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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近了王都天阙。
天阙城里依然残留着战火的痕迹。
无人欢迎。
两名巨人的厮杀虽然都是尽量避免造成额外破坏,然而两者终究是投下了不少雷火,两者的攻伐终究是带来了不少凡人的重伤。
如今,城中的火焰自然早就扑灭了,但流离失所的百姓也不过被草草安置,天子之家事情众多,王权更替之时,正是阴谋阳谋,鬼蜮伎俩随之而起的时候。
哪里会有人管到这些百姓?
你管。
你是不是想收拢人心?
你为谁收拢人心?
收拢了干什么?
没有?
没有跟回去调查一下。
姬长乐权力未稳,尤其还有之前比他强上一号的四哥还未死,虽说四哥和他差不多,也是个废物,甚至这位四哥在他亲眼见证三哥是如何被玩死的时候,他还在外地风流快活。
两人之前还一起花天酒地过,理论上应该感情很亲,但现在不同了。
谁能揣摩一个懦弱窝囊了半世、忽然要成为天子的人的心态?
首先是暴发户般的狂喜。
其次是担惊受怕,害怕这一切被人抢走。
再其次是惶恐,因为他依然是作为提线木偶被操纵着红楼楼主手上...
这些复杂的情绪,让整个皇宫,甚至整个大周都被弥漫着一种惊惶的情绪。
姬盛倒是不惊惶,他已经认命了,他被彻底控制了。
只是,他实在输的很不甘心。
他想见一见天牢的闻风雷,聊一聊细节,但没有人会同意他去。
他想见一见他曾经的皇后,那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夏宁...他已经知道自己被幻术操纵,知道自己和那位大妖并没有半点亲密关系。
只是,他不明白,这妖为的是什么?
但也没有人同意他去。
曾经呼风唤雨的天子,如今却是被束在一方小小的豪华的寝宫里,寸步难行,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本该如此。
夏宁在哪里?
她也许在等待。
也许...
在压制着心底那愤怒的与夏极有着血缘关系的亲姐姐的声音,压抑着愧疚,压抑着那些冲撞入心底,碎片般的记忆,如同回光返照一一呈现。
月笑笑已经从金桂宫的湖底绕回了长虹湖,再绕回了东海...
没有妖气补给,哪个妖顶得住呀?
何况,月笑笑也已经明白了这位妖族娘娘的心意。
娘娘...
可不止是缺了妖气补给的问题。
她的身体,妖魂,早在妖皇时代绝地天通的落幕大战时,就已经被重创了。
伤势多严重,月笑笑还没有资格知道。
但这只高贵的小鱼妖已经知道了一件事:
娘娘并不是只在等着见那位人类的弟弟一眼。
她甚至此番来人间,就未曾准备活着回去...
她只是如同一个重病将死的妖,在选择生命最后的日子如何去度过。
娘娘选择了那位与她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类弟弟。
为什么?
月笑笑不知道。
娘娘也只说那夏极是个普通的人类...
她不过是想体验一下人间的温情。
如此而已。
所以,月笑笑走了,毕竟它只是听了东海那一位妖王的秘令,让它来迎妖族娘娘返回东海,但最终还是要尊重娘娘自己的意思。
大红猿走了。
妖中贵族,水木双属的五行妖蛇太攀也走了。
喜欢提着脑袋梳头的诡异水妖也走了。
妖魔们散的干干净净。
没事,谁来攻打人类都城啊。
躺回东海,日精月华不香吗?
这座城。
这个国。
人很多很多。
但,这里...
夏宁轻轻在深秋里搓着小手,呵着热气。
她金桂宫天井的上空,飘了些白粒,似是冬雪要提前落下了。
算算时间,小极该回来了。
毕竟姬长乐可以得到的信息,她也能得到。
夏宁转身扶着桌椅,一路来到烤炉前,打开炉子,她嗅了嗅,咬住了唇。
因为不完美,有一点点焦味。
但时间来不及了。
她把小松饼一块一块地夹了出来,整整齐齐地放在了垫着银纸的小餐篮里。
一旁的侍女碧霞开口道:“太后,奴婢来帮您吧...”
夏宁摇摇头,她缓缓夹着每一块,动作很慢,末了,又用干净的厚布轻轻搭在了小松饼上。
把篮子挎在臂弯间...
她看了看门外。
小雪果然落下了。
北地的雪,预示着寒冬已至。
夏宁拿起一把油纸伞,叫了马车。
车轮击碎了狂风,直接往着宫外去了。
小雪转急。
漫天如盐如羽如絮如白色海洋又如一条还未苏醒的龙...从南而来。
...
...
“下雪了。”
“下雪了!”
“下雪啦!!”
北上的中军,士兵们开始嚷嚷,声音里或多或少藏着感慨,带着轻松之意。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兮,雨雪霏霏。
这是回乡的好时候,至少这一个冬天,能在王都好好度过了。
夏极掀开帘子,只看了一眼窗外又放下了,拍了拍手侧的漆黑匣子,那是夏宁为他挑选的凶剑。
他心神沉浸入了风雪。
这一刻,他不是地下君王,不是六臂地藏,也不是六翼神女,更不是憨厚老实又好色的小牛头...
这一刻,他就是他自己,即将从过去的花天酒地、风流倜傥、不问世事的圈子里走出来的那个孩子。
因为夏宁...
他开始温习着复杂的符印顺序,以防出错。
...
...
“逍遥王要回来了吗?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
快要登基天子的姬长乐很开心。
他是个废物,自然对同样是草包的逍遥王产生了极大的好感。
这才是君臣一心啊。
他已经想好了,他要把逍遥王提拔为军部大将军,在五虎上将,护龙七大将外再另设个名目,到时候逍遥王就是那名目的第一人。
姬长乐很开心,甚至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都有人分担了。
...
...
赵骨坐在自家的府邸里,他静静思索着。
圣会要和阴司通话,而逍遥王就是中间人...
等王爷回来,他需要挑个时机,去寻一下逍遥王才是。
...
...
王柒柒披上了貂绒斗篷。
她的眼泪已经哭尽了,恐惧也已经到了尽头。
王家的财产已经被折算成了大周最大钱庄的银票,这是真的富可敌国。
此时。
她身后传来声音。
西门负剑,淡淡道:“小姐,逍遥王快到了。”
王柒柒点点头。
她不知道王家值此大难,她与逍遥王的婚约还在不在,但无论在不在,她都要利用逍遥王的力量重新振兴王家。
所以,她打扮的很美。
“准备一辆马车,陪我去见他。”
...
...
对于逍遥王的返回,姬长乐因为没有得到从红楼楼主传来的命令,所以自然也未曾做任何准备。
而南门,除了巡查的墙头侍卫,便是人很少了。
没有人在乎这样一个王爷的返回。
百姓沉浸在感伤里,没有心情去迎接。
士兵沉浸在回归的喜悦里,何况这一路上,逍遥王实力几何,他们早就清楚了。
随行的大将们,也都明白了这王爷就是个欺世盗名之辈。
他所有的名声...
诸如“戮妖剑圣”,“兵道奇才”都不过是骗人的,都是演出来的。
这让看穿了逍遥王本质的将军们只觉得好笑,虽然不表现出来,但是心底却完全不把这王爷当一回事。
...
入城前。
大军在城外十里集中,黄飞熊开始安排扎营。
士兵入了军是需要遵守纪律的,不存在到了王都,就解散的说法。
“第一条,不得仗着自己兵部的身份,欺凌百姓,扰乱王都。
第二条,不得聚众痛饮,群架斗殴。
第三条...”
黄飞熊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他正站在大雪中的空地中央,面对万千士兵。
此处很不错,入了王都区域的大军都喜欢在这一块儿安寨扎营。
黄飞熊忽然看到了一辆马车驶入了风雪。
他停了停,眼神示意两名随军的高手过去保护。
逍遥王怕是在外久了,想家了,想那位皇后姐姐了,所以归心似箭,这可真像个没断奶的孩子。
黄飞熊暗暗摇头,他不再管那辆马车,这一场把功劳给了逍遥王,就已经足够了,很快,朝堂大变,而这大周也会剧变,异族们,盗寇们,都不会放弃这个机会,趁着大周动荡大举入侵,蚕食鲸吞。
真正的战斗也许就要开始了。
此刻,意识到这一点的人也许还不多。
但...快了。
哎。
黄飞熊心底重重叹了口气。
几年后,大周会是什么模样呢?
他的心灰蒙蒙一片。
虽然在进行训示,但脑中却在盘算了入了王都该怎么面对那位显然在夺嫡之战中胜出的皇子,如何重新对自己进行定位。
...
夏极扬鞭,直接发挥了御马术。
马车飞快,那两位随军的高手怎么都赶不上,很快就被甩在后面远远追着了。
所幸,此处距离王都的南门并不远。
守门的卫兵看到一辆马车从风雪里而来,便露出警惕之色,准备上前盘问。
南门往北拐过第二巷口的小酒楼里,方真与酒剑仙正对坐着。
符秋月是回去了。
两人还在等着那位有着天生道子之名的王爷答应自己的邀请。
感受到城外远来的马车。
酒剑仙笑道:“这王爷在凡俗还真是混的不怎么样,合该随我回北辰,修得一身高深道法,符兵化剑,神打超凡,再回来扬眉吐气。”
方真笑着摇摇头:“我和你打赌,王爷不会去你那等穷地方的,我南海道宗的丹药,锻宝之法才能让这等天生道子得到最好的培养。”
酒剑仙:“方真,你这市侩气儿越来越重了,你怎么修得道?行了,不说了,王爷一个人孤零零的回来,这太没场面了,我得去迎迎才是,哈哈。”
方真:“那你为何还不动?”
酒剑仙道:“一枕黄粱听过吗?”
方真笑指着他,“你呀你呀。”
然后也不说话了。
所谓一枕黄粱,便是经历过荣华富贵,却发现万事万物最末都成空...惊醒过来,才发现人间富贵不过一场大梦,专心修道,长生逍遥,才是真正该有的追求,从此入道门,不再问凡尘,是为顿悟。
这一点上,两人想法相似。
都是准备等那王爷独自回王都时,感慨万千,看着满城萧索,漫天大雪,少人相迎,说不定...就悟了呢?
这一悟,也许道心就能受到启发,然后就能去道门修炼了呢?
就能从道门的初始,慢慢成长,成为仙人呢?
...
咕噜噜。
咕噜噜。
马车轮毂停在了南门。
马车上的人掀开斗篷,直接一跃而下。
两名值守的侍卫早就记熟了“不能得罪人”的模样,所以瞬间认出了来人,急忙道:“见过逍遥王。”
虽然如此,两人却也有些幸灾乐祸。
一个人返回,真是个没排面的王爷。
两人低首,佯装恭敬地让开了。
夏极仰头看了看城门上刻着的“天阙”两字。
面前的道路上...
城内,路边,雪里。
孤零零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旁,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撑着伞,挎着竹篮,好像在等一个人回家。
她双肩颤着,身形微微动着,好像在压抑着受寒后想要咳嗽的冲动。
她一双小靴子轻轻踩踏着雪地,算是略作活动,稍稍暖些身子。
染白的帽兜下,一张令天下男人无不心动的脸庞,已经苍白而虚弱,但还带着微笑。
她已经经历了太多太多太多,从妖皇时代,那九千余年的生命里,藏了太多回忆,这些回忆如是回光返照,走马灯般地在眼前掠过。
她心底那被压着的灵魂如今越发的挣脱了控制,在怒骂着,诅咒着,想要挣脱她。
这灵魂没有错,是她错了。
她很快就会为这错误付出代价...
那么,就让她再自私一会儿,再把这没有血缘关系的小极当做家人一会儿...
她双手合拢,捂住了脸庞,闭眼,深深吸了口气。
寒气入骨。
再睁眼,却是看到城门的彼岸,站着一个少年,少年背着漆黑剑匣,正微笑着看着她。
她疑在梦中,再揉了揉眼睛,喜极而泣,左手挎着篮子,右手开始摇着,丝毫不顾太后的气度,而是高声喊着:“小极!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她的泪水,从双颊滑落。
冰雪太冷...
风也太无情...
夏极似有些近乡情怯,喊了声:“姐。”
两边的侍卫听着这声音,心底才有些想笑,觉得这王爷没有霸气。
然后下一刻,他们却忽然愣住了。
因为...
风雪停了。
不是雪不下风不吹了,而是风雪凝固了。
夏极迈出了第一步。
风雪才又动了起来。
他周身玄妙深奥的气息逐渐升腾。
升腾的不似凡人。
两名侍卫感受都了这股气息的源头,忍不住看向了那走过吊桥的逍遥王。
前一刻还被他们默默笑话的王爷,背影忽然不同了,那是一种让人生出跪拜之心的不同。
左侧侍卫率先就跪下了。
心底满是拜仙求佛的冲动。
右侧侍卫腿一软也跪了。
夏极并不是单纯的使用着【太乙鬼王诀】。
这门法诀注重元神攻伐之道,对于现实世界的影响却是远远比不上其他玄法,但其手印繁复,道法繁多,谁又知道自己所用是不是这门道法?
所以...
夏极决定把绣花结界的结界掌控,以及马面对于五行的理解控制能力,糅杂入这法诀之中,演变出现实版的攻伐之道。
反正这门法诀看着只有自己会...那这法诀能有什么,只要能说的过去,还不是任由自己添加?
只要所用的招式,都是【太乙鬼王诀】之中的,那么即便真有人了解这门玄功,那也完全可以解释。
至于有没有人会觉得自己是阎罗。
唔...
且不说性格,功法。
为了再次做个区分,此时此刻的白桃花,正以阎罗的身份在距离王都颇远的地方做些事情。
夏极迈出了第二步。
这一步...
他直接迈过了数百米,落在了夏宁面前。
看着她流着的泪水,伸出手,手背微微一掸。
泪珠打到了半空。
夏极双手迅速结印。
那泪珠顿时卷起风雪飞出,逐渐化形。
“腾!!!”
酒剑仙和方真同时惊身,两人眸子闪过震惊,同时趴在了这小酒楼的栏杆上。
栏杆外...
那是一条雪龙,直冲九霄,然后在半空又消散开来,壮观无比。
酒剑仙急忙从三楼的栏杆一翻而下,落在街道。
方真则是往着楼梯口跑去,看到同僚如此的简单粗暴,他骂了声,却也跺了跺脚,看着栏杆,口中默念“一二三”,然后跨栏般的飞了出去。
...
夏宁惊讶地看着这位弟弟。
她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夏极也低头看着如今的太后,她的头顶恰好能顶到自己的鼻梁。
姐弟两人默默对视。
夏极左手连掐两印。
刷。
一道无形的气罩从他周身升腾而出,风雪全部格挡在外了。
夏宁看到这一幕,哪里还不知道这位弟弟出息了。
她露出了开心的笑,微微掀开厚布,推了推手臂,将篮子递了出去:“给你的。”
夏极:“这么好?”
夏宁:“赶紧吃。吃完...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和你说。”
姐弟两人站在气罩中。
夏极没问什么话,而是乖乖地拿了一块松饼,有些焦,有些冷,他捏了捏饼,皱眉道:“你等了我多久?”
“没多久呀”,夏宁看着面前的少年,伸手轻轻打了他一下,“坏毛病,吃饭的时候不许说话。”
她目光在松饼边儿上的焦黑处停留了下,神色有点黯然,“焦了。”
夏极将松饼一口塞入口中,满脸“真香”的咀嚼了起来。
然而...
似乎夏宁把糖错放成了盐,味道古怪到了极致。
夏极很清楚夏宁的情况,所以,他吃的很开心。
“好吃吗?”
“嗯!”夏极重重点了点头,又去抢第二个松饼。
夏宁似乎挺冷的,轻轻跺着脚,搓着小手,呵着热气,嘀咕着:“雪可真大,真冷。”
夏极左手拿着松饼。
右手则是伸到一边,以极快的速度,连续掐了三道纯阳之印。
三阳在元神攻伐里对应着元气潮汐。
暗暗配合上绣花结界的力量...
呼呼呼!!
他随手一指。
漫天风雪,就好像被神佛的大手给拨动了一下,化作潮汐向着他随手那一扬的南方而去,好似一条...苍白的狂龙!
他微笑着看着眼前的夏宁:“是不是暖些了?”
...
赶来的酒剑仙,随之而来的方真恰好看到了这一幕。
再看到了风雪隔绝的气罩中的两人。
女人是美的就算天上仙女也要自愧不如,那并非是容颜,而是一种玄奇的魅力,是气质、灵魂,赋予了那张凡人的皮囊无限的美丽与璀璨,使得即便虚弱,却也夺目。
少年则是他们之前在谈论的逍遥王。
他们刚刚才说“这逍遥王在凡俗混的不怎么样”。
“这王爷也许心生凄凉,觉得荣华富贵不过一场大梦,黄粱梦醒,大彻大悟,就可以随着他们返回宗门,静心修道,然后慢慢成长。”
只是...
他们刚刚看到了什么。
挥手之间,风雪如潮汐...滚滚南下不复回。
这是顿悟了?
这是真的顿悟了。
这证明他们想的确实没错。
但,只是顿悟到了这种程度...这...
北辰道宗的酒剑仙,南海道宗的方真都是彻底的傻住了,脑子停止了思考,心中是万马奔腾。
难道修道不需要遵循基本法了吗?
难道天生道子,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这还有天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