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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濯缨小心翼翼觑着他的神色,只见他神情异常平静。她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想法,就将烛台往他跟前又凑近了一点。

烛光更亮了一些,齐应弘仿佛被惊到了一般,蹭蹭后退两步。

韩濯缨手一抖,滚烫的烛油溅出两滴,堪堪落在她手上。她轻“嘶”了一声。

齐应弘眸光一闪,沉声问:“画像在哪里?”

韩濯缨也不管手上的烛油了,当即表示:“在书房,我带你去。”

齐应弘却显然并不着急:“用冷水浸一下会好一点。”

“没事。”韩濯缨不甚在意,“不疼的。”

疼也能忍。

她领着齐应弘前往书房,将烛台放在桌上后,又多点燃了一盏灯。

书房霎时变得明亮起来。

齐应弘站在门口后就不再前进,面色沉沉打量着这所谓的书房。

地方不大、陈设简单,大大的书架上摆满了书。

韩濯缨依着记忆,迅速翻找一会儿,不但找出了生父的画像,还找到了母亲的、韩二叔的,以及幼年韩雁鸣的,甚至连宋雁回的都有。

——她的生父和韩二叔都擅长字画。

韩濯缨挑选了一下,除却宋雁回的那几幅,她一股脑抱着,放到桌上,伸手招呼齐应弘过来:“来,你看,你看。”

齐应弘静默一会儿,才缓缓走了过来。

桌上铺陈着好几幅画像。

“这是爹,这是娘,这是二叔,这个应该是小时候的你……”韩濯缨认真介绍着。

她自己感觉画像未必能还原人的真实相貌,但或许是心理作用,这么一对比,感觉还是有几分相似的。

齐应弘盯着桌上的画像。

这些画像时间久了,纸张都有些泛黄,不过画像勉强还算清晰。

韩濯缨想了想,拿了一面镜子放到他面前:“来,你对比一下。”

齐应弘很少照镜子,但自己长什么样还是很清楚的。他此刻并没有照镜对比,仍在认真看着画像。

比起齐家人,无疑他更像韩氏夫妇一些。

他的眼睛形状跟韩夫人相仿,而他的脸型、下巴却神似韩靖。

韩濯缨在旁边看着,感觉自己的眉眼也跟生父画像中的样子有几分相似。

身边的人一直沉默,韩濯缨也不知他究竟是何想法,就小声道:“你看,其实我们好像也有一点点……”

“我自己能看到。”齐应弘打断她的话,语气淡淡。

“哦。”韩濯缨不再出声。

反正能做的她都做了,该说了她也说了。至于信不信、认不认,就看他自己吧。

书房里很安静,偶尔只有烛花“啪”的一声爆了,显得越发的静。

齐应弘的视线从画像移到了身侧的少女身上,她正低头细看画像,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

在今天走进清水巷之前,他还想找她证明,是她弄错了。可如今,先前仅存的那些侥幸被接二连三的证据碾碎得荡然无存。

她已经成功保住了房产,也找到了一个用来应付外人的兄长,根本没必要骗他。

她所做的一切,唯一的原因仅仅是:她真是他的妹妹,一母同胞,血脉牵引。

是啊,天下哪有那么多的巧合?

眼前这个姑娘其实就是他的妹妹吧?

齐应弘无声地张了张嘴,喉结滚动,却始终没能喊出那个正确的称呼。他双目微阖,敛去了眸中所有情绪。

他心想,或许一开始他会留意她,就是因为她是他的胞妹,因为有着血缘的牵绊。

他对自己说,这世上他还有个血脉相连的亲人,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他们观摩画像已经有足足两刻钟了,韩濯缨的耐心也越来越少。到了这个时候,她是真的饿了。

深吸一口气,韩濯缨道:“你也看到了,就这么回事。当年战乱,父母二叔并不是故意弄丢了你,二叔他一直自责……”

“我知道。”齐应弘声音低沉,“手札里写的有。”

韩濯缨抬眸凝视着他:“所以,你信不信?”

齐应弘却移开视线,缓缓说道:“你说的或许是真的,但我……”

韩濯缨心想,凡事最怕转折。

果然,下一瞬,她就听他说道:“但我另有家人。”

“我知道。”韩濯缨点头,而且看他如今这般,想必齐家人待他还不错。

齐应弘沉默了一会儿:“我从没跟齐家人提起过这件事,他们也一直说我是亲生的……”

韩濯缨微微一怔,随即便醒悟过来,他这大概是信了吧?至少不再是凶巴巴地一味拒绝否认了。

她点一点头:“嗯,理解,明白。”

“所以我可能不会很快认祖归宗。”齐应弘说的有些艰难,他也不知道自己是顾及齐家的亲人多一些,还是想拖延时间好再找一些证据推翻当下的论证。

尽管目前来看,已证据确凿。

拒绝认祖归宗,在世人眼中,可谓是大不孝了。

然而韩濯缨却十分理解的样子:“可以啊,我没意见,尊重你的想法,养恩不比生恩轻。”

在她自己心里,养父临西侯的分量也比从未谋面的生父韩靖要重得多。就算这个亲哥一辈子都不认祖归宗,她也能接受。

但齐应弘的心情并没有因为她的通情达理而轻松。

停顿了一下,韩濯缨小声问:“哥,我能这么叫你吧?”

齐应弘眸子冷了下来,他唇线紧抿,没有应答,却也没有拒绝。

韩濯缨寻思着,既然不阻止,那就是默许了。她轻咳一声,继续道:“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齐应弘没有吭声,只静静地看着她。

少女脸颊微红,长长的睫毛轻轻抬起又垂落,分明是有些不好意思:“你也知道,当时情况紧急,我另找了一个人,假装是你。他没有记忆,以为我说的都是真的,也当自己就是你。我怕他骤然得知真相会受不了。所以,你能不能先帮我瞒着他?”

说到后面,她的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自己也觉得这个要求实在是过分了。

可是,那个“韩雁鸣”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一心当她是妹妹,又帮她良多。她那时以为真正的雁鸣已不在人世,后来他又说太医断言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恢复记忆。是以就想着让他一直以雁鸣的身份生活。反正韩家需要子嗣,她需要兄弟,而他也没有家人。

这么久了,在她心里,他早就是雁鸣了。

如今她真正的兄长找到,她不敢想象他得知真相的样子。

那对他来说,太残忍了。

但是她又不能明知真正的韩雁鸣是谁而不去相认,那样对韩家父母、对真正的雁鸣都不公平。

齐应弘疑心自己听错了,一脸的不可置信:“失忆?先瞒着?”

“嗯嗯。”韩濯缨点头,不免有几分心虚,“我知道这样很强人所难。但是正好你也说了,你可能不会很快认祖归宗。所以我就……”

齐应弘按了按眉心,好一会儿才沉沉说道:“我倒真希望,他才是你亲哥。”

那样他就还是齐应弘,而不是她所谓的同胞兄长。

韩濯缨有些讪讪的,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勉强笑笑。

作为过来人,她能体谅他骤然得知身世变化后的一时难以接受,所以对他的态度也不甚在意。

“他是哪里人?做什么营生?你是怎么找上他的?他又是因何失忆?”齐应弘沉声问,他觉得,她好像很在意那个假兄长。

听他这审问犯人式的询问,韩濯缨心中一凛,警惕心顿起。

她这几日只顾着相认的事,倒是险些忘了,他们两人,一个是青云卫指挥同知,一个是太子暗卫。她第一次见到他们,还是在同一个夜晚,其中一个追拿另一个。“兄长”还数次提醒她,不要跟齐同知走的太近,她每次都一口应下……

眼下这情况有些棘手啊。

韩濯缨不直接回答,只小声道:“这就说来话长了,反正他肯定不是坏人就是了。他是真心拿我当妹妹的,帮了我好多好多次。”

她忽然觉得,这个亲哥之前不愿意认她,也未必就是绝对的坏事。

见她不想细谈,齐应弘便也就不再追问,他心里乱糟糟的,就只说了一句:“我先回去了。”

“那我送你?”

“不用。”齐应弘断然拒绝,“我自己认得路。”

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他将幼年韩雁鸣的画像卷了,收入袖中,抬脚便往外走。

韩濯缨轻声提醒:“哥,那我刚才说的事……”

这才是最关键的啊。

齐应弘脚步微顿,深吸口气平复情绪:“我既没认祖归宗,也不知道他是谁,自然不会跑到他跟前跟他说‘你是假的,我是真的’。”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出了书房,也不从正门走,几个纵跃,就离开了韩家。

韩濯缨追出去时,他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翠珠早做好了晚饭,看见她,连忙问:“小姐,齐大人呢?可以用膳了吗?”

“嗯。”韩濯缨胡乱点了点头,有点心不在焉,“他走了,咱们吃饭吧。”

她现在发愁的是,她该怎么对待那个假的韩雁鸣。

当初她身份发生巨变,不得不离开侯府,身边只有一个翠珠和两个包裹,唯一的栖身之所还被人觊觎。她虽然面上淡定,无所畏惧。可事实上,那段时间堪称她最艰难也最脆弱的时候。

诚然“韩雁鸣”跟她的初遇并不美好,一开始她也防备重重,可她后来是真的拿他当雁鸣来对待。他在她心里,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亲人。

现在她找到了亲哥,就算是将来恢复身份认祖归宗了,她也不能不认他啊。

觉得没用了,就一脚踹开?这算什么呢?

韩濯缨一顿晚膳吃的心不在焉。

翠珠小声问:“小姐,齐大人今天来做什么啊?是不是来验证身份啊?那他是不是真正的少爷啊?”

她还记得那天马大伯说过的话。

韩濯缨沉默一瞬,不答反问:“翠珠,你觉得如果找到了真正的雁鸣,那……”她指了指前院厢房的方向:“他怎么办?”

翠珠瞪大了眼睛,黛眉紧蹙,神情纠结而为难,好一会儿才试探着道:“这,就说他们是双胞胎?其实有两个少爷?”

韩濯缨以手支额:“……嗯,你很有想法。”

怎么可能有两个雁鸣嘛!

韩濯缨叹一口气,心想,还不如不坚持呢,知道亲哥活着就行了,管他认不认呢。

可是,她也不能剥夺他回归身份的权力。

他是真正的韩雁鸣,跟她身上流着同样的血。不管他是否恢复身份、认祖归宗,她都得尊重他的选择。

至于那个假的兄长,她要再好好想想。

翠珠想了想,问:“小姐的意思是,齐大人其实就是……”

她一脸震惊地掩了唇,眼睛瞪得大大的。

韩濯缨瞧了她一眼,递给她一双筷子:“吃饭吧。”

翠珠看她这反应,也不知道自己猜的对不对,只得坐下跟着一起吃饭。

晚间韩濯缨将手札与画像都重新给收了起来。

她对自己说,其实也不必太杞人忧天,还不知道亲哥对恢复身份这件事究竟是什么态度呢。

————

齐应弘离开韩宅后,足下发力,一路狂奔。

夜静悄悄的,偶尔有夜风吹过,带来阵阵凉意。

他飞奔了许久之后,才慢慢停下来,一颗心砰砰砰直跳,心底也有酸楚渐渐弥漫上来。

齐应弘揉了揉发胀的胸口,一步一步走得极慢。

清明时节多下雨。今天白日里天气不错,这会儿却有雨滴落了下来。

齐应弘怔了一会儿,将那幅幼年韩雁鸣的画像,小心揣进了怀里。

等他回到齐家时,身上衣衫几乎已湿透。

齐宅的大门还开着,门口灯笼高悬,照得附近亮堂堂的。

他甫一出现,就有小厮高声道:“大少爷回来了!”

齐应弘轻轻吐一口气,大步走了进去。

早有小厮递了伞过去,口中说着:“可算是回来了,老爷一直念叨呢,还说着要派人出去找。”

齐应弘伸手接过了伞。

伯父齐天德先前一直全力支持大皇子,前段时间大皇子离京就藩,他也闲了下来,将所有精力都放在一干子侄身上。

听说侄子回来,齐天德松了一口气,又连忙让人去准备干净衣物和暖身的姜汤。

齐应弘洗了热水澡,又喝了姜汤,擦干头发后,他心中的那些酸涩渐渐散去。

其实他也很清楚,知道这些真相对他而言,并不是坏事。相反,还是一件好事。他并没有失去什么,只是多了一个妹妹。

清明的雨不算大,但淅淅沥沥下了将近半夜。

次日清晨起床,连空气似乎都清新了不少。

韩濯缨暂时将那些烦心事抛之脑后,专注于自己的女傅工作。

说来也奇怪,自清明过后,连续十来天,真假两个兄长,她都没再见到。

不过想想也正常,大家都有要务在身,岂能日日厮见?只是她到底也不知道,她真正的兄长对于身世一事,究竟是什么个想法。

这些天,她又有意打听了一下齐同知的事情,对齐家的基本情况也大致有了个了解。

真正的兄长虽然没有父母,但是成长过程中有一个疼爱他的伯父和一个倚重他的姑姑,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当年战乱,他在那样的情况下都能活下来,还活得不错,已经很难得了。所以他不管做出什么选择,想必她九泉之下的亲生父母以及二叔都不会反对。

转眼到了四月,身上的衣衫渐渐单薄。

石南星的医馆走上正轨,他也另行租赁了院子,就在医馆附近。他医术好,新医馆开业又忙,来韩宅的次数不知不觉变少了。

这天傍晚,韩濯缨从皇宫出来后,就乘坐马车回家。走进清水巷后,还未到家,她就从车帘中看到门口站了一个人。

那人站得笔直,一身青云卫服饰,手中抱着一柄刀。

韩濯缨一眼便认出来,这是自己的亲生兄长。

她跳下马车后走了过去,轻声问:“你怎么站在门口?进来吧。”

齐应弘唇线紧抿,只略一颔首。

开门的翠珠眼珠子骨碌碌直转,心头浮起一个又一个念头,却一句话也不多说,只将两人迎了进来,自己去厨房忙碌。

此地除了他们两个再无旁人,韩濯缨轻轻唤了一声:“哥。”

齐应弘眸光轻闪:“我前一段儿出任务,不在京中。”

韩濯缨略一思忖,知道这是在解释之前为何不见踪影。她轻轻“嗯”了一声:“我也在忙着教公主习武。”

两人各说了一句话后,就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齐应弘离京半个多月,对于身份的转变,已逐渐接受。他现在做的,是试着以平常心来对待这个多出来的妹妹。

韩濯缨想了想,问:“你用过晚膳没有?你想吃什么,我帮你做?”

她自己厨艺并不算好,之所以问这个问题,一是真心跟这个亲哥亲近一些,二则是有意打破尴尬。

齐应弘不甚在意:“随便。”

“行,那你歇一会儿,我去厨房看看。”

齐应弘却皱了眉:“算了,你别去了,我不饿。”

“好吧。”韩濯缨只得停下脚步。

“他们葬在哪里?”齐应弘忽然发问。

这问题没头没脑,可韩濯缨立刻明白过来,这是在问他们的生身父母。

“就在城郊,你哪天有空了,我陪你去祭拜。”

韩濯缨跟这个兄长相处不多,且一开始的几次相遇并不算愉快。但这会儿知道了彼此是兄妹,她不自觉便生出一些同病相怜的亲近感来。

齐应弘只点一点头。

父母没有抚养他长大,是因为战乱,而非他们有意抛弃。身为人子,他须得去祭拜。

时值傍晚,夕阳西下,天边晚霞密布。

韩濯缨抬头看一眼天边,心内蓦的涌上许多感慨来。

她和她真正的兄长从小都不在韩家长大,但兜兜转转又能在这里一起说话,也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了。

齐应弘偏头看了她一眼,缓缓阖上双目。

韩濯缨想了想:“要不,我带你去看看父亲的藏书?”

主要是俩人这么相对无言也很尴尬啊。

齐应弘略一思忖:“也好。”

————

翠珠拿不准这位齐大人的身份,但既然有客人在,少不得要多做几个菜。

她在厨房哐哐哐哐一阵忙碌,忽然听到了敲门声。她也不解围裙,直接就去开门。

刚一打开大门,翠珠就愣住了。

这不是少爷吗?

少爷回家没个定数,这会儿回来也不稀奇。可是,翠珠立刻就想到了还在家里的齐大人。

她一颗心怦怦直跳,高声道:“小姐,是少爷回来了!”

谢泽已经十来天没去清水巷了,他忙于政事,自不能随意抽身。

两人同在宫中,她在瑶华殿的情况,他也尽数知晓。

近来天气渐热,谢泽思忖着可以借着回去取衣服的机会见一见她。

好些天不见,还挺想念的。

于是这日,他就命人驾了马车,直奔清水巷。

看见翠珠一惊一乍的样子,谢泽眉梢微挑:“你这么大声做什么?”

翠珠嘿嘿一笑:“这不是看见少爷,高兴嘛?”

而书房里的韩濯缨在听到翠珠的话后,瞬间变了脸色。

她看一眼面色沉沉的齐应弘,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千万不能让这俩人碰上!

齐应弘已抬眸看向她:“少爷?”

“就是我那个哥啊。”韩濯缨心念急转,小声央求,“你先别出去行不行?我还没跟他提过,突然来这么一遭,我怕他受不了。”

何况这俩人的身份还是对立的。

齐应弘静静看着她,并不表态。

韩濯缨心内愈发焦急:“哥哥,我先把他支走,等他走了你再出去好不好?”

她眸色盈盈,一双秋水样的眸子里尽是恳求之色。

望着她的眼睛,齐应弘顿时生不出拒绝的心思来:“嗯。”

韩濯缨大喜,她唇角弯弯,眸中立时有喜意流泻出来。她快步走出书房,耳畔已听到“兄长”的声音:“缨缨?”

“来了。”韩濯缨应了一声,大步向院中走去。

而待在书房的齐应弘却拧起了浓黑的眉。“缨缨”他知道,大概是这个妹妹的昵称,只是这个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一样。

然而等他隔窗去看时,却只影影绰绰看到妹妹拉着一个人走远了。请牢记:,网址手机版m..电脑版..,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书友群qq群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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