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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家府邸距离高家不远,但也不算毗邻,中间尚隔着几道街。

许泌这晚上回府,深夜了,人在书房里,四周一片寂静,耳畔,却仿佛还能听到几道街外高家那阖府欢庆的声音。

他闭目,端坐,呼吸吐纳,脑海里,却又浮现出昨日朝堂之上,李穆受封纳赏的一幕。

当时,高峤看着他的女婿,脸上露出的激赏和得意,令许泌如刺扎目,如鲠在喉,即便已是过去一夜,那种气闷之感,依旧难以消除。

他深深地后悔,自己当初考虑欠妥,完全看走了眼。不但没有想到当时还只是个别部司马的李穆日后会有如此大能,更叫他锥心的,是李穆原本分明是自己军府下的人,却硬是因为自己误判形势,生生地将他塞给高峤,叫他变成今日的高峤女婿。

显然,这个原本格格不入,曾将高家搅得翻天覆地,令高家上下恨之入骨的李穆,如今早就已经被接纳了。

这对翁婿,关系如鱼得水。

许泌不停地吐纳,终于,压下心绪,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朝堂风云变幻,暗流涌动,时刻都有意想不到的状况。

和高峤相争大半辈子,谁能保证自己一直慧眼独到,毫无纰漏?

便是高峤,不也数次吃了自己的大亏。

失误便失误了。与其自怨,不如运筹帷幄,放眼将来。

幸而自己动作得快,早早便联合了陆光出兵北伐,如今局面大好。

南阳已下。如今只要杨宣能攻下颍川,陆家也打下郾城,两军合围,一鼓作气,攻下洛阳,也不是不可图的壮举。

若真拿下洛阳,意味着北夏失都,如同覆亡,如此旷世功勋,完胜李穆攻占长安。

即便遭到北夏的负隅顽抗,一时攻不下洛阳,能夺回江淮大片故地,凭着这份功劳,往后朝堂之上,亦足以叫自己能和高峤分庭抗礼,再徐图大计。

许泌再次感到微微激动,忍不住起身,从一只信匣里,又取出几日前刚送到的一份他已读得滚瓜烂熟的战报,再次浏览。

这封战报,来自他的次子许绰。

许绰是许泌诸多儿子中,他颇为欣赏的一个。

和现如今的许多世家当中,家长更推崇似陆柬之那般才高气清的子弟不同,许泌不缺吟诗作赋、谈玄论道的儿子。

他的这个次子,文才虽是平平,却骁勇善战,能行伍领军,许泌一直着重栽培,期待日后大用。

但他也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子,性情骄纵,不够稳重,磨练亦乏,离独当一面还早,故此次北伐,不敢委他以大任,命杨宣掌着帅印,只叫许绰领了右将军之职,听从杨宣的遣用。

许绰在这封发给许泌的私报里,讲自己在南阳战中如何拔得头筹,立下大功,联军上下,无不敬服。具信当日,他已领军入了颍川,一路所向披靡,离阳翟不过数日距离,麾下将士无不亟盼再立奇功。

洋洋洒洒,字里行间,意气风发,信心十足。

许绰看完儿子私报,又翻了遍杨宣呈给他的信报。

杨宣说,蒙司徒委以重任,丝毫不敢懈怠,又得陆柬之协同合军,幸不辱命,取下南阳,军心振奋。

他必会晨兢夕厉,恪尽职守,以不负司徒信任。但北夏弃长安回兵保护洛阳,以全力应战大虞北伐联军后,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今豫州屯兵,不计其数,尚有后军从各地汇流而至,正面强攻,非明智之举。故联军兵分两路,欲先取敌军防备空虚的颍川,自己攻阳翟,陆氏打郾城,再行合围,则胜算更大。如今陆氏大军已向郾城而去,自己一方也照预定计划拔军,预估数日之内抵达阳翟。后续战报,他会及时递送。

杨宣信报言简意赅,看得出来,他的语气,凝重而谨慎。

许泌放下了,又看向儿子的那封信,出神了片刻。

突然,他目光微微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先前被他疏忽了的事,立刻疾步走到案后,提笔蘸墨,飞快写好一封信,盖了自己的大印,封好,正要叫人将这信连夜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发出去,听到门外传来了一阵疾走的脚步之声。

管事推门而入,喊道:“司徒,前方刚来的杨将军战报!”

许泌先前有令,收到前方战报,无论何时,无需等待,第一时间送上。

他接过那只封以火漆的牛皮信封,开启封口的时候,心下涌出一阵紧张和激动,手指甚至微微颤抖。

“恭喜司徒!必定是又传捷报!”

管事站在一旁,满面笑容地说道。

许泌启了封口,取出内中的信瓤,定了定神,。

“司徒,可是我们家公子在前方又立奇功?非我奉承,公子文武双全,天纵英才,只需稍加磨练,莫说陆家的长公子,便是那个方取下长安的李穆,在公子面前,亦是……”

管事不住地恭维。

前次也是他送来的大捷战报。许泌一高兴,随手给了他重赏。这回他自然愈发卖力。

他的视线落到家主的脸上,见他一目十行地看着信报,尚未看完,脸色竟陡然大变,仿佛头上降下一阵看不见的寒冰,将他整个人瞬间冻住了似的。

管事一怔,声音小了下去。

“滚!”

许泌猛地拍案,厉声大吼。

管事大吃一惊,慌忙闭口,弯着腰,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许泌双目,瞪得几乎迸脱出了眼眶。

他死死地盯着手中的信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是白纸黑字,一清二楚。

杨宣领着许氏大军,开往阳翟。北夏一反常态,连路守军,毫无斗志,几乎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便顺利逼近阳翟,又收到消息,道北夏援军尚未赶到,阳翟兵力空虚。

出于多年领兵打仗的一种直觉,杨宣疑心前方有诈,命大军暂停,再去刺探军情。

这一停,遭到了许绰的反对。

一路北上,许绰屡争先发,高奏凯歌,渐渐轻敌,一心想着以快致胜。

在他眼中,似杨宣这种寒门出身的武将,再有能耐,不过也就是供自家驱用的一个下人而已,怎会真的将他放在眼里?平日大帐议事,动辄当着诸多将士之面,出口打断主帅之言,自己高谈阔论,杨宣也只能忍耐。

这回眼见阳翟在前,如同探囊取物,大军斗志昂扬,杨宣却不肯发兵,许绰怎还忍耐的住?于是仗着身份,暗中联合诸多听从自己的将领,夺杨宣帅印,命大军前行,攻取阳翟。结果中计,陷入包围,遭遇惨败,许绰也险些临阵被俘。

还是杨宣救主,领着剩下那数万不听许绰指挥,仍追随于自己的军队杀入重围,撕开北夏大军的包围圈,救出许绰,又带着余下幸存将士逃脱,一路遭北夏大军的追击,边战边退,连原本已经取下的南阳也守不住,丢失了大半,直到退回到靠近了许氏经营多年的襄阳一带,才终于稳住阵脚,打退了北夏的追兵。

这一场大败,非但将先前赢得的北伐战果损失殆尽,许氏军府,更是损兵折将,计折损副将以上的将领二十多人,士兵伤亡逃散过半,元气大伤,面对着势头凶猛的北夏敌军,已是无力再次正面应战。

如今杨宣只能带着剩余军队暂时退守在襄阳和南阳的交界地带,请罪之余,他也在焦急地等着陆柬之的作战消息。

杨宣最后请求,必要之时,允他审时度势,突围而出,前去援助郾城,引陆柬之先一并回兵撤退,保存实力。北伐大计,只能日后再议。

否则,陆孤军深入豫州,即便最后攻下了郾城,也必身陷包围,前途凶险。

许泌一把撕碎了信报,整个人不停地发抖。

就在几天之前,朝臣还在议论,陆柬之领军攻打郾城,很是顺利,陆光很是得意。

许泌也满心期待着,许氏大军能再下阳翟。

杨宣是个很有章法的大将,此前从未叫他失望过。何况这次,他准备充分,兵多粮足,信心十足。

自己儿子不将杨宣放在眼中,许泌是早知道的。但向来也不如何在意,平日不过是在想起之时,出言提点几句罢了。

方才他重读儿子的信,有感于他信中口气,突然顿悟,想到如今大军在外,和平日不同,万一儿子不听帅令,恐怕于打仗不利,故匆忙写信,本是要下一道严令,命儿子在外,须全权听从主帅指挥,若有不从,以军法处之。

做梦也没有想到,信才刚写好,他还没来得及发出去,前方,竟已送来了如此一个惨败的结局。

许泌感到喉头又甜又痒,一口血突然呕了出来,眼前发黑,一头栽倒。

发出的声响,惊动了门外的管事。

管事见家主吐血倒地,慌忙将他扶起,又急去唤人。

没片刻,许泌心腹便陆续赶到,知大战失利惨败,个个面色沉重,默不作声。

许泌躺在榻上,慢慢地睁开眼睛,猛地推开一个姬妾正喂送到嘴边的参汤,命杂人都下去,随即坐了起来。

“朝廷这边,暂时先隐瞒消息,不许透漏!”

“立刻传我的命,令杨宣,再不许发一兵一卒!”

他一字一句地道。

幕僚知他所想。

此战,许氏大军损失惨重,即便重整旗鼓,也无力再下洛阳,弄不好,连老地盘荆襄都岌岌可危。

许泌已是无心再战了。

此次北伐,虽未结束,但败局已定。

倘若再照杨宣信中所请,突围而出,援陆柬之撤退,那么陆家依然能够保有大部分的实力,而许家,更添伤亡。

许陆两家,本就没有什么密不可分的关系,从前还曾相互踩踏。如今不过是为打压共同的政敌,才临时联合在了一起。

如此行事,也是人之常情。

但就此撒手不管的话,毕竟先前有过盟约,恐怕朝廷舆论,会对许家不利。

幕僚迟疑了下,低声道出自己的担忧。

休息了一阵子,许泌脸色虽然灰败依旧,但情绪已是恢复了过来。

“换作是陆光,他会为我许家以身涉险?”

“北伐败便败了,此也不是头一回败。高峤不也数次未果?何人能指责于我?”

“至于见死不救……”

他冷笑:“当那些还围着南阳的羯兵都是死的吗?杨宣一路败退,自顾不暇,能守住最后一点打下来的南阳之地,就已经是竭尽所能了,他非神人,如何插翅脱困,飞去郾城去救那陆家的儿子?”

众人被他一语点醒,纷纷点头。

许泌强打起精神,和众人连夜商议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

许家的书房,这夜灯火不灭。

同一夜,陆家依然风平浪静,上下安稳。

陆府阖府之人,除了值夜的下人,其余皆都入眠,对此刻那远在千里之外,已然降临到了头顶之上的狂风暴雨,没有丝毫的觉察。

唯有一人例外,如此晚了,还是没有入睡。

陆焕之从自己屋里出来,悄无声息地潜入一墙之隔的他长兄的院里,熟门熟路,直接摸到内室,停在了置于琴案之上的那架古琴之前。

陆柬之对这架古琴,极是珍爱。临出门前,不但又装入琴匣,以锁锁之,还在上头蒙了张覆布。

陆焕之定定地瞧了片刻,慢慢伸手,一把掀开覆布,用刀撬开琴匣,摸了一阵,果然,在琴下,找到了那份他先前曾入眼过的琴谱。

谱是减字谱,已力求简明,但一首曲子下来,亦有十来页,抄于宫中特用的瓷青粉笺之上,以线装订成册。

月光从窗外透入,照出了扉页上的寥寥数列字迹。

“闻大兄他乡卧病,缠绵不愈,弥有感,乃谱曲一首,千言万语,皆寄于曲中,愿大兄早日舒忧。放开心怀,则处处海阔天空。此曲,既是劝君,亦为自勉。”

字体娟秀,漂亮至极,一看便是出自闺阁之手。

陆焕之慢慢地翻着后头的琴谱,盯着上头那一个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字,手在微微地抖动。

他翻完,闭目良久,眼前又浮现出李穆护着她扬长而去,留下自己遭人耻笑的一幕,周身仿佛再次如有针刺,猛地睁开眼睛,咬着牙,颤抖着手,撕掉了扉页,胡乱地塞入自己怀里,将琴匣闭合,再盖回那张布,转身,借着夜色的掩映,飞快逃离而去。

……

次日,入夜,建康城南的秦淮之畔灯火辉煌,青楼酒家鳞次栉比,丝竹之声,伴着夜风不绝如缕,阵阵入耳。

一间青楼二楼的雅座里,十来个浓妆艳抹的艺伎围坐在一起,朝着上座中的那个年轻公子丢着媚眼。

这年轻公子虽不是熟客,但看他打扮和做派,便知是士族子弟。

这种地方,时有权贵官宦或是世家子弟出没,众人司空见惯。姐妹当中,从前有被相中买去入府做侍妾或是歌姬舞姬的,也是不少。但见今晚的这个客人,却有点奇怪,召了自己如此多的十来个姐妹,皆要通琴的,他自己带着侍从入内,却保持着这坐姿,不喝一口酒,也不开口说一句话,神色倨傲,似不屑来这种地方,不禁好奇起来。

当中一个年龄最长,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的伎女,名唤绿娘的,被众女簇拥着出来,笑嘻嘻地道:“这位小郎君,你来我们这里,叫来我们如此多的姐妹,既不吃酒,亦不作乐,难道是要我们陪你枯坐到天明不成?”

她话音落下,其余女子,皆吃吃而笑。

陆焕之朝身边侍从丢了个眼色。

侍从会意,取出随身所携的一只小布袋,解开口子,随手一倒,只听哗啦啦一声,地上便撒了几十枚金饼,金光闪闪,耀目无比。

伎女们还是头回遇到出手如此大方的客人,喜出望外,急忙磕头道谢,纷纷要去捡金币,却听那公子道:“且慢!”

众人知他有话,停了下来。

陆焕之道:“高氏女精通乐理,你们想必都知道吧?”

众女一愣,不知他为何突然提高氏女,但纷纷点头。

每年建康城中举办曲水流觞,为给达官贵人助兴,她们这些伎女,也有被叫去过。

那绿娘笑道:“怎会不知?我还记得几年前,她曾与陆氏长公子于曲水流觞会上,箫琴和鸣,声如天籁,当时我也有幸亲耳听过,至今难忘。只是不知,公子为何突然提她?”

陆焕之笑:“巧了。我这里,恰有一份她亲手所谱的琴谱。你们可愿一睹?”

众女大喜,围过来求要,等陆焕之掏出琴谱,争相翻看。

很快,那个名叫绿娘的伎女,坐于琴后,对谱试奏,奏了一段,停下,感叹道:“高氏女果然不负才名。我不过是粗通琴技罢了,更不知她谱曲时的心境如何,但奏来,只觉行云流水,情真意切,我极是喜欢。”

陆焕之道:“此谱有个名字,叫做鸾凤鸣,乃是去年三月,于曲水流觞会后,她特意谱好,送给远在千里之外的陆家长公子的。”

众女愣住了。

方才突然听到有高氏女亲谱的琴曲流出,都是惊喜不已,只想一睹究竟,一时也没人多想别的。

此刻听到这琴谱的名字,又听这公子如此解说,全都回过了神。

所谓鸾凤鸣,自然是寄托男女相思的意思了。

当初高氏女下嫁李穆,轰动了全城。

那个李穆,虽出身寒门,却有着南朝战神之名。他从胡人手中夺回长安,方前两日回了京,这消息无人不知。艺伎们自然也都知道。

听这年轻公子的意思,竟是高氏女在嫁了李穆后,还对陆家的那位长公子念念不忘,乃至暗通款曲,保有男女私情。

众女静默了。

陆焕之道:“我要你们明日起,各处弹奏,务必尽快传播开来。要叫有曲之处,便能耳闻。这些金饼,便全都是你们的!”

众女面面相觑,无人应答。

陆焕之朝随从再作眼色。随从又丢出了一袋金饼。

陆焕之望着几个眼睛慢慢发亮的女伎,唇角泛出一丝含着鄙夷的冷笑。

“你们不必害怕。无需你们说什么,我只要你们帮我传开曲子便可。其余之事,我自己会有安排。李穆便是真的寻来,你们只说是偶得曲谱,其余一概不知,他又能拿你们如何?”

“况且,一旦传播开来,建康数百楼馆,艺伎上千,人人弹奏,谁又知道,是你们这里先传出去的?”

面前十来个女子,仍是无人作声,全都看着那个名唤绿娘的女子。

绿娘一语不发。

陆焕之等了片刻,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冷哼:“你们若是不愿,我便去叫旁人了。秦淮通琴伎女,不止是你们几个!”

一个女伎面露急色,忙道:“我愿意!”说着跪下,去捡面前金饼。

手还没碰到,那块金饼,便被身后踢来的一只穿着绣鞋的脚,给踢飞了出去。

地上那伎女回头,见绿娘双眉倒竖,怒道:“你是没见过钱么?眼孔如此之浅?随便什么人给的,你都敢要?”

这绿娘在秦淮一带很是有名,琴技出众,恩客众多,亦带了不少的弟子,这女伎便是其中之一。

见她发怒,瑟缩了一下,慌忙缩回手。

绿娘这才看向陆焕之,将手中那本琴谱放了回去,推还给他,方冷冷地道:“这位公子,我不知你和李大将军有何怨隙,也不管你何来的这琴谱,所言是真是假,我只知道,李将军他替我们南朝人打败胡人,夺回了长安,是南朝人的英雄!我等生而卑贱,沦落风尘,但南朝人的良心,还是存了几分的!”

她扫了眼地上的金饼,语气里带着一丝轻蔑。

“莫说就这么些东西,你便是搬来金山银山,也休想我绿娘替你做这种事!”

她话音落下,其余女子跟着纷纷点头,地上那个捡金饼的伎女,亦面露羞惭,不敢再抬起头。

陆焕之脸一阵红,一阵白,盯了绿娘一眼,点了点头,捡起琴谱,起身掉头而去。

他那随从,匆匆收起地上金饼,恨恨地朝绿娘道了句“等着瞧”,转身匆匆追了上去。

才追了几步,突然收脚,惊呆了。

他看到陆焕之的身形,定在了雅间的大门口里。

门外,立着一个男子,身影被廊侧的一排暗红灯笼,投出了一道凝重的黑色轮廓。

那人双目沉沉,盯着陆焕之,挡了他的去路。

随从一眼便认了出来,竟就是方回建康还没几日的李穆!

他的身后,站着从前的宿卫营统领,如今早被提拔,掌着建康武库、都卫的李协。

李协上前一步,对着呆若木鸡的陆焕之笑嘻嘻地道:“陆公子,方才我来此处取乐,难得竟见你也在,索性便将李刺史也请来了,大家一道热闹,你不会怪我多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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