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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分钟后,我在洗浴中心里等到了李少东。
人在经历过重大挫折后往往会发生天翻地覆般的变化,此时的李少东剃着个几乎贴头发的圆寸头,刀削斧凿似的下巴颏上遍布青黑色胡茬,额头正当中有一个拇指大小的伤痕,一双眸子仿若死鱼眼似的不挂任何感情,穿一身浅灰色的布料运动服。
入狱前,他是县的天之骄子,不论是家世还是地位都在同龄人中属佼佼者,一场变故下来,一切都荡然无存,所以此时他会表现的面无表情也不难理解。
我眨巴两下眼睛看向他问:怎么不冲个澡?
出来前,那帮狱友拿凉水管刚滋过我。李少东声音哑涩,雕像似的盘腿坐在我对面,似笑非笑的摸了摸脑门上的伤疤出声:我是两个小时前出来的,先回了趟家。
我鼓着腮帮子轻问:老爷子和你弟弟。。
其实面对他的时候,我多少还是有点内疚的,如果当初不是因为我的介入,他家也不会发生如此大的巨变。
李少东挤出个呆板的笑容:老头没了,亲戚们都说他是药物过敏死的,只有我知道,他肯定是自杀的,骄傲了那么久,他忍受不了突然从天堂到地狱。
那你弟弟呢?我搓了搓脸蛋问。
李少东继续机械一般的回答:他因祸得福,成功戒毒上外地打工去了,至少这辈子还没有废。
不知道为啥,我有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犹豫一下问:你。。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李少东咳嗽两声说:本来我还得继续蹲两年零八个月,给我办理手续的典狱长说是你花了大价钱保我出来的,那剩下的两年八个月,我补偿给你。
我诚心实意的开口:东哥,其实没必要的,我之前是因为。。
李少东摆手打断我:之前的事情咱们都不提了,跟你两年是我自己的想法,最主要的是现在我也没想好下一步要干嘛,等我什么时候考虑清楚了,会主动告诉你的。
我犹豫片刻后,也没矫情,直接把手抻出去道:成,往后咱是一家人。
李少东顿了顿,伸手跟我握在一起微笑:你是老板,我是司机,从今天开始我叫三眼!
他的笑容根本无法让人感觉到暖,可能是额头上那道渗人的伤疤缘故,也可能是脸色过于的苍白憔悴,我隐隐从他身上感觉到一股子死气,就是那种万念俱灰却又不忍闭眼的冷漠。
这种冷漠,我记得很少以前我蹲看守所的时候,曾经在一个死刑犯的脸上见过。
我缓口气岔开话题:想吃点啥?这洗浴什么都有。
他歪头想了想后说:想喝酒,度数越高越好,服刑的这段时间,我最梦想的事情就是好好的醉一场,吃的。。来一碟花生米就好。
行。我起身拽开门,招呼了一声服务员。
不多会儿,两瓶五十度的高粱酒,外加我一盘老醋花生米摆在床头柜上,我俩分别坐在一张按摩床上,将纸杯倒满,我刚寻思整几句开场白,他已经把酒杯放到嘴边,灌下去一大半,憔白的脸上瞬间爬起被烈酒灼烧过后的绯红。
一杯酒灌进肚里,他嘶的倒抽一口凉气,不知道是被呛着了,还是想起来什么,眼眶中不知不觉布上一层雾气。
一看他喝完了,我也赶紧捧起酒杯,嗅着杯中辛辣的酒味,我眼一闭,就跟小时候咽中药似的吞了下去,滚热的液体顺着我喉咙一路淌进胃里,呛得我禁不住剧烈咳嗽两声。
你不用陪我喝,我自己一个人慢悠悠的过口就好。李少东抓起几颗花生米丢进嘴里,嘎嘣嘎嘣的嚼出声音。
我喝了半杯酒,脑门上就开始泛汗,吸吸鼻子说:东哥,我现在在山城,这次回来主要是看看你和另外一个朋友,他也是警察,等明天看完他,我再回家一趟,咱们就走。
没问题。李少东抓起酒瓶咕咚咕咚又给自己续上满满一杯酒,扬脖喝了一大口,眼珠子瞟向天花板上的顶灯,像是思索什么一般浅笑:老板,往后你还是叫我三眼吧,号里他们都这么喊我,我也听习惯了,李少东这个名字我现在不喜欢了。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固执于一个称呼,可能是他想跟过去道别,也可能有什么更深层的含义,不过还是很配合的点点脑袋。
他这次露出一抹笑容道:你睡吧,我喝完也睡。
再陪你一会儿吧。我想了想后回答。
他不再多说什么,捧着鼻子喝水似的小口小口往嘴里倒,高度数的酒精顺着他滚动的喉结淌入身体,他的眼睛也慢慢别憋的全是红血丝。
房间内寂静无比,只能听到他咽酒的咕噜声。
我背靠着床头,时不时看看他,或者看看窗外。
良久之后,李少东打开话匣子:我刚学会喝酒那会儿,我家还不富,我记得我爸好像还只是个干小工程的工头,我过十四岁生日,从家里偷了一百块钱,请几个同学上饭店,无巧不巧的碰上我爸带着工友去吃饭,我以为他会胖揍我一顿。
结果呢?我接茬问。
李少东的嗓音顿时变得更哑了:他既没打我也没骂我,还替我要了一瓶六十块钱的老白汾,说是喝好酒不容易上头,那会儿六十块钱的酒算得上好东西了。
我点点头应承:嗯,好爹。
后来我和我爸有事没事就偷偷的喝两口,不过每次他都不允许我喝多,他告诉我醉酒容易误事儿。李少东的身体开始颤抖,牙齿咬的吱嘎吱嘎的作响:可我还是没听他的,抓你们的那天,我喝醉了,如果平常状态的我,肯定不会干出这么低端的事情,如果不是因为我闯祸,他不会跪下来求孙马克求谢谦,最后更不会。。我。。我他妈恨自己啊。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李少东再也没法保持那份冷漠的倔强,泪水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噼里啪啦的往下流,边哭边给自己倒满酒往嘴里狂塞。
我没有阻止他,只是静静的望着他,压抑的太久不是好事,如果能趁着喝醉把所有想骂的话全骂出来,对他对我反倒都挺好。
李少东拿袖管擦抹一下脸颊,直接抓起一瓶白酒,拧开瓶盖,对嘴咕咚咕咚喝下去一大口,溢出来的酒精顺着他的嘴角漫延,浸湿了他的前胸。
喘息几秒钟后,他抽了口气道:刚蹲监狱的时候,我唯一的想法就是把你脑袋拧下来,可后来我想透了,这事儿根本不怪你,讲道理你只是个讨账的,活的就是这口饭,说人情,咱们无牵无绊,你肯定不会帮着我,要怪也只能怪我家命该有此劫。
我叹口气道:你说的我心里怪不好受的。
哈哈,都过去了,往后我就是三眼。李少东抻脖哈哈大笑两声,随即咚的一下栽倒在床上,剩下的大半瓶酒跌在地上,摔的粉碎。
我刚琢磨着问问他怎么了,他已经发出呼呼的打鼾声。
我愕然的睁大眼睛嘟囔:我日,这就睡着了?
经过白酒和精神的双重摧残,这个刚硬的汉子就以这种令人啼笑皆非却又很是心酸的方式熟睡过去。
我起身简单清扫一下地上的碎片,完事又将包房门打开一条缝隙,想着散去屋里浓郁的酒气,不然真容易酒精中毒了,抹了把脸后也躺下睡去。
第二天睁开眼,已经是半上午,我刚坐起来,就看到李少东趴在地上呼呼喘气的坐着俯卧撑,见我醒了,他仰头一笑:早安,老板!
瞅着他此刻满脸阳光的笑容,我有点懵逼,特别难将他和昨天那个满脸丧气的汉子联想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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