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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明德觉得自己抛下举子身份,落草为寇挑起大旗,逆天下而起义,皆是为了她。他是想人她重新回到长安,想让她还能重拾往日的尊贵而起义的,可她连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她似乎是默认了两房妻室相存的局面,但又全然不在意一般,既是这样,他当初虚以尾蛇,在胡兰茵那儿睡两夜她是不是也不在乎,那他和季白撕破脸又有什么意义?

季明德一脚踢上门,将宝如压在门板上:“我要怎么说你才肯信,我跟她之间没有说过一句多余的话。”

宝如道:“我信,我都信的。”

她脸色呈着一种没有血色的牙白,唯独那双眸子依旧明亮,却不肯看他。季明德忽然就想吃她的唇,吃她的舌头,这是长安来的大家小姐,季明德早就听说她的未婚夫李少源也在四处找她,长安几大权贵将火力对准秦州土匪,更大程度是因为她,他们都在找她。

无论书读的再多,装的多斯文,季明德依旧是个自幼骑在马背上的土匪,他知道自己在她眼里有多粗鄙,有李少源那样的未婚夫,她又怎么会爱他,她只是委身,将就,屈从而已。

这叫他自卑又愤怒。

嘶哑着呼吸,季明德都咬到她嘴皮都快出血了,她才张开嘴。一下又一下的缠搅,季明德叫她口腔里甜甜的滋味惹得昏头昏脑,嫉妒作祟,他似乎唯有在床上,才能完完整整的占有她。

一回一回喘不过气来的吻,季明德觉得自己今天非来一回不可,他只跟她有过三夜,彼此水乳交融,团在一处的感觉太过美妙,他是为了能永远跟她那样在一起,才如此拼命的的。他一直小心翼翼待她,可始终走不进她的心里。

她不嫉妒胡兰茵,反而因为胡兰茵的怀孕,似乎有一种解脱之感,就好像她尽到了那五百两银子的义务,这个妻子就做的尽职尽责了一样。

季明德怒火冲头,也不管宝如面色惨白冷汗直流,逼她紧靠着门板,掰着她的头又吻了起来,这窒热的,霸道的,侵掠性的吻叫宝如喘不过气来,可也像是赎罪,宝如觉得便他再折腾她一回,她也能受得下来,那怕腹中的孩子就此没了,她也不会悲伤。

她等了半年没有等来李少源,便不肯承认,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天真和懦弱不足以载负早已堕入地狱的她。在心死之后死灰重燃爱上的季明德,无情无义,不过个匪徒而已。

直到吻到她脸上的泪,季明德才算是清醒了,猛得放开宝如:“饺子你和娘吃,我还有事,只怕再回来,就得到年后了。”

他匆匆收拾着行礼,将胡兰茵那些旧衣总归一拢重又扎起,又去捡那几盒点心:“银子我给过娘的,是够花的,不要屈了自己,想吃什么就叫野狐几个去替你买。”

宝如吸了吸鼻子:“路上小心,记得吃饭,天冷,多穿两件衣裳。”

叫他咬破的唇沾了血,奇异的红,叫他吻的肿肿嫩嫩。季明德手抚过去,在这古旧破烂的窑洞里,语声格外轻柔:“我爱你,我恨不能给你我的所有,我想看你笑,你笑一回我才肯走。”

宝如于是唇角尽弯的笑着:“去吧,不要走夜路。”

出了窑洞,寒冷的腊月,唯有寒鸦哀嚎,季明德最后一次回头,宝如就站在窑洞口上,穿着件空荡荡的褐棉袄,双目定定望着他。见他回头,还挥了挥手。

……

再见面,就是在临洮府了。

匪乱,外夷之乱,山河破碎,烽火遍地。季明德已是起义军的首领,他将越过关山,攻破长安,是命运也是时势,他也许还能站在长安城明德门的城墙上,看万众拜伏,那是一个男人野心的终极,他觉得自己可以实现。

杀母之仇,那是宝如迈不过去的坎。三天三夜的难产,最终产下来的孩子是个死胎。季明德一句话也不敢多说,跪在门外,恳求宝如让他进去,让他看她一眼。

临洮府一带的人善烧陶,也爱用陶器。

储米储物,因陶器透气,又保鲜的特性,他们从古至今,一直都在用那东西。

养一个孩子是很难的事情,头疼脑热,痢疾拉肚,小小一点病于大人没什么,就能要了一个孩子的命。有些妇人一年又一年的生,能养大的孩子并不多。

但每个孩子于父母来说,都是独一无二的。所以临洮府的人有个习惯,会把夭逝的孩子装入

陶罐中,埋在自己家院子的周围,就仿佛他们还在,也会抱着娘的腿撒欢儿,和父母一起其乐融融。

宝如怀中就有那样一只陶罐,上面的画是她自己绘的,

一笔一画,她栩栩如生的描绘了一个田园人家,小桥流水,秋千与织机,窄窄的两间茅屋。她把孩子装进去,与他做了最后的告别,无悲无喜,就那么去了。

季明德一遍一遍试着她的鼻息,拿羽毛试,拿头发试,纹丝不动,她已经死了,一般死人都会体硬体僵的,可她没有,她身体一直都是软的,仿如睡了过去,怀里紧紧抱着只陶罐,无论怎样都不撒手。

季明德一拳捣上方衡的眼睛,咬牙切齿:“若非你将她带到如此缺衣少药的地方,她怎么会死,你他妈就是个蠢货,你还我的宝如。”

方衡早知道季明德要打他,一个蹦子窜出院子,在院子里躲来闪去的跑着:“你知不知道赵宝如是谁,你个王八蛋,她是我妹妹,你杀同罗绮,你抢劫她,你他妈连你老子都管不住,还让季白欺负她,我不带她走,难道让你们一家人欺负死她才行?”

季明德拳头一停:“你什么意思?”

方衡已经骑上了墙头,打死不肯下来,趁着季明德分神的瞬间,将宝如新晒的一筐子党参一股脑儿砸上季明德的脑袋:“你知不知道你入狱的那一个月,季白欺负过她多少回,你家大娘和胡兰茵几个欺负过她多少回,她本来可以跟我走的,就是因为你,因为你这个王八蛋才一直忍着,你居然还有脸跟胡兰茵睡,你居然还敢怪我?”

季明德叫党参砸了个脑晕:“你什么意思?”

方衡骑在土墙上,叹了口气:“我也是听宝如提过几句,你入狱后,季白没少欺负她,胡兰茵和你娘大概还做过不至一回的局,有好几番她的孩子差点都掉了,好在她还不算笨,一回回都逃脱了。

她不是那种很娇弱的小姑娘,若非你杀了她姨娘还不肯跟她说,她是不会跟我来临洮府的。劫人财,杀人母,季明德,当夜里闭上眼睛剖白心迹,你于自己就没有一丝愧疚?你到此刻还敢把怨气全撒在我身上?”

季明德头顶着一堆的干党参,转身进了屋子,党参从他头上一根根往下掉着,他握起她冰凉,但又柔软的手,指腹淡淡的茧,那是她学织布,切党参时留下的,指根还有淡淡的绿草汁子浸染,那大约是她在给党参地除草时染到的,时日长久,像杨氏一样就很难洗下来。

他打了温水来替她擦身,忽而掏空了肚子的身体,干瘪苍白,和洞房夜那软玉温香的,伎乐飞天都难比拟的柔软身体全然不同,不过九个月,他将一个青春的,娇美的小姑娘糟蹋成了这个样子。

生产时出了太多的血,他擦到她脚趾时,趾缝中的血迹怎么也擦不掉。季明德抱着那只冰冷的脚,用温热的毛巾烫着,多希望这样一烫她就能活过来,他还能有赎罪的机会。

于一个满身污秽的死者来说,生者的擦洗会涤荡此生所有的恶业。被擦拭的干干净净的宝如,换了件很不合身的寿衣,就那样草草下葬了。

季明德还要越关山,还要替她复仇,还想杀光长安所有追逐着他的权贵们,他单人单骑,转身便走。

……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从何处来,但她有个很好的家,两间很简单的茅屋,里面布置的十分整齐,她知道这是自己的家,于是很理直气壮的就进了屋子。

床上有个小婴儿,这是她的孩子。宝如伸手逗了逗,小家伙咦咦呀呀,给奶就吃,看起来特别好养活。当然,这小丫头果真很好养,从来不吐奶,也不哭不闹,每天都是笑嬉嬉的,两颊还有两个小梨涡儿,漂亮的像张年画儿。

宝如原本很担心自己会养不好孩子,她甚至连饭都不怎么会做,但有了孩子之后,她就慢慢学会这些事情了。

米要熬到多烂才能给孩子吃,大米凉,小米热,最好有粮谷糜,那种糜子微甜,油气很重要,于孩子来说是补胃的佳品。宝如也不记得是谁给自己教的这些东西,反正她做的很在行,一天三顿,从不重样的做给自己吃。

盘腿坐在床上,一边喝着自己炖的鸡汤,一边看女儿吃自己的奶,她还会很欣慰的自言自语:娘的汤就是娃的奶,就为这个,我必须得多喝一碗。

等孩子慢慢长大,就可以和她一起吃饭,而不仅仅是只吃她的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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