与郑芸菡暧昧赛马,很快,这事情传的人尽皆知,两家婚事受阻……”
舒清桐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每一次我察觉端倪,便会这样问自己,何故污蔑你,我们明明……那么要好。可当我慢慢找到证据,又觉得很佩服。因为即便到了刚刚那一刻,你对我流露出的关切和担心,仍真切的分不出真假。”
两人之间陷入一长串的沉默。
一个高大的身影缓步靠近,立在假山之外,静静凝视。
尾随而来的郑芸菡认出那人,正要迈步过去,就被暗中一只大手捂住嘴拖到隐蔽处。
她大惊失措想要呼救,耳边响起男人低沉醇厚的声音,很是耳熟:“你想把人都叫来围观她们姐妹决裂?”
怀章王!?
郑芸菡的背贴着卫元洲硬朗的胸膛,脸颊温度飙升,卫元洲感到手掌下的温度变化,忍住笑,又道:“我放开,你不许叫。”
怀里的小脑袋连连点头,发丝与紫袍摩擦出奇妙的声音,似一把小刷子蹭到心尖。
卫元洲呼吸一滞,放开她。
郑芸菡得以喘息,探头去看,却发现大哥不见了。
那头还沉默着,她看着卫元洲,用微弱的气声无奈道:“一句‘决裂’,王爷说的轻巧,却不知舒姐姐是前思后想,再三斟酌才说出口,这对她来说是个艰难的决定。”
卫元洲想和她多说几句话,明知故问:“何以见得?”
郑芸菡用一种“你真笨”的眼神看他,耐心道:“我那身衣裳采色用料皆取于鬼子母神图,不可能纯粹凑巧做的一样,若不是因手持同样的图,就是有人故意模仿;园中那日,我不知原委问出《鬼子母神图》,王爷和商怡珺都在场;舒姐姐当时肯定想到了里头的缘故,若她承认自己手里没有图,我没准会问她为何与我撞衫,答案就呼之欲出啦。”
“舒姐姐是在给她留颜面,不想那时候就尴尬,所以才骗我她有图,让商怡珺自己都以为这是个奇妙的巧合。不至于心虚。”
“可我求图之心诚恳,她承认有图却不给,等于给自己揽了个麻烦,她宁愿这样迂回麻烦,也不愿意当着外人的面戳穿商怡珺,可见她对商姑娘很是看重。”
小姑娘说话时,有香香的气息喷吐出来,萦绕四周,卫元洲心神一晃,身子发紧。
“嘘,那边好像有声音。”她虎头虎脑的张望,又不敢太明目张胆。
卫元洲弯唇轻笑,倾身凑到她耳旁:“我已命人将周围守住,旁人以为我与舒清桐在此幽会,不会过来打扰,此刻她们正全情投入,想必不会注意到你,你大胆看便是。”
“嘘!”少女拧眉嘘声,有些恼他叭叭不休。
卫元洲挑眉,又站近一步,她看着那头,他看着她。
假山暗道里,商怡珺忽然笑了,笑声渗人,一步步重新退到幽暗里。
“舒清桐,你要这么说就没意思了。”
她悠悠叹气,乖戾张狂渐显:“为我掴掌表妹?你打她是因为她错了,无论换了谁你都会打她,你既打了他,那也是事实,传到太子宫中让你甄选落败,是因为太子不喜欢跋扈之人,与我何干?”
“料子是我选的,可若你不喜欢,我还能逼你你穿上?”
“怀章王和郑芸菡私会赛马是事实,明明是你自己介意才会推拒,你若真那么爱慕怀章王,管他和几个女人暧昧,有两家坐镇你都会是怀章王妃!”
她笑声古怪,“我真纳闷,所有的决定都是你自己做的,与我何干?这里头哪一件是被我逼迫?”
眼前的商怡珺,再也不是那个善解人意,静婉温柔的好友,她憋的太久,此刻终于有机会痛快抖个干净,便豁出去了。
“你说得对。”舒清桐仍然平静,也许诸如愤怒与痛恨这般情绪,早已在以往一次次质疑与反质疑中消磨殆尽,此刻对着她,连失望也是浪费。
“从很早开始,就是我自找苦吃,顺着你的心思去做这些。倒也不是我人善可欺,只是因为我很疑惑——疑惑你的恨是从哪里来,又能恨到什么地步去。”
她短促的笑一下:“所幸,今日见到了。”
信宁侯府提亲失败,两家顾及颜面,皆当做无事发生,但舒清桐告诉过商怡珺,然后事情就传开了。
今日,若是在经书中发现栽满她爱慕信宁侯世子的诗句,信宁侯府提亲失败的事就成了舒家棒打鸳鸯,将她与周先望这对可怜的小鸳鸯拆散,怀章王身为男人定会介意。
这一举,不仅彻底将她与怀章王的婚事捣毁,还让她再难嫁给别的男人。
无论是谁,都会因为这首诗耿耿于怀,觉得她心有所属。饶是嫁了周先望,以他的性格,多会因为前因频频刁难,未必善待她。
可是这首诗终究没有曝光人前,而是变成一首缅怀三叔的诗,她还得了陛下夸赞。
反倒是商怡珺,清誉受辱,羞愤离席。
商怡珺怔愣一瞬,忽然想明白什么,抖着手指向舒清桐:“是你……”
“是我。”舒清桐坦然承认:“瓶子里的小衣是我塞的,诗是我换的,很生气是不是,可那又怎样?丢脸的是你,与我何干?”
“贱人——”商怡珺破口大骂,冲上来要与她动手;她并非舒清桐的对手,反倒被舒清桐捏住手腕掀翻在地。
崭新的裙装沾染尘土,商怡珺狼狈不堪的坐在地上,慢慢笑起来,一手撑地,一手对着舒清桐虚晃两下,声音低沉而压抑:“你自己也说自己不是人善可欺,就别装作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从小到大,我受的委屈,比你所有的加起来还要多得多!”
“我堂堂丞相府千金,哪处不比你这个武夫粗人养大的强!可论到才情容貌,总是你占优先,就连我的祖父,也顾及舒家兵权在手,要我来拉拢你,与你交好!我从见你第一眼就不喜欢你,却要违背心意与你结交!”
她撑着身子站起来,身影摇晃:“你说得对,我原本没有那么讨厌你。容貌不如你,我便加倍打扮自己,才情不如你,我便拼命读书结交名士,陛下不会任你们大权在握,我们商家在朝中如日中天,总能盖过你!”
“可毁了我所有期待的那个人是你,我必须恨你!”
舒清桐如听笑话:“我毁了你什么?”
商怡珺惨笑两声:“你掴掌表妹坏了名声,是你自作自受,所以才被剔除太子妃的人选,可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境况?”
舒清桐拧眉:“你分明……”
“我告诉你我从不想做什么太子妃是不是?”商怡珺打断她,笑声疯狂:“这你也信啊?今朝是太子妃,他日就是一国之母,我做梦都想逃开你的阴影,我怎么会不想做太子妃!”
她忽然将右手臂的袖子撩起露出手臂。
暗色之中,她抚摸着自己的手臂:“我是因为这道难看的疤痕,所以连甄选都不敢去!”
舒清桐看不清她的手臂,但知道那伤痕。
少时相识,她带着商怡珺爬树,结果从树上掉下来,是商怡珺拼死将她护住,手臂重伤,划伤的手臂混入泥沙肥料,反复发作化脓,以至于伤痕狰狞横亘手臂,多年不消。
商怡珺哂笑:“祖父从不夸赞谁,商家的儿女尽是在不得喘息的景况下长大,可那次他竟夸了我。”
“他的孙女伤成这样,他竟觉得做得好,就因你舒清桐是被将军府所有人捧在手心疼爱的宝贝,因这道疤让你将军府欠了人情,能在朝堂上与他有诸多助益——”
商怡珺一口气发泄许多,精疲力竭跌坐在地,喘息流泪。
舒清桐凝视她半晌,轻轻点头:“今日之后,你再不必委屈求全与我交好,可尽情做回你自己。这道疤既是我欠你,今日还你便是。”
话毕,她干脆撩起右臂衣袖,露出光洁手臂,狠狠砸向一旁嶙峋的山石!
一声脆响,白皙细嫩的手臂稳稳落在一只干燥温暖的手掌之中。
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人,昏暗灯火中,他双眼深邃黝黑,无波无澜。
她一眼认出。
“……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舒清桐:啊啊啊啊啊啊!!!!
商怡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郑芸菡:哇哦。
卫元洲:哇喔~
郑煜堂:导演,他们妨碍我投入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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