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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内,陆铮微微侧着身,单手做枕,让知知靠着,另一只手,轻轻将她的碎发,挽到耳后。

他垂下眼睛,几乎是用失而复得的眼神,目光一寸一寸在知知的面上挪过。

此刻的知知,看上去就犹如一只逃出虎口、弄得满身是伤的小鹿,令他打心底觉得怜惜,又愤怒,愤怒于自己没保护好她,也愤怒于陈钊居然敢动她。

她眼底有一圈淡青的痕迹,整个人显得既疲倦又可怜,双手蜷起,便是在梦中,也紧紧拽着他的衣襟不放,以往纤细雪白的手腕,竟有一圈红色的印子。陆铮检查过,她两只手腕上,两只脚腕上,都有这样的痕迹。

她的面颊上有些细碎的伤口,是跳车时,滚落陡坡被枯枝落叶划伤的,但陆铮还知道,在雪白里衣之下的身体上,还有十来处的淤青,都是滚落陡坡时,被雪堆下的石头磕碰出来的。

陆铮越是细想,越压不住心底滔天的怒火,自己如珍如宝护着的妻子,竟被人夺走,还弄得一身是伤。

陈氏、郑氏……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这时,他怀中的知知不安地皱了皱眉心,拽着他衣襟的手,也不安地动了一下,仿佛被梦魇吓到一样,蓦地睁开了眼,迷茫的眸子里,盛满了不安和恐惧。

“夫君——”知知惊慌失措的喊了声,仿佛还没彻底醒来一样。

陆铮立即抱着她,一手抚着她的后颈,安抚地一下一下摸着,另一只手牢牢抱住她的细腰,声音温柔,不厌其烦一遍遍的道,“夫君在,没事了。夫君在,不怕……”

陆铮知道,她是真的吓坏了。自打她嫁给自己起,从未受过这样的惊吓,着火、雪夜被人劫走、跳马车……这一桩桩一件件,对于她一个弱女子而言,当真是超过她的心理预期了。

所以他虽恨极了陈氏和郑氏,迫不及待想亲自处理郑氏,却哪里也没去,而是留在这里,陪着知知,在她每一次惊醒时,安抚着她,让她在自己怀中沉沉安睡着。

在这一刻,在陆铮心里,任何事都比不过这件事万分之一的重要。

知知内心的恐惧,被男人温暖的怀抱渐渐驱散,她将耳朵贴在男人的胸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一下……

渐渐的,知知没那么害怕了,她仰着脸,“夫君,青娘怎么样了?我……我被捆走前,看见陈钊把她丢到着火的床榻上了,青娘没事吧?”

陆铮起身,去倒了盏温水来,喂了知知喝了小半杯,道,“放心,她只是受了轻伤,没什么大碍。”

知知松了口气,“那便好,我真是吓坏了。”

陆铮没多说,见她清醒了,取了药膏来,亲自给她手腕脚腕俱涂上了药,又取了另一种药,涂在她面颊的细碎伤口上。

药膏沁入肌肤,有一丝的微疼,知知皱了皱眉,陆铮当即脸色一变,“很疼?我叫大夫换种药来!”

知知不想麻烦,忙软着声音道,“算了。”顿了顿,又小声地道,“夫君别走,陪着我……”

陆铮心骤然软得不像话了,对着知知,他本就硬不起心肠,尤其她还受了伤,这样委屈望着他,犹如一只眷恋的画眉鸟,娇贵又漂亮,满眼都是信赖,更令他无法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好,我哪也不去,我陪着你。”

陆铮道,他果真说话算话,足足三日,哪里也未去,无论谁来找,都不理会,只在府里陪着知知。

到后来,连知知都赶他了,怕耽误了他的正事,陆铮才趁知知午睡,提步出了屋子。

领罚回来的侍卫长恭敬守在门外,见了他便跪下了,“侯爷。”

陆铮轻瞥他一眼,沉声道,“最后一次机会。”

说罢,丢下侍卫长,疾步出去了。

他没去别处,直接去了牢狱,穿过长长的走道,来到关着犯人的牢房。

牢房暗沉沉的,臭烘烘,入了夜,还会有肥硕的老鼠在草垛上奔来笨去,丝毫不畏惧人。

郑瑜与郑家姐妹被关到此处,已经快过去五日了,从一开始的拼命辱骂呼救,到现在的死心认命,郑瑜从未适应得这么快过。

尤其是刚进来那一夜,郑瑜还大声嚷嚷着,说自己是郑家女,那些卑贱之人竟敢对自己无礼!结果当夜,父亲郑远便被带走了,回来时浑身是伤,躺在草垛上,足足哀嚎了一夜,所有牢房的老鼠,嗅到血腥味后,都聚在了阿父的牢房之中。

过了那一夜之后,郑瑜彻彻底底老实了。

乍一听到脚步声,郑瑜抬起头,见到玄黑的袍角,和整洁的靴子,忽的睁大了眼,屏住呼吸,望着来人的面容。

她身侧的郑家姐妹拽着她的衣角,满含期待的问,“阿姐,他是来放我们走的麽?”

然而,来人却连一个眼神都未往她们这边落,直直朝最内间走去。

郑瑜一口气呼了出来,脸上彻底没了血色,身旁姊妹还在问,她却只是扭过头,“别做梦了,那是陆侯。”

是关她们进来的人,怎么可能放他们走!

陆铮在牢狱之中,并未待上太久,他心里还惦记着没多久便要醒的知知,很快便从牢狱中出来了。

管鹤云守在门外,恭敬躬身道,“请主公吩咐。”

夫人在徐州被劫走,不单单是府里侍卫,管鹤云也犯了大错,错在没彻底解决郑氏一族,竟让他们与陈钊勾结,险些害了夫人。没等主公下令,他便自己去领罚了,在榻上躺了好几日,听到主公来了牢狱,便第一时间过来等着了。

陆铮面无表情,眼神中却充斥着令人生畏的厉色,冷冷道,“郑氏所为,千刀万剐不足消我心头之恨!传我令下去,郑远车裂之刑,弃尸荒野,不准任何人为他收敛!郑氏之人,不论男女,一概充入奴籍!”

短短几句话,便决定了一个士族的命运,但在乱世中,本就如此,身处高位之人,一句话便可取人性命,身处低微之人,只能任人宰割。

陆铮第一次这么清楚的意识到,他还不够强,还不够强大。正是因为他不够强大,所以郑氏敢为了一己私利,勾结陈钊,害他的知知。也正是因为他不够强大,陈钊才敢把主意打到知知身上。

他要足够强大到叫天下人都知道,他陆铮的逆鳞,谁都不许碰,谁碰,谁死!

管鹤云这回什么都没说,直接一口应下,“是。”

陆铮却没走,定定站在,沉声道,“整顿军队,半月后,我亲自点兵。”

管鹤云一愣,明白过来,主公是打算朝陈氏下手了,这一回,陈氏是彻底将主公惹怒了。

陆铮踏进后院时,知知早已睡醒了,她精神不错,靠在窗沿边瞧外边的景。

听到脚步声,她回头看向陆铮,露出笑容,起身道,“夫君回来了。”

陆铮走过去,牵了她的手,拉着她在自己身侧坐下,整理了一下语言,道,“我想将珠珠接到徐州来。徐州地处南北之中,我一时走不开,本想过段时日送你回广牧,但此番出了这事,你离得远了,我力有不逮,始终觉得不放心,索性叫你们母女住在徐州。你觉得如何?”

知知有些惊讶,但也立马道,“夫君自有夫君的打算,我一切都听夫君的便是。”

陆铮又道,“我知道你在广牧住惯了,陡然换个地方,定然不大习惯,但徐州亦勉强算得上宜居。只是叫你们母女随我奔波,实在委屈了你们……”

知知听他这话,忙拦住他,道,“夫君说这些做什么,我们是一家人,自是住在一处的。再者珠珠正是长大的时候,自然该待在父亲母亲身边,否则日后夫君回来了,她都认不出夫君了。”

想了想,又怕陆铮心怀愧疚,温顺的眼神,仰着脸望着陆铮,认真而缓慢地道,“我与夫君是夫妻,本该荣辱与共。夫君在外忙的是大事,我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照顾好家里,盼着夫君在外,无后顾之忧才是。”

陆铮前半生孑然一身,什么时候听过这样的软和而贴心的话。当了主公,承担起了几十万将士和百万民众的生计,一肩扛起了追随而来谋士们的期盼,更是不容他露出软弱之态。

唯独在知知这里,他不是什么百战百胜的主公,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陆侯。她是那样的体贴,每一句话,每个笑容,都令他从心底油然而生出被人珍视的感觉。

陆铮心里软成了一滩水,低下头,用自己的鼻尖,蹭了蹭知知的鼻尖,又去啄吻着她柔软的唇,听她轻而软的哼声在耳侧响起,更忍不住将舌头入得更深。

愣是将一个简简单单的吻,吻出了缱绻而色气的漫长。

半晌,二人分开,两人都面上微红,知知揉了揉自己的脸,轻声道,“夫君什么时候去接人?我好早些叫人收拾屋子出来。”

陆铮这话的意思,基本是日后要在徐州定居了。本来如今天下之争,便以扬州为中心,知知去了一趟射阳,也模模糊糊明白了些,虽晓得的不多,但也知道,离扬州越近才越好。

徐州地处南北交界,原本便是个极好的地方,气候也算得上宜人,比兖州还养人些。

既要在此处定居,自然不可能只接珠珠过来,婆母和陆承应当也要同行过来。

陆铮早有打算,道,“我明日便派人去接,回程时候恰好开春,也免了路上受严寒之苦。”

“那我便安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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