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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绍原提心吊胆的看着这两道菜。
别说,葛经理还真的把“青鱼秃肺”和“纸包炸鸡”给鼓捣出来了。
陈寅格吃了一口“青鱼秃肺”,皱了一下眉头,看了看“纸包炸鸡”,筷子根本没动,却伸向了一边的那盘青菜猪油渣,吃了一口:
“霜打过的青菜,特别的甜。”
甭说了,肯定是不满意啊?
“陈教授。”孟绍原陪着笑脸说道:“您说的这两道菜,现在都已经失传了,这饭店里的厨师实在是不会做,您多担待,我说简单那是真正的吹牛了。”
陈寅格淡然一笑:“是啊,很多老祖宗的玩意儿都失传了。失传了就失传了吧。我们有人老想着要恢复这些失传的玩意儿,可真恢复了,还是那个味道吗?”
咦,好像话里有话?
“失传的东西太多了。”陈寅格放下筷子,喝了一口茶:“咱们失传的,很多都在日本被发扬光大了。比如跪坐,以前是咱们的正统坐姿,否则就是失礼。可后来咱们发明了椅子这样的高足座具,跪坐也就渐渐的没有了。可传到了日本却成了他们的传统文化符号。
再比如鱼生,生鱼片。汉唐时,鱼生在中国最为盛行,成语脍炙人口的原意就是鱼生和烤肉大家都爱吃。李白有诗,‘呼儿拂几霜刃挥,红肌花落白雪霏’。到了明代开始,吃鱼生之俗在中国开始衰落,为什么?咱们中国淡水鱼居多,里面有寄生虫,三国时的陈登就是因为酷爱吃生鱼片,长了寄生虫而死。
日本呢?也原原本本的学了去,盛行于全国。而且学得很彻底,不仅学会了薄切和以芥蘸食,在很多细节上,也完全保留了中国的古风。
日本料理中,生鱼片装盘都是要放在紫苏叶上,并配着白萝卜丝,这其实就是学的中国鱼生文化,因为根据中医理论,紫苏解鱼蟹之毒,白萝卜有消食化积之用……”
孟绍原听的津津有味。
这其中不少他知道,但是诸如“呼儿拂几霜刃挥,红肌花落白雪霏”还真不清楚。
看看人家陈教授,信口拈来,娓娓道来,胜似闲庭信步,但却让你不知不觉中听的入神,这才是真的有水平啊。
陈寅格也是很久没和人这么爽快的聊过天了,说到兴头,尤其是在说到日本文化的时候,不时的还会夹带几句日本当地俗语。
到了后来,又深深叹息一声:
“为何?因为我们觉得那些文化落后了,不再适宜时代的发展了,所以就断然抛弃了其。那是进步。武灵王胡服骑射,抛下上国态度,向自己的敌人,那些不开化的胡人学习,赵国乃成强国,这也是进步。纵观我中华发展强大之时,多有抛弃祖宗之法的果敢。
可有些东西,却是不能失传的,那就是气节二字。日本人学我中华跪坐、鱼生、抹茶,旁枝末节,不值一提,可他们也学会了我们中华文化之精髓。日本维新变法,上下团结一心,为使日本成为强国,普通民众不惜忍饥挨饿,砸锅卖铁……”
孟绍原频频点头。
抛去中日恩怨不谈,在日本成为强国的道路上,全国的团结是非常重要的一点,而在这一时期,中国却远远的落后了。
尤其是在“气节”上,中国出了大多的汉奸啊……
陈寅格说到这里,忽然觉得奇怪:“咦,我刚才说的那些日语你都能够听懂?”
“能够听懂。”孟绍原赶紧回答道:“我请过一位日文教师,专门教我学过日语,学的还是京都话。”
“哦?”陈寅格迅速也换成了纯正日语:“你学的居然还是京都话?”
“是的,我的老师还专门和我谈过京都人说话时候的口气,诸如傲慢等等……”孟绍原用日语流利的回答。
陈寅格忽然就笑了起来:“你的那位老师,学的大概是京都的乡下话吧?”
这个……
山下由梨爱可是正经的日本人啊,在教授这些京都话的时候,把其中的重点都一五一十的做了仔细的讲解。
孟绍原也正是凭借着一口京都腔的日语,屡屡化险为夷。
“说来说去,无非就是京都人的傲慢自大,把其它地方的人都看成是乡下人,口气中自然未免带些自傲,但那只是皮毛,不是京都话的精髓。”陈寅格语气里不屑一顾:“真正的京都贵族腔,远非如此肤浅,其中的学问大了去了。”
那是啊。
您在香港,一口地道的带着贵族腔的京都话,让日本军官都以为得罪了日本的什么大人物,落荒而逃啊。
山下由梨爱虽然是日本人,但毕竟不是所谓的日本贵族,对贵族文化所知有限。
“你是特务。”陈寅格毫不客气地说道:“学会京都话,对你将来或许大有用处。来来来,我一贫如洗,蒙你招待,想着总也不好意思,就抽几天时间,好好的和你说一说日本贵族文化,说一说日本贵族你不知道的特权,再纠正一下你所谓的京都腔。”
孟绍原大喜过望。
陈寅格出身于中国官宦家庭,祖父是封疆大吏,父亲陈三立和两江总督张之洞交好,那是真正的世家,这在当时日本,是最受欢迎的一批留学生。
日本人甚至以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这些人为荣,还闹出过女子为达目的不惜绝食也要嫁给中国人的事情。
陈寅格在日本交往的,都是上层人士,因此再了解不过。
有了他的指点,将来在和日本人打交道的时候,更加游刃有余,冒充起那些日本贵族来,也更加的得心应手,完全可以避免一旦遇到了真正的日本贵族就会露馅的危险境地。
孟绍原赶紧起身,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
“老师!”
……
一连三天时间,孟绍原好像失踪了。
撤离文化界学者的事,全部落到了吴静怡的身上。
这位孟少爷,又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吴静怡也是无可奈何。
一早来上班的时候,吴静怡猛的被吓了一大跳。
才进办公室,就看到一个日本人公然站在那里。
为什么一眼就能认出这是个日本人?
太简单了,他穿的是日本的衣服啊?
不像和服,戴着一顶黑色的弯帽子,怪怪的。
“吴助理,你迟到了。”
这个“日本人”一开口,吴静怡才发现,这是孟绍原孟少爷啊!
“你……你这又是闹的哪一出啊?”吴静怡瞠目结舌:“你穿的是什么啊?”
“这叫冬直衣。”孟绍原得意洋洋:“帽子呢,叫平安式乌帽子,衣服呢,叫出衣。手里的这把扇子是一定要拿的……哎,你看我像不像一个日本的大官?”
“日本的大官怎么样,我不知道。”吴静怡缓缓说道:“我看你像一个出殡的。”
我靠!
人家辛辛苦苦的在陈寅格那里苦学三天,吃住都在房间里,陈寅格把自己知道的文化,全都毫不保留的告诉了自己。
连京都腔的日语也得到了极大的纠正,不再是只有傲慢无礼了。
你倒好,直接说我像啊出殡的?
不过,孟绍原也相信,凭借着这三天的强化训练,自己在未来时候,和日本人打交道会更加的无所顾虑。
也不用冒充着日本贵族,可一点他们的做派都没有了。
穿着衣服,要抽根烟太麻烦了,孟绍原好不容易点着了一根烟:“撤离了多少了?”
终于想到问这事了?吴静怡白了他一眼:“已经撤离了两批,日本人对离开上海去武汉的轮船监视的非常严,很费一些周折。”
“千万千万不能出事。”孟绍原是再三叮嘱:“这些文艺界的,你别看他们提不动枪,扔不动手榴弹,可他们手里的笔有的时候胜过千军万马啊。”
“我知道。”吴静怡点了点头说道:“所以,虽然我们人手紧张,但我还是尽可能的调出了特工,一路护送他们到武汉。到达武汉之后,我们在那里的同志会亲自负责接应的。不过……”
吴静怡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第一批,是我亲自负责的,看得出来,他们中的有些人,听到我们是特务,多少还是有些不愿意搭理我们的。”
“特务这个称呼啊,在中国算是基本臭了。”孟绍原苦笑一声:“我们这些人,只负责对敌工作,他们什么思想什么主义,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孟主任,你这想法很危险。”吴静怡特别提醒了一下:“进咱们军统的,政治思想课可是最先要上的,别忘记上面特别交代过……”
“算了吧。”孟绍原打断了她的话:“咱们都是自己人,也别说官场上的那些话。我对付日本人杀汉奸都来不及,哪有心思管别的?不说这个,不说这个。”
振作了一下精神:“吴助理,帮我看看有没有船去香港,我要送一个大人物过去,这可是戴先生特别交代我照顾好的。”
“好的。”
“对了。”孟绍原像是想起了什么:“你要有什么东西要带去香港给你先生,也可以拜托他一起送过去,不过,只能让你先生去拿,可不能让人家给你先生送过去啊。”
这是什么大人物值得孟主任这样啊?
吴静怡有些摸不着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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