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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更,夜色漆黑,建康宫里通宵未灭的残灯余火,照出宫人们熬了大半夜的满是疲倦的一张张脸。

这一刻,这座宫室数千的富丽堂皇的建康宫,也再见不到半分它往日的庄严和肃穆了。

里头的人,挽着包袱,抬着箱笼,急匆匆地进进出出,甚至因为不小心,还相互撞在一起。

再片刻,帝后便要摆驾出宫,在官员的随驾之下,离开建康了。

高雍容一夜没睡。

疲倦和恶劣的心情,让她脸色发灰,双眼浮肿。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传来。

武昌郡已被荆州方向来的叛军攻破,叛军正在向着高峤布防的望江郡而来。一旦望江郡也被攻破,建康彻底失去西向屏障,叛军打来,便是指日之事。

不止这样,原本已被压制住了滚雪球般的膨胀势头的天师教乱兵,借着朝廷军被调离,防备减弱的机会,又趁机反扑。

刚刚送来的消息,东南重要大郡会稽郡也失陷了。郡守在逃走的路上被抓,杀头于城墙之上。

更可怕的是,传言天师教首吴仓和宣城叛军已经勾结在了一起,不待荆州叛军到来,便已蠢蠢欲动,约定合兵,不日再次攻打建康。

大虞的军队,分中军、外军和各地的州郡兵三种。

中军便是建康的宿卫军和都卫军,归皇帝指挥,如今人数比起兴平帝时有所添扩,但两军加起来,也不到一万。各地的州郡兵,比重也很小,几乎不顶什么用。

整个朝廷,靠的,就是广陵军、叛乱前的荆州兵等这些被掌在士族和权臣手中的外军。

而如今,大虞的可用之兵,几乎就只剩下高峤的广陵一军了。

殿外传来一阵通报之声,百官已到宫外,恭请帝后出行。

高雍容将落在殿外黑漆漆夜空中的目光收回,定了定神,正要出去,一个亲信宫人急匆匆地走来,低声道:“皇后,牢婆传话,高相公命狱官将囚犯转入石头城。邵氏求告,请贵人将她释放……”

宫人看了了下左右,附到高雍容耳畔,低低地道了几声。

高雍容眼底掠过一丝厌躁,冷冷地道:“你传话,告诉她,她那个兄弟,我已叫人从流放半道弄了回来!叫她如今给我老老实实在里头待着!非常时期,不能出任何岔子!等这一关过了,日后需用之时,我自会将她解出!”

宫人应是,匆匆离去。

高雍容看了一眼身后的宫殿,迈步而出。

高峤和冯卫带着随同百官,看到帝后带着太子一行人从宫中摆驾而出,跪地迎接。

皇帝昨夜受凉生病,人恹恹的,满脸的疲色,出来便被迎上马车安置了下去。

高雍容并未直接登上马车,而是来到高峤面前,说道:“伯父,陛下忧思过甚以致病倒,精神不济,叫侄女代他向伯父传话,建康交给伯父,一切仰仗伯父了!”

高峤道:“此为臣之本分。”

高雍容将他从地上扶起,叫其余也平身,随即转头,看了眼远处列队待发的宿卫军,又道:“伯父,陛下与我商议了,虽不能留下与建康共进退,但宿卫军却不必全部跟去那里。只消带左右二营便足够,其余人马全部留下,助伯父抵御叛军,卫我皇城!”

大臣们相互望着。高峤立刻道:“不可!都卫军已留,宿卫军本就肩负护卫陛下安危之责,何况此次又是移驾。万万不可!”

高雍容道:“侄女知这留下的人马,不过杯水车薪,于伯父御敌,并无大用,但却是陛下与侄女的一番心意,请伯父务必收编,听凭调用!”说着命人去向宿卫军传达圣旨。

高峤望着自己的侄女,眼底掠过一缕难言的暗色,终于道:“如此,臣便替建康民众谢过陛下与殿下了。请皇后殿下上车,预备启驾。”

高雍容颔首,转身登上了自己车。

……

城西郊外,兵丁押解着一队囚徒,行走在去往石头城的路上。

女囚人数不多,只有十来个,本就行在后,其中一个仿佛走不动路了,越走越慢,落下前头一段距离。

这女囚便是邵玉娘。专门负责看守她的牢婆不耐烦,在边上不停催促。

邵玉娘举着戴了镣铐锁链的双手,哀求道:“嬷嬷行行好,替我解开锁链可好?这太重了,奴走不动路。”

她的一张脸,因为长久不见天日,面色苍白,说一句话,也气喘吁吁。模样看着,确实可怜巴巴。

牢婆冷冷道:“旁人还戴脚镣,狱官让你两脚空着,已是优待了,哪里来的罗嗦话如此多?快些!”

邵玉娘无奈,咬牙又追了段路,渐渐走到一处长了茂密野草的路边,停了下来,手抱着肚子说要方便。

牢婆呶嘴,叫她蹲过去。

邵玉娘陪笑道:“好嬷嬷,我昨晚上吃了牢里坏饭,今早肚子不好,你也知道的。不是小恭,是大恭,手捆着不便,万一弄臭了,嬷嬷早晚都在我身边,怕熏到了嬷嬷。劳烦替我开开锁,好了我便戴回去。”

牢婆知她早上确实闹了肚子,眉头紧锁,看了下左右,一片平坦,并无可逃匿藏身之处,怕她真的沾了秽物熏到自己,皱着眉,摸出钥匙,替她开了一只手的锁。

邵玉娘千恩万谢,一手挂着铁链,一手捂着肚子,摸到野地里头的一丛野草之后,蹲了下去。

牢婆跟了几步停住,等了许久,催了几次,始终不见她起身,气呼呼走了过去,却见她倒在地上,双目紧闭,竟是晕了过去,一惊,蹲下去掐她人中,见她没有反应,正要起身高声呼叫前头的人,冷不防地上的邵玉娘睁开眼睛,抓起挂在自己一只手腕上的铁索,抡了一圈,套住,一收,锁链便勒住了脖子。

牢婆身材高大,被邵玉娘在身后死死勒住脖颈,竟无法挣脱,一屁股瘫在地上,双腿乱蹬,喉咙里呜呜个不停。起先双手还在拼命抓着铁链,试图挣脱。

邵玉娘咬紧牙关,越勒越紧,铁链深深入肉。

慢慢地,婆子手脚松弛,整个人一动不动,活活竟就如此被勒断了气。

邵玉娘松开铁链,坐在地上,喘了几口气,拿来牢婆的钥匙,开了自己手上的另只镣铐,又将婆子尸体拖到一道土沟里,拿草埋了下,看了下四周,朝着建康的方向,快步而去。

……

颁布疏散令的第三日,帝后和伴驾的群臣已是去了曲阿,城中居民,也已走了过半。

天才蒙蒙亮。薄薄的晨雾,宛若一片薄纱,笼罩着建康东郊远处的那片丘陵和田野,勾勒出一道晨曦里的若隐若现的曲线。

眼前的田野,是如此的宁静。如果不是不分日夜的犹如雪片般飞来的各地战报,很难想象,不久的将来,眼前的这一切,或许也要被兵乱给打破了。

城门下发出一阵嘈杂声,出来了一队刚刚离城的民众,男女老幼,拖家带口。走在后的一个男子推了辆独轮车,车上坐了个怀抱着吃奶的娃娃的妇人。妇人眼神呆滞,手边是个包袱。

高峤不再看了,转头下了城头,回到家中。

萧永嘉已做好准备,带了太医、产婆、阿菊,选出来的的另外四五个服侍的人,正在家中等着。

高峤接了妻子,安置在一辆铺了厚垫的普通的青毡马车里,一行人马,悄悄地出了南城门,朝着句容的方向而去。

句容近旁,有座名气不显的青龙山,青龙山的半山,藏了一处默默无闻的道观,知道的人不多,观主是高峤早年偶然结识继而相交至今的老友。

高峤将萧永嘉送到这里待产。

行了半日,那地方便到了。通往山上的青石台阶,被藏在了山木的茂密冠盖之下,极是隐蔽,如果不是走到近前,很难能够发现。更妙的是,去往道观,还要走一段修于两座山岗之间的栈道。即便山下有何意外,最后关头,只要毁去栈道,通道便断,可谓天然屏障,固若金汤。

观主来接萧永嘉,迎上山去。

道观不大,环境清幽,萧永嘉被安置在后头的一间院子里。高峤留了一队足够人手的护卫,命分别把守山下路口、栈道和道观,有事到建康来通报,安顿好了,便和妻子辞别。

萧永嘉催他回:“这里很好,我极是满意。你事多,已在我这里过了大半日,快回吧,不必记挂我。”

高峤舍不得去,又知建康城里等着自己的事情千头万绪,不得不走。握了握妻子的手,叮嘱阿菊等人照顾好她,叫生孩子时来告诉自己,又说自己有空也会来看她,说完,转身而去。

他跨出门,却听萧永嘉在身后说道:“等一下。”便停了,见她走了过来,含笑替自己整了整衣襟,低声说:“接下来不管多难,记得自己一定要好好的。我和孩儿等着你。”

高峤心中一暖。

他性格内敛,加上自持身份,无论是年轻时还是如今,哪怕和萧永嘉关起门再恩爱,人前也不会有什么亲昵举动。

但此刻,却不由自主,当着阿菊等下人的面,将她搂入怀中,用力抱了一抱,以此作为回应,这才松开,转身匆匆离去。

萧永嘉靠在门边,目送丈夫背影离去,扶着腰,被阿菊接住,转回屋中。

山中日子清净,和此刻外头的兵荒马乱相比,犹如身在梦境。

萧永嘉在这里住了七八天,高峤没有来看过她。

她心知一定是时局紧张。只能勉强压下焦虑,白天在道观里走走,晚上早早睡觉,等着产期到来。

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下半夜,山火竟烧了起来。

发现起火的,是一个守夜的卫兵。看到火点,立刻叫醒了道观里的人。

时至初冬,山中本就遍地黄草枯枝,容易引燃,又已多日放晴,火一起,加上山风助势,很快便大面积蔓延,根本无法扑救。

道观所在的位置又是下风口。眼见火势越逼越近,人在屋里,不但能感觉到阵阵热气,耳畔甚至仿佛都能听到山火烧过树木枝叶发出的哔哔啵啵之声。

道观很快就会被这大火吞没。

整个道观里的人,观主、几个徒弟,萧永嘉身边的,加上护卫,不得不从山上撤了下来。

山下附近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所幸,观主说附近十里之处有个野村,住了几户人家,可以过去。侍卫用方才带下来的肩舆抬了萧永嘉,一路寻了过去。

村子确实如那观主所说,只住了几户人家。屋子稀稀落落,沿着地势而布,平日靠种几亩山田和打猎维生,无不淳朴。因两地靠得近,都认识这观主。见他领来了一行人,女子大腹便便,其余人看着都像是她的随从,虽境况见窘,但必有来头,肃然起敬,立刻腾出了一间带了院子的最大的屋。

阿菊领着仆妇收拾了地方,终于勉强安顿了下来。此时,那山火的熊熊火舌已经吞没了几乎半个山头,发出的火光,将附近照得如同白昼,连在这里,都能看到火光。

众人远远眺望,无不心惊肉跳。

萧永嘉被阿菊扶着,在猎户家的简陋的卧榻之上,歇了下来。

她知道丈夫必定事多。距离自己上山,又这么七八天过去了,外头局势也不知变得如何,原本没打算拿生孩子的事去搅扰他,但今夜实在不巧,出了这样的事,没办法,打发人回建康去向高峤报告消息。

此时天已亮了。

折腾了半宿,她自己还好,见其余人都面露倦色,便叫人去向村民先借些吃的。几户人家送来存粮,是些小米和野菜。仆妇烧了一大锅子的菜粥,招呼众人来吃。

护卫们忙碌了半夜,又是从火场出来的,无不口焦难耐。见附近有口村民用的小水井,方才都已纷纷去喝了水,此刻正感饥肠辘辘,恰好送来粥,站在那里几口喝完,领队便将人分班,命一半人暂歇,剩下的人继续站岗,等着建康那边的消息。

萧永嘉见太医、产婆,仆妇,个个也都熬得眼睛枯涩,让吃些东西,先去歇了。

阿菊不顾自己饥渴,先端了粥,配了一碟蒸腊味,进屋,坐到萧永嘉的面前,一边替她轻轻吹凉,一边低声道:“委屈长公主了,眼见就要生了,谁知竟会遇到如此之事……”

萧永嘉见她眼睛泛红,知她心疼自己,笑了,正想开口,忽然感到一阵隐隐腹痛传来,用手按了按,道:“好似是要生了。”

竟比预计的日子,提早了几天!

阿菊跳了起来,立刻出屋,去唤躺下去还没一会儿的的产婆太医和仆妇等人。谁知众人睡得死死,叫也叫不醒。

阿菊不解,又叫了几声,见众人就是不醒,这才觉得不对,慌忙跑出柴门,要唤护卫。

这才发现,门外护卫,竟都也已倒在地上,人事不省了。

阿菊大惊失色,正要张口大呼对面岗坡上的那户人家,眼角风看见近旁有人晃了一晃,转头,还没反应过来,胸口凉痛,一柄匕首,已是扎了进来。

她猛地睁大眼睛,盯着对面这人。

瞳睛里,映出一张哪怕过了将近二十年,哪怕烧成了灰,她也能认出的脸。

邵玉娘的脸!

邵玉娘农妇装扮,蓬头垢面,一张脸白得像鬼,眼睛里闪烁着飘忽不定的光芒,嘴角带着凉笑,将她一把推倒在地,瞧也不瞧,转头命脸色有点发白的邵奉之替自己望着风,转身,迈着急促的碎步,飘一般地朝里而去。

萧永嘉等了片刻,不见阿菊带人进来,感到不对劲,按住肚子,等那阵阵痛过去了,唤了一声,还是不见人,便扶着榻沿,吃力地下了床,正要出去,听到门口传来一阵细碎脚步声,抬起头,看见走进来一个女子,一时愣住。

邵玉娘一看到萧永嘉,双目便直勾勾地落在她的身上,从她的脸,慢慢地往下,最后落到她的肚子上,死死地盯着,眼皮子跳动,神色极是诡异。

萧永嘉喃喃地道:“邵玉娘……是你……你怎会来此……”

话音未落,忽然抱住肚子,面露痛楚之色,跌回在了床榻之上。

因为疼痛,她的身体,很快便蜷缩成一团。随即喊着阿菊的名字,声音颤抖。

邵玉娘的视线终于离开她的肚子,落回到她的脸上。

她盯着萧永嘉这张和自己分明年岁相仿,看起来却依旧年轻美貌的面庞。

即便身怀六甲,即将临盆,身处如此一间破屋,也丝毫无损于她的动人,这是脂粉堆砌不出的因为经年的尊优和受宠而养出来的一种气质。

“萧永嘉,你不会想到,你也有今日吧?你道昨夜那场山火何来?便是我放的!你那地方藏得真好啊,要不是我一把火烧山,怎么可能把你逼下来……”

她的眼底放射出两道充满嫉恨的目光,呵呵地笑了起来,笑声得意。

萧永嘉腹痛得愈发厉害,连身子都微微抖动了起来。

“他们呢……你把他们如何了……”

邵玉娘哼了一声:“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难道你忘记了?我家中传医,从前我就是献药才救了高郎君的,何况天师教最擅用药控人。我想弄点药,还不容易?算她们运气好。我本想在井里下毒,再一想,倘若万一把你也一并毒死,岂不是便宜了你?这才改了,叫他们睡个一天一夜管够!”

也不知是疼痛还是气愤,萧永嘉的身子颤抖得更厉害了,勉力呼了一声高峤。

邵玉娘哈哈大笑:“你叫啊,莫说高郎君了,就是这整个村的人,也全都被我一井水给蒙倒了,我看你能叫来谁!”

“邵玉娘,你到底要干什么……当年你遇害的事,和我无关……不是我叫人去追杀你的……”

萧永嘉抖抖索索地道,抱住肚子痛苦呻吟。

“你给我住口!”

邵玉娘脸上的得意之笑骤然消失,眉梢眼底,爬上了愤怒的神色。

“就算不是你派人追杀我的,那又如何?倘若不是你当初百般阻挠,高郎君会不要我?倘若不是你逼我离开,我会遇到那种事?全都是你害的,你这个蛇蝎毒妇!”

她咬牙切齿,原本秀美的面容,亦为之狰狞变形。闭目,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仿佛极力平定下了心中的怒气,才又慢慢睁开眼睛,盯着因为腹痛蜷缩,模样狼狈的萧永嘉,不慌不忙地坐到了她的对面,笑吟吟地道:“方才你问我想干什么?”

“你听好。我叫你再痛一会儿,你要是还生不下来,我就帮你把肚子切开,把你和高郎君的孩儿取出来,往后当成自己孩儿抚养。我就不信,高郎君日后他敢不听我的话……”

她笑个不停,仿佛被自己想出的这个计划给感染了,眸光里闪烁着异样的神采。

萧永嘉喃喃地道:“邵玉娘,你别做梦了。你不知道吧,郎君当年就对我说,你是个无耻之人,妄图勾引他。在他眼中,你不过就是个下贱之人。他怎可能会听你的话……”

她的声音有气无力,口齿却很清楚,一字一句,清晰地飘入了邵玉娘的耳中。

仿佛被针刺了一下,她猛地跳了起来,双眉皱在一起,眼睛露出愤怒之色,立刻朝着萧永嘉逼了过来,逼到床榻之前,打了萧永嘉一记耳光,厉声道:“萧永嘉,你这个贱人!你再给我胡说八道试试?当年在江北,他受伤,得我照料,我感觉的到,他分明对我有情!倘若不是你从中作梗,他早要了我!便说如今!倘若不是他对我旧情不忘,我犯了事,他怎会饶我,还叫我住在独牢里……”

“你这个贱人,叫你胡说……”

她神色激怒,抓住萧永嘉的两只肩膀,不停地用力摇晃着。

萧永嘉脸色苍白,被她摇得长发散乱,没有反抗。

狂怒中的邵玉娘,丝毫也没有留意,萧永嘉的一只手,却正悄悄地探向枕下。

“我这就切你的肚子……”

她松开了萧永嘉,作势转身要去寻刀,就在这个瞬间,萧永嘉的手,触摸到了枕下的硬物。

那是一把匕刃。出来后,为防万一,她一直贴身携带,方才压于枕下。

她抓住,抽了出来,向着毫无防备的邵玉娘,用尽全力,狠狠地刺了过去。

邵玉娘发出一声惨叫,捂住肚子,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痛苦的神色,身体慢慢地佝偻了下去。

萧永嘉想拔出匕首。只是方才的周旋和最后刺出去的那一刀,已是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刀又好似被肋骨夹住,卡着,一时竟拔不出来。

她从床上爬了下去,扶着墙,朝外奔去。

邵玉娘的惨叫之声,很快便引来了在外的邵奉之,他站在门口,手里提着剑,吃惊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脚步定住了。

“给我杀了她……”

邵玉娘趴在地上,神色痛楚,对着自己的弟弟下令。

邵奉之的视线,落到萧永嘉的身上,和她对望。

萧永嘉慢慢地直起身体,盯着对面之人。

她脸色苍白,情境狼狈,但这一刻,当她站直身体,双目直视对方之时,仿佛散发自骨子里的那种令人无法企及的高高在上,竟叫邵奉之避开了她的视线。垂下眼睛,不敢和她对望。

“你还愣着做甚?还不动手——”

为了博取高峤信任,先前她故意病了许久,又在牢中关着,杀死牢婆逃出来后,连日的跟踪、潜伏和精神的高度集中,已是透支了她本就变得虚弱不堪的身体。

方才的那一刀,仿佛吃走了她浑身的气力。

她张着嘴,吃力地喘息,逼迫着自己的兄弟。

萧永嘉冷冷地道:“邵奉之,你敢杀我?”

邵奉之的手微微颤抖。

“快动手!”

邵玉娘厉声叱道。

邵奉之的手抖得愈发厉害,在邵玉娘的逼迫之下,吃力地抬起剑,对着萧永嘉的胸口,继续抖了片刻,突然“叮”的一声,那剑坠地,他亦跟着腿脚发软,噗通跪在了地上,哀求道:“阿姊,我不敢杀她……咱们收手吧……趁还能逃,逃得远远的……我不想报仇了……我想活着……”

“你这没用的东西——”

邵玉娘再次变得狂怒,试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才起身,身体一晃,又倒了下去。

邵奉之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萧永嘉奔了出去,从倒在地上的自己的仆妇、侍卫身边经过,奔到一道矮岗前,小腹再次抽痛,再也走不动一步了,抱住肚子,慢慢地蹲在了地上。

豆大的汗,从额头滚落。

她感到一股热流,沿着自己大腿的内侧,汩汩而下。

……

尽管高峤已是全力,但当他赶到这里之时,也是当天傍晚了。

他被眼前看到的一幕给惊呆了。

村落里的人,全部陷入了昏睡,而萧永嘉却不见了!

西路,望江郡的守军正在和荆州叛军苦苦激战。而他也收到了确切的消息,宣城叛军和天师教勾结在了一起,二十万的人,再次向着建康袭来。

这些天,他一直忙着调兵遣将,构筑防线,万万没有想到,这里竟然会出如此的事。

他发现了地上倒着的阿菊。

她还苦苦提着微弱的一口气,终于等到高峤,喃喃地道了一句“邵玉娘……”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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