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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燕芳披着斗篷站定。
婢女轻轻退开了,不敢打扰公子凝思。
蔡伯却不在意,知道凝思的是那女孩儿。
“别想了,楚小姐是起了一定作用。”他说,“但楚家的家底薄,大家避开她,并不能解决事情,还是要安排七夫人出面。”
谢燕芳摇头:“七夫人不用出面了。”
蔡伯有些惊讶,公子顿悟了?
“让其他人出面。”谢燕芳转头对他一笑,“不以我们谢氏的名义。”
呵,那就还是跟以前一样,为那女孩儿摇旗呐喊助威,且不留姓名。
真成养孩子了。
但愿别养成一个白眼狼!
“是,我知道了。”蔡伯道,又轻咳一声,“其他人都好说,只是这个——”
他指了指纸上一个名字,似笑非笑。
“只怕公子你出面也不行。”
谢燕芳微微垂目,看到纸上两个字,邓弈。
.....
冬日的皇城也阴冷了很多,太傅所在的大殿温暖如春。
邓弈从堆满文书的桌案前抬起头,看着站在面前的谢燕芳。
“这些调动名册是太傅下发的吧。”谢燕芳含笑说,将一卷文书递过来,上面赫然可见玉玺大印。
邓弈似笑非笑:“谢大人这文书哪里来的?此令按理说此时此刻已经离开京城了。”
拦截朝廷诏令那可是大罪。
谢燕芳坦然道:“是我拦截的。”
邓弈看着面比春花明媚的年轻公子,冷冷问:“谢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谢燕芳解下斗篷,在邓弈对面坐下,说:“意思是,我不同意。”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拍了拍桌案上的文书,“所以,它不会发出去。”
说服吗?邓弈或许会被其他人说服,但绝不会被他说服。
所以,他也不会来跟他费口舌。
他只要,让他做不到就可以了。
太傅大人在朝堂上一锤定音,但事情不只是说就成了,还要通过无数的人来做。
谢燕芳收回手,轻轻抚摸自己的手指,他虽然没有资格在朝堂上握着玉玺一言九鼎,但他的手勾着千丝万线的朝官。
邓弈自然知道,自从当上太傅后已经有体会,做事处处受桎梏,明显有人背后作怪,但都是无凭无据,就算查也查不到谢燕芳身上。
“谢大人是自持身份,本官不能将你问罪吗?”邓弈道。
谢燕芳是皇帝的舅舅,但并不是朝堂不可或缺的,真要是将他赶出朝堂,也不是做不到。
“我知道,太傅大人能。”谢燕芳看着邓弈,说,“但我劝太傅不要这样做,你我两败俱伤,大夏危矣。”
邓弈失笑:“三公子你既然知道,怎么不劝劝自己?”手重重拍在文书上,“你谢燕芳不怕大夏危矣,我邓弈难道就怕吗?”
这声响让室内的气氛陡然紧张。
其实从谢燕芳进来后,室内的官吏都退出去了,此时听到内里传来的声响,躲在廊下窥探的官员们立刻又向后退去——打起来了打起来了,站远点莫要引火上身。
谢燕芳神情依旧平和,唤声太傅:“我知道太傅不怕,但我之所以敢这样做,是因为阻止了太傅此时大夏并不会危矣。”
“没错,一队西凉兵突袭后方是不会让大夏危矣。”邓弈冷冷道,“但如果楚岺仓促而亡,云中郡兵马混乱,才是大夏危矣,别人不知道,你我都知道,一旦云中郡陷入混乱,中山王会怎么样。”
他手按着文书,微微倾身。
“谢三公子不允许我任派新将,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只不过因为这些人不是你的人罢了。”
“那谢三公子以为阻止了我,就能安插你的人手吗?”
“你敢不惧大夏危矣,我邓弈有什么好怕的?”
“我邓弈给谁当太傅都可以,你谢三公子可不能给每个人都当舅舅。”
这话真是粗俗不堪——没办法,小人得志就是这样,谢燕芳伸手按住邓弈的手,也微微倾身:“太傅不信我,我也不信太傅,所以,我们还是要信楚岺。”
信楚岺?邓弈看着谢燕芳。
“相信楚岺死之前一定会安排好,不会引发混乱,不会被西凉贼趁虚而入。”谢燕芳说,神情诚恳,“太傅,大夏危则危我们自身,楚将军与我们一样,大夏危,他女儿身为皇后,只有死路一条,他是不会让她女儿陷入危险的。”
邓弈与他对视一刻,坐直身子:“云中郡将官不能调动,那云中郡以外的将官也不能调动,谢大人,你家私养的那些兵马,也不要踏入云中郡。”
他不能更换将官,谢氏也别想安插兵马。
谢燕芳也坐直身子,不辩驳私养兵马这个罪名,只道:“虽然云中郡外有意外情况,但我相信,楚将军一定会很快就解决这些西凉散兵游寇,不需要其他的兵马相助。”
......
室内的气氛恢复了温暖如春,谢燕芳披上斗篷施礼告退。
“谢大人。”邓弈又唤住他,问,“你们谢家燕来打算把皇后娘娘拐到哪里去?”
遇袭之后,楚昭不肯回来,如今西凉都有散兵越过云中郡了,楚昭依旧没有回来的消息。
那个据说奉皇帝命令去接皇后的谢燕来,也没有了消息。
“三公子,挟天子可以令诸侯,挟皇后只能令楚苓将军,而且得不偿失,你应该很清楚。”
谢燕芳回头,笑了笑说:“太傅大人多虑了,我们只是想要保证皇后娘娘的安危。”
说罢不再多言缓步而去。
站在殿外,阴冷的风驱散了暖意,也隔断了邓弈的视线,谢燕芳笑了笑,其实邓弈说错了,不是他们谢家燕来拐了皇后娘娘,应该是皇后娘娘拐走了谢家燕来。
谢燕来不管不顾假托皇帝命令离开京城,怎能是为了带她回来。
如果珍惜她,自然也会珍惜她所愿。
......
密密的雪粒子从天空洒下来,西北迎来了第一场雪,但没有半点瑞雪兆丰年的喜悦,甚至都没有人注意到下雪了。
城墙散落着火把,残火腾起烟雾,身上血迹斑斑的兵士蹲在其间有气无力地啃着干饼,不知道是多久没吃东西了,但拿到干粮,又没有觉得多饿,似乎吃不吃都无所谓了。
当当当几声锣响,伴着“西凉贼又来了!”的喊声,啃干饼的兵士们跳起来,冲向墙头。
大地上一群人马如狼似虎而来,他们叫嚣着呼喝着,地面上半空中的雪粒子飞扬四溅。
“这些该死的西凉贼。”一个将官喃喃,“他们对我们是势在必得了。”
身边胳膊上裹着伤布的官员喊:“援兵呢,援兵什么时候来?”
将官看向后方:“云中郡的援兵太远了,最快也要六日。”
官员用没受伤的手抓住他:“我问的是最近的援兵,不是说云中郡,云中郡太远了,我都没指望,最近处,太原郡呢?到这里可不用六日。”
那将官看着他,裂开的嘴唇动了动:“没有。”
没有是什么意思?官员看着他。
“除了云中郡,其他地方兵马未动,原地驻守。”那将官干脆将话说明,“大人,我们除了死守等候云中郡的援兵,没有别的选择。”
官员看着他,似乎听懂了又似乎听不懂。
“六日?”他压低声音吼道,伸手指着城墙,“你看看我们还有多少人?你为什么不直接说,除了死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将官跟着他所指看去,城墙上仅存的十几人也都看向他,大家木然,眼中已经没有了生机。
“对。”将官点点头,“大人说得对,除了死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他将手里的刀举起。
“弟兄们,我们一定要守住城池,否则西凉人占据了城池,不止我们死,城里的人都要死,不仅我们城里的人要死,这附近很多城里也要死——”
麻木的兵士们举起手里的兵器:“死——”
嗓子已经沙哑的连守字都喊不出来了,伤了胳膊官员苦笑:“就真的没办法了?”
将官看向他:“别担心,就算被西凉人抢占了城池,等楚将军的援兵到了,也能夺回来。”
官员突然想笑,是,他不担心,楚将军的援兵到了,城池一定能夺回来,朝廷将来也一定会驱赶西凉贼,为大家报仇雪恨——
但,他们,这么多人,死了,就死了——
他不怕死,他只是,不甘心,不甘心!
官员猛地转过身站在战鼓前,用未受伤的胳膊敲响了战鼓,仰着头让雪粒子打在脸上眼里,冰冷刺痛。
伴着战鼓,远处的西凉兵已经拉开了弓箭,箭羽裹挟着雪粒子铺向城墙。
......
一轮箭雨后,又有几人受伤,而借着箭雨西凉兵也更逼近了城墙,他们身后竟然拖着攻城云梯——
“让民夫们准备守城。”将官喝令。
不知道这一次有多少上城墙的民夫还能活着下去。
城内的哭声似乎一瞬间变大,将官站在城墙上双耳嗡嗡。
“李大人!”他忍不住怒吼,“你伤了一只胳膊就没力气敲鼓了吗?”
官员的鼓声的确停了下来,他握着鼓槌,愣愣看向城外远处。
“你们看,那是援兵吗?”他说。
援兵?
将官不可置信地忙看去,果然见远处的大地上有雪雾腾腾,似乎有千军万马奔来。
雪雾里一杆大旗挥出,迎风飘展,白茫茫的天地间,黑底金丝的楚字如日光破云而出,闪闪发亮。
楚!
“楚将军的援兵!”
“楚将军来了!”
城墙上原本麻木的兵士爆发出喊声,喊声如狂风席卷了,让逼近城墙的西凉兵马瞬时动摇西晃,阵型杂乱。
楚将军?
楚岺来了?!
.....
雪粒子在狂风中变成了雪花,远处大地上都蒙上一层白纱,但城门前这边并没有。
马蹄,刀光剑影,血肉横飞,让雪花都无法落下。
但战斗也不算激烈,城墙上手里还握着鼓槌的官员心想,因为从看到楚字大旗的时候,如雷滚滚的人马眨眼间就到了眼前。
他们有的穿着铠甲,有的没穿,奔在前边的还好,刀枪剑戟齐全,后边的刀枪镰刀铁锤乱七八糟什么都有。
也没有什么章法,就是一群人涌来,见人就砍——
但就这样生猛的打法,让最擅长野外对战的西凉兵措手不及,从一群猛兽变成了鸡鸭,乱跑乱跳毫无抵挡之力。
所以看起来没那么激烈。
但其实还是很激烈的,尤其是其中一个小将,那小将手中挥舞着马槊,所过之处西凉兵的血肉和雪花一起飞舞,荡起诡异的光芒。
厮杀声震耳欲聋,又似乎一眨眼间就结束了。
奔袭到城池前的西凉兵被斩杀殆尽,逃走的西凉兵也没能保住性命,在远处还有一队人马在观战,那杆楚字大旗就在其中飞扬,这队人马就更怪异了,不仅没有穿兵甲的,还有女子在其中。
逃窜的西凉兵以为找到了突破口,拼着最后的力气冲过来,但其中一个女孩儿策马迎来,一刀就将这西凉兵砍下马,其他人再涌上,三下两下就了结了西凉逃兵的命,余下的人马又如鹰展翅,四面八方煽动,堵住了所有的生路。
战斗结束了。
官员站在城墙上,再看身边的其他人,大家都披上了一层白雪斗篷。
“你们——”将官上前一步,抖落身上的雪,大喊,“是卫将军楚岺派来的援兵吗?”
城门下那个握着马槊小将抬起头,血肉残躯映衬,白雪飞舞之间,他凤眼飞扬,嘴角弯弯一笑:“不是。”
不是?
城门上的将官兵皆一愣,不知道是看这小将愣住的,还是听这话愣住的。
那小将将马槊一挥指向远处,高声道:“是楚皇后。”
楚皇后?
城门上的人们更是呆呆,视线随着小将手中的马槊看向远处,先前伫立在那边的人马正向这边奔来,为首的马上是一个女子,黑马黑斗篷,面容如同雪一样白皙。
皇后?
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