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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蛋糕店到梁府的路倒是不远,不过一会儿时间就到了。梁墨珏回府走的是正门,月白下车时,见到梁府门前也亮起了电灯光,两个小厮见到梁墨珏回来,忙快步走上前来迎接。

“现在该是用晚餐时候了。”月白跟着梁墨珏走上台阶,一阵风吹过,梁墨珏忽然说了这话。

月白偏头往身后看了看,一轮落日正耀在天际,确实是该吃晚饭的时候,她点头答道:“是,三爷是要直接去用饭么?”她头一日做贴身丫鬟,也不知道该不该跟着梁墨珏。

算算时间,如果她不跟着梁墨珏,现在就回院子里,小厨房那煮的饭刚出锅,正好能赶得上。

“小怀。”走至天井一边的廊下,梁墨珏倏而停下脚步,月白一时不及,险些撞了上去。她刹住脚下,仰脸看梁墨珏。

梁墨珏这时正把小怀招来,表情温淡地指了指小怀手里的那份包装,正是刚刚买的蛋糕,才低眼对上月白的目光。

“蛋糕拿去吃,今日不必去饭厅侍奉我。”

小怀从善如流地奉上蛋糕,梁墨珏修长手指拎过蛋糕,然后往月白的手上一递,轻轻的两个字,“拿着。”

“三爷?”面对着猝不及防递来的蛋糕,月白只得伸手接下,她眉梢一扬,几分惊愕,一双眼睛看着梁墨珏,目光干净的像一弯溪,“您、这、这蛋糕给我?”

这样金贵又精致的玩意儿,三爷居然送给了她?难道不是带回去给府内的小姐的么?

月白惊到连话都说得打结,可她只看见梁墨珏抬抬眉,不急不缓地解释道:“原本就是给你的,你收下便是。”

“为何?”月白下意识问道,她在梁府养了半个月的病,小怀每隔两三天送来的补品就是她这十几年加起来都没见过的,现在梁墨珏还送了她蛋糕,这让她多少有点惴惴不安,“三、三爷……您该不会又改了主意,让我吃完这一块蛋糕,就让我离府吧……”

“……”梁墨珏听见这番话,不知怎的,突然轻笑出声,温淡的表情柔和无比,活脱脱像戏文上写的温柔君子。

“你来梁府将满一月,这蛋糕,便算是……礼物。”说完这句话,梁墨珏继而转身,留下一句话,人便离去了,“你回去吃吧,不用多想。”

月白低头看了看怀中的蛋糕,又抬起头望向梁墨珏的背影,一时间心中无端端地复杂了起来。

既有了蛋糕,月白也不好再去小厨房多吃碗饭,干脆一人溜回了房间,将灯点上,把蛋糕放在桌上准备吃。

她原想叫玉杏兰喜一块,可想起那块蛋糕不过手掌般大,又是梁墨珏单独送她的东西,她也不好就这样分享,也就一个人坐在桌前,慢慢把那包装拆开来。

林大少用的是一个奶蓝色的纸盒包装着那块蛋糕,月白把纸盒拿开,只见那块兔子的奶油蛋糕正置放在白色小圆盘上,旁边还放着两支木头叉子。

月白从小到大都未独自拥有过这样好的东西,一想到梁墨珏所说的“礼物”二字,她就忍不住抽了抽鼻子,眼眶慢慢红了。

从一开始在温府,梁墨珏就处处帮她,三番两次地救她于水火之中,更是不惜花上几百两银子,把她带出了温家,让她免遭为人妾室的命运。

后来还让她在梁家任职,做一个丫鬟,即使她伤了膝、惹了麻烦,他也没说些什么,反而还让小怀两三天就送来补品,最后还将她提为了贴身丫鬟。

到现在,他竟然还送了她这块蛋糕作为礼物……

她拿起旁边的木头叉子,轻轻叉起一块沾着乳白奶油的草莓入口,酸甜的滋味让她鼻子发酸。

自从离开段霄云和花怜后,就再也没一个人这样对她好过。

月白用力地闭了闭眼,忍住眼眶里摇摇欲坠的眼泪,三爷对她的好,她一定都会铭记于心,日后哪怕是拿命来报答也是无悔的!

“月白!在么!”当月白正在品味儿的时候,关着的门被敲响,月白赶紧放下叉子起身,走到门口开门,见到的是兰喜的脸。

兰喜见到月白含着泪的眼,顿时就是一惊,把要说的话都忘了,连忙问道:“月白,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么?”

“没、没有,府内有谁想欺负我呢?”月白抬手擦去眼角泪痕,眨巴眨巴眼睛,扬着唇微笑,已近暮色,灯都点亮了,光下她的眸子格外柔和,她看着兰喜道:“有什么事么?”

知道她没事,兰喜这才安心下来。继而又想起事,才拉着月白的手就要她出来,“刚刚后门的林松跟我讲,有个人在那等你,说是你的相识,指名要见你呢。”

“我的相识?”月白听见这两个字,脑海里出现的人物都不大明晰,会是谁?这天底下,除了温家的人,有谁知道她在梁府做丫鬟?

“是呀,不过应当不是个坏人……哎呀!你去看看就知道了!我陪你去,你也不用怕什么,我们可是梁府的人!”兰喜挽住月白的手,扬了扬下巴,“若是和你有仇的,我和林松他们一块把那人打走!”

来梁府的时日,兰喜与月白也是分外亲近。从她口里听到这番话,月白忍不住抿着嘴笑开,伸手带上房间门后,和她一块走向了后门。

到底是哪个旧相识,知道她在梁府呢?

等到月白心怀疑问地来到后门时,守门的小厮林松见到她和兰喜,指了指门外,讲道:“那人就在门口,等着见月白呢。”

月白点点头,松开了兰喜的手,独自走出后门,并温声问道:“是谁要见我?”在那话刚问出的时候,她就见到了一直站在门口的人,一霎的功夫,月白整个人都呆在了原地。

“月白,别来无恙。”那人身穿一件石青色的大袖褂裙,漆黑的发挽成妇人髻,斜戴着支圆珠钗子,五官温柔,正朝着月白笑。

月白脑中却像炸了朵烟花一样,一片空白。

半晌,她吞了口唾沫,快步上前走到了那人面前,不敢相信地上下打量了那人,一把握住了那人的肩膀,她惊呼道:“花怜?怎么是你!?”

“是我,是我!”花怜抚了抚月白的手,温柔的眼中也沁出了泪光,她握住月白,竟有些哽咽,“月白,我可算是见到你了。”

当初得知梨花班被赶走,月白心里为花怜大大的伤心了一场。原以为两人相隔千里,断没有再相见的机会,可没想到在今天,两人竟然见上了!

当初分离时正是寒冬,如今竟也快要见春了。

月白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

“花怜,我好想你。”月白欣喜地不由自主跳了一跳,眼泪也潸潸落下,她伸手擦去眼泪,眸色莹润,一滴泪珠儿落在颊上,外头的冷风吹得她鼻尖微红,看起来楚楚动人,“你、你过得怎么样?这儿风冷,快,你随我进去说!”讲罢,她抓着花怜的手就要进府。

“诶诶,不了不了。”花怜无奈地往后退了一步,止住月白的动作,她笑着道:“我是个外人,怎么能进府呢?这风再冷也冷不到哪儿去,我们坐在这阶前一块儿说说话就行了。”花怜一指那门前台阶,月白瞧了瞧,也点点头应了。

“花怜,你怎么知道我、我在这?”月白坐在冰凉的台阶上,可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冷,和花怜重逢的欣喜已经将她整个人都温暖起来,她亲昵地靠着花怜,就像从前在班子里一样。

花怜由她靠着自己,吸了吸鼻子,温柔着声音对她讲:“那日你被梁三爷带走,我也被解了禁。王梨花惩治方荷时,我才知道的。”她目光打量月白,最后点头,“看来你在梁家过得很是不错,这我也就安心了。”

“对不起,花怜……是我不争气……”在温府的事情仿佛就在昨日一般,那天天都没亮花怜就帮她出逃,还给了自己银子,可最后还是被方荷堵住,反而还害花怜被软禁,月白想到这件事,心头就涌起一阵难过,“我自己被逮住也就算了,还连累了你……”

花怜最清楚月白的脾性,知道她此时心里在想些什么,笑着刮了刮她的脸,“那都是方荷的错,与你何干?若不是她多管闲事,你早就出了温府了……不过,你也只是晚了一日,梁三爷救了你。”

“嗯……多亏了三爷。”谈到梁墨珏,那样活菩萨似的人物,月白心中就止不住的崇敬,她对花怜讲:“可是我还是难过你受了罪。”

“诶,我如今不也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么?”花怜双臂,让月白看着自己,安慰着道:“全须全尾的,一根头发丝都没少呢。更何况,那王梨花夫妇也遭了报应,被赶出京去了。这一辈子呀,都不得踏入京都一步!”

月白经她这么一说,想起了梨花班被赶出京都的事,她忙拉住花怜的手,问:“花怜,那方荷怎么样了?”

那个罪魁祸首若不得到报应,她心里一万个不服气!

可讲到这,月白又想到了一件事,她偏偏头,看着花怜,“既然梨花班不得再踏入京都,那你怎么来这儿了?花怜,难不成你也离开了班子?”

“我现在已经不是班子里的人。”花怜宽慰的拍拍月白的手,对她露出一抹笑,解释道:“梨花班再也没有花怜这个人了。”

花怜的话让月白吃了一惊,她一下站了起来,蹙着眉问:“怎么回事?你不是班子里的人,那难道你……你已经得了自由身了?”

可想一想又觉得不可能。花怜不似她,在班子里只有端茶送水的用处,她无论是在江浙还是上海都有一帮票友,虽不是红透半边天,可也能让王梨花夫妇大赚一笔。他们俩怎么会这样轻易地放过花怜呢?

“你别急,听我说。”看见月白这模样,花怜有些许无奈地摇摇头,重新拉着她坐了下来,两人面对着面,她慢慢地说:“你不是想知道方荷怎么样么?你可知道方荷到底犯了什么事?”

方荷犯了什么事,月白是从梁墨珏口里打听过的,她点点脑袋,“我听三爷说,方荷是勾引了那温五少爷……呵,不过想来,她也是做得出那种事的人。”

方荷一向争名逐利,去勾引温鸣祺,想借此攀上高枝儿当小夫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对。那日她将温五少爷勾引到床上,两人生米都煮成了熟饭,却让温大夫人撞破了……温大夫人大怒,直接命人好好鞭了方荷一顿,让王梨花带着班子滚出京都。”花怜回忆着过去的事,柔声道:“我自然也是跟着班子走……只是软禁的时候王梨花没给我一口水喝,匆匆忙忙离开温家,我不小心着了风寒……”

听见花怜着了风寒时,月白的眉拧得就愈发得紧了。她咬着牙,恨恨道:“那王梨花,怎么不将她也鞭一顿?!班子上下,若不是她纵容,又怎么会有方荷那样的人?”说完又拉住花怜,将她细细察看一遍,梁府后门屋檐上的灯光照在花怜身上脸上,月白只看到她肌肤细白、面色红润,倒丝毫不像病中模样,月白心里着急,又问:“你现在如何了?”

对上月白焦急眼光,花怜不知怎的心下一暖,她抿着唇笑,“我现在如何,你不是看得见么?……那也多亏了王梨花他们。在路上,我得了风寒,那王梨花虽让人来诊我病脉,可也只得了个‘郁结于心’的话。后来一日一副药总不见好,也没有你在我身旁,他们嫌我累赘,又在驿站遇见一个返京的商人,就干脆以五十两银子把我卖给他……”

五十两银子、卖给他……

月白耳中清清楚楚地听见了这两个词,可又不愿听真切。若按照花怜所说,王梨花夫妇嫌她累赘,将她卖给一个返京商人,那花怜定然是做了那人的妾室。

戏子是下九流的行当,与娼妓无异,花怜纵使要做正妻也是难的,更何况她是被五十两买下的……

“怎么会这样!”月白心口一酸,眼圈霎时就红了,她抿了抿嘴,想忍住泪,可还是忍不住带着哭腔,“你为班子赚了多少票钱,他们心里又不是没数,不过几服药的事,怎就嫌你累赘了?那被鞭了的方荷就不累赘了么?怎么就……就卖了你!”话刚落,眼角珠子似的眼泪也落下来,月白抱住花怜道:“那两个黑了心肠的,掉进钱眼里了!在路上应遇到匪徒,将他们劫掠一空才好!……也怪我,若是那日我求三爷也带走你就好了……”

“你这丫头,真是越说越离谱了……那三爷看中的又不是我,怎么会带我走呢?”花怜扶住掉泪的月白,看着她眼中带泪的模样,一时之间自个儿也有些鼻酸。在梨花班,她们扶持并行,两人是比着亲姐妹相处的感情,但怎能想到如今两人一个为人妾室、一个为人丫鬟呢?可是……

“可这样也好,我们都不再是班子的人了,也不必受王梨花的气了。”花怜眨一眨眼,一滴泪落下,她不好意思地擦了擦泪痕,弯弯的眉下眼睛中含着温柔的光。

“那你现在过得如何?那商人可有为难你?不……应该是那商人的妻室有没有为难你?”现实无法改变,月白想起花怜的处境,又一叠声的发问,就怕花怜会受了委屈,毕竟做人妾室不受气是不可能的,“不然我去求三爷、求三爷救救你!”月白眼睛一亮,忽而说道。

“你怕是糊涂了不成,糊涂蛋月白!”花怜无奈地狠狠一戳月白的脑门,破涕为笑,“我是被王梨花卖给别人做妾室,可不像你是做丫鬟的,先不说三爷认不认识、愿不愿意……你说,三爷怎能向别人讨要一个妾呢?那不是贻笑大方的事?”夜风拂过,花怜一时又安静下来,她看着月白,敛了笑,淡声讲道:“更何况,我如今过得不错。有吃有穿,也不用担心今儿个会被王梨花卖给谁、明儿个又会被哪家少爷老爷看上。我家……相公待我是不错的,主母夫人和其他两个小夫人也不故意给我气受。月白,我过得很好,你不必担忧。”

月白默了声,她静静地看着花怜安静又柔和的模样,心中泛出无尽的酸楚波澜。在她眼里,花怜是梨花班唯一一个真心实意对她好的人,花怜通透又仗义,她如果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也应该有个很好的归宿。

可她是班子里的戏子,被五十两卖给别人做妾,能吃饱穿暖已经是很好的结局……

“我知道了,花怜。”月白抽了抽鼻子,靠着花怜,轻声讲道:“可若是你过得不好,你一定要来和我讲,我永远都是站在你这一边的……呸呸呸!”她拍了拍嘴,“你怎能过得不好?你应当一直都过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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