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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桓自然是死不了的。但伤上加伤,确实不轻。

洛神急忙叫人将他小心地抬进帐篷里,又急唤军医。

卫队里配了军医,那军医方才正替受伤的侍卫治疗,听到高桓亦中箭伤,匆匆赶了过来。

高桓趴在那里,痛得呲牙裂嘴,嘴里正哎呦哎呦地叫,忽见李穆、樊成和军医一道入内,立刻强忍疼痛,闭上了嘴。

军医粗粗看了眼伤,见箭簇倒插入肉,看样子,已是深及骨头,皮肉的伤口处,又好似豁开了,和寻常的箭伤有些不同,便问如何受的伤。

高桓立刻冲洛神眨巴眼睛,示意她不要说出实情。

一个送水进来的仆妇没留意,听见了,顺口道:“六郎君中了箭,自己竟不察,还到处的跑,被提醒了一声才知道,想是腿软,一下坐到了地上。乖乖,眼睁睁看着坐断了箭……”

高桓平日在家,见了人都笑嘻嘻,在仆下面前也无架子,很得人缘。

这仆妇说着,自己嘴里跟着也咝咝个不停,一脸肉疼的模样。

军医恍然。

高桓见李穆两道目光投向自己,不禁羞惭万分,勉强辩道:“姐夫你莫信。我是脚下踩了块石子儿,一时没站稳脚……”

自己说着,也是面红耳赤,懊恼万分,不敢再看他了。

李穆微微一笑,伸手,鼓励似地拍了拍他肩,转脸叫军医快些处理。

军医拿了剪子,要剪开高桓的裤子。

高桓吓一跳,哎了一声,忍痛,两只眼睛不住地瞥着洛神。

李穆便明白了。转向洛神,低声道:“你莫慌。先出去一下可好?这里有我。”

洛神见高桓伤口血肉模糊,只觉心惊肉跳,人也慌慌张张的,一时也没想那么多。

被李穆提醒,方意识到他伤得有些不是地方。虽是姐弟,但阿弟也大了,应是不好意思叫自己看见,听李穆劝,点了点头,先出去了。

她坐在帐篷外临时铺起的一块地毡上,侧耳听着里头的动静。

李穆来后,她就没听高桓喊痛了。

此刻也是如此。

帐篷里只偶尔传出几道杂音而已。

过了一会儿,又传出一声高桓仿佛极力克制的沉闷的呜呜之声,里头便再次安静了。

仆妇出来,倒了一盆血水。

樊成也跟着出来了。

洛神急忙站了起来,迎上去,焦急地问:“我阿弟如何了?”

樊成忙道:“放心。已取出了镝头,无毒,养些时日,六郎君的伤便会好的。”

洛神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樊成看了她一眼,上前又道:“小娘子,晚上出了这么个意外,六郎君不能上路不说,弟兄们里,也有十几人受了伤,且帐篷又都点火烧了,立刻上路,怕是有些不便……”

他顿了下。

“方才李刺史的意思,是今晚先在此暂时过夜,明日一早,大伙儿都先随他回义成。等人养好了伤,再议南回之事。小娘子以为如何?”

今夜遭逢如此意外,不止高桓一人受伤。

其实便是不用樊成开口,洛神也早绝了立刻继续上路的念头,点了点头:“樊将军看着安排吧。”

她回了帐,见高桓还趴在那里,下身用张薄被覆住,想是已经处置好了伤口,嘴里却还咬着块布,脸色煞白,额头挂着豆大的冷汗。

知他方才取箭簇时,必是吃了不少的苦头,心疼万分,上前跪坐在了他的身侧,取帕轻轻替他拭汗,问他:“可还很痛?若痛,别忍着,叫出来便是。”

高桓看了眼一旁还在和军医低声说着话的李穆,吐掉了嘴里的布,高声道:“不痛!男子汉大丈夫,这点伤算什么!”

洛神不语,继续替他擦汗。

“对了阿姊,我都伤成这样,必是要回义成养伤的……阿姊你也留下,伴我几日可好?”

高桓眼巴巴地看着洛神。

洛神点了点头。

高桓面露喜色,又看了眼李穆,喜滋滋地扭了扭身子,却不小心牵到伤口,嘶了一声。

那边李穆叮嘱完军医,看了眼低头照顾着高桓的洛神,转身撩开帐帘,出了帐篷。

洛神其实一直留意着他,见他和军医说完话就出去了,和自己一句话也无。不禁想起事发之前的那会儿,他还正抱着自己强行要亲她,心里忽然感到空落落的。

她替高桓擦完汗,再喂了他一些水,嘱他好好趴着,莫乱动,便伴着他,默默地坐在一旁。

阿菊从帐门外进来了,手里端着一碗药,走了过来,吹凉后,喂他吃药,埋怨他不小心,又问他疼不疼,亦是一脸的心痛。

洛神在旁看着,等她喂完药,便叫她出来,问她一早独自回去的事。

“菊嬷嬷,你瞒着我回去,在他面前胡言乱语也就罢了,怎还唾了他一脸?”

阿菊听了出来,她的语气很是不快。自己心里,其实也早后悔了。

“确是怪我不好,早上实是气不过……我这就去寻李郎君,向他赔礼认错,便是下跪,也是无妨。”

说着,转身匆匆要去。

洛神叫住了她:“罢了!这回算了,再不要有下回了!”

她顿了一下,叹气。

“原本这趟出来,我便不想你随同的。路上辛苦,你腿脚也不大好,我本想叫你留在建康伴我阿娘的,你又不肯,定要陪我来。嬷嬷,我知你是出于疼我之心。但你如此羞辱于他,和羞辱我有和区别?”

阿菊慌忙道:“小娘子莫气。阿嬷知道错了!往后再不敢了!”

洛神见她如此表态了,也只能作罢,又回到了帐里,继续伴着高桓。

樊成开始指挥手下收拾凌乱的战场,又从附近砍了些树枝和茅草回来,胡乱搭起个棚子,供那十几个受了伤的侍卫遮身,其余人,一概露宿过夜。

为防备万一,又加派人手,在营地外轮班守卫。

一番忙乱,营地终于再次安顿了下去。

高桓伤口疼痛,趴在那里,折腾了许久,终于熬不过困,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洛神一直伴着他,见他终于睡着了,吁了口气,出神片刻,从帐篷里出来,站在门口眺望四周,走到附近一个值夜侍卫近前,问李穆在哪里。

侍卫指了指小河的方向。

夜已深了。

白天行路,晚上又经历了如此一番惊魂恶战,终于得以休息的侍卫们,将外衣铺在地上,躺于树脚,或是石旁,早已沉沉地睡了过去。

洛神悄无声息地从地上那些侍卫身畔经过,来到了水边。

不远之外,几块平坦的水畔石地之上,也已横七竖八地躺了几个睡着的人。

李穆却还没休息。

远远地,洛神看到他在月光下的水边,替乌骓洗刷着身体。

他用手中的草团,仔细地清理着乌骓的身体,全神贯注。

洛神悄悄地望着。

过了一会儿,他仿佛有所觉察,抬起头,往她这边看了一眼,停了下来,拍了拍乌骓的头,放它自去,随即洗了手,走了过来。

“还未睡?”

他停在她几步之外,开口问。

洛神垂眸,轻轻嗯了一声。

“你阿弟如何了?”

“起先一直嚷疼,刚好不容易,才睡了过去。”

他点了点头。

“起头几日是有些痛的。等他明日到了城里,我那里另有伤药,上了,应能缓些疼痛。”

他说完,看了她一眼,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接着又道:“你若急着要回,也是无妨。明日等休整好了,我亲自送你们到荆州。你阿弟不妨先留下,等伤养好再回。”

洛神抬起脸,慢慢地摇了摇头。

“我还是等阿弟一道回吧。”她说。

李穆唔了一声。

“也好。快则半月,慢也就个把月吧。”

他说完,转头看了眼黑漆漆的四周野地。

“你白日赶路,想必累了,方才又受了惊吓,安心去睡吧。我会守着的。”

他和自己说话时,语气依旧那么温和。

但洛神总有一种感觉。

晚上打了一场仗,他就态度大变,仿佛在赶自己了。

她极力忽略心中油然而起的一种隐隐委屈之感,咬了咬唇。

“我来寻你,是想向你赔个不是。”

“今早菊嬷嬷不是寻了你的不是,还唾了你一口吗?不是我叫她回的。她跟我说她要回来取物。我若是知道,必不允她回的。方才我已和她说过了。往后再不会有此等事了。我给你赔个不是,望你莫怪。”

月光之下,洛神见他展眉一笑,摸了摸额,说:“无妨,不过一口唾而已,于我不算什么。何况,也是我该受的。”

他说着,朝洛神走了过来。

“不早了,外头有风。我送你回吧。”

洛神被他送着,两人一前一后,再次经过地上那些睡着的侍卫的身边,回到了帐前。

“去睡吧。”

他说。声音比月光还温柔。

洛神看了他一眼,转头,默默进去了。

这一夜,她心事重重,身畔的高桓,又时不时地哼哼个几声,她几乎没怎么合眼。第二天早上起来,勉强打起精神,等樊成拔营完毕,坐着马车,上路掉头往城池去了,一路顺利,傍晚时分,抵达城池。

李穆昨夜一夜未归,蒋弢今日派斥候出去,早早就在半路遇到了。

斥候得了消息回来,他知昨夜众人遭遇侯氏袭击,带了人,远远地出城相迎。

入了城,李穆将洛神和高桓送回了刺史府,依旧安顿在昨日那个院落里。

随后,洛神见他匆匆走了。似去了前堂,在那里召人议事。

阿菊又开始忙着带人整理屋子。将昨日收纳回去的一应日常所需,再一一摆设出来,重新铺好了床。又替高桓整理好屋子,安置了下来。

高桓今日和洛神同车。臀部的伤处,看起来似比昨天肿胀更甚。

但和洛神的强作精神相比,他今日的精神,却分外的好。

洛神往他屋里送刚煎出的药,军医恰过来换药,说是李刺史特意叫人送来的。

军医走后,他趴在那张比门板宽不了几寸的破床上,瞧着就差笑出来了。

对着这么个没心没肺的六郎君,阿菊也是无可奈何。因军医叮嘱,伤口不可碰水,要定时换药,加上他下地不便,日常之事,年轻侍女毕竟不便,老些的,阿菊又担心粗手粗手服侍不好,叮嘱琼树等人服侍好小娘子,自己搬来先照料着他。

这里收拾,那里忙碌,夜很快就深了。

洛神一直留在高桓那里,差不多戌时末,才回自己的屋。

从建康出发,跋山涉水,路上走了一个多月,前天晚上到,昨日一早走,昨晚上扎营,又出了那样的意外,今晚转了回来。

中间几乎没有停顿。

洛神心知同行的侍女仆妇,个个都已疲乏,等澡水送了过来,便叫人都去歇息了,不必再在跟前服侍。

如今春末夏初的天气,她已几晚上没洗澡,不过擦了下身子而已。

今天中午又有点热,此刻身上汗津津的,很不舒服。

洛神打发走了人,准备洗澡,闭门时,才发现竟连门闩也断了。

琼树方才说要留下服侍她,被她也打发走了,这会儿不想再叫人回来,无奈,只好将主意打到了屋里的那张案几上。

案几很旧,到处剥漆,却是实心杨木所打,很是沉重。

洛神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靠着自己,将案几一寸寸地拖到了门后,顶住。

试了试,还算牢固,这才放了心,转到那个临时挂起一张帐子用作浴屋的屋角,脱了衣裳,跨进浴桶。

浴桶是傍晚时分,一个仆妇不知从哪里寻来的,洗洗干净,勉强还是能用。

仆妇知小娘子爱干净,特意还用沸水烫过。洛神却疑心以前也不知谁人用过的,不肯坐进去,只站在水里洗。

正洗着,突然,听到头顶传来一阵细微的悉悉窣窣之声。

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头顶房梁飞快地蹿了过去。

她还没反应过来,面前笔直地掉下了一团黑色的东西。

“噗通”一声,不偏不倚,正好掉到水里,溅起一片水花。

洛神吓了一大跳。

低头,赫然看见水里多了一团黑乎乎的似乎在爬的东西。

屋里烛火昏暗,但也足够她能看清了。

水里爬着的,竟然是一只老鼠。四爪扑腾着,吱吱地叫着,朝着自己的腿,飞快地游了过来。

“啊——”

洛神双眸圆睁,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般的尖叫。

一边尖叫,一边手忙脚乱地爬出浴桶。

“阿弥!”

门外忽然传来李穆的唤声。

“你怎的了?”

一阵砰砰的敲门声。

“啊——”

“阿弥!”

门外的呼唤之声,变得焦急了。

伴着“砰”的一声巨响,那条顶门的案几后移,翻了,门随之倒在地上。

李穆出现在门口,朝她发出动静的屋角奔去,一把扯开了帐子。

他一呆,顿时挪不动脚了。

“老鼠!”

洛神正不住地跳脚,一脸惊恐,一手抓着一团衣裳,只勉强掩住胸口,扭头,看见那只老鼠竟也跟着自己爬出了浴桶,浑身湿漉漉的,爪子扒在边缘上,贼溜溜的两只眼睛,仿佛盯着自己,浑身毛骨悚然,又尖叫一声,不顾一切地朝着那个熟悉的男子扑了过来。

李穆下意识地张臂,结结实实地抱住那团扑向自己的白花花身子。

老鼠大约也被洛神发出的尖叫给吓到了,仿佛喝醉了酒,咚的一声,又掉回水里,再扑腾几下,才重新爬了出来,跳下桶壁,一溜烟地蹿走,消失得无影无影。

李穆一动不动,半晌才回过神来。

今夜他召人议事布置,方完毕,才转回来,走到那垂花门前,便听到屋里她发出的尖叫之声。听声音充满了恐惧,也不知出了何事,因门被顶住,遂强行破门而入。

未曾想,迎接他的,竟是如此一幕。

怀中的女孩儿,紧紧地抱着他不放,湿漉漉的身子在他怀里蜷成一团,雪白后背黏着一片凌乱长发。

肌肤滑得他双手几乎要抱不住了。

李穆才低头看了一眼,便血脉贲张,抱着她一动不动,只轻声安慰:“莫怕,没事了。老鼠已经跑了。”

洛神感到双脚悬空,整个人被他抱在了怀里,方才那种犹如全身长出了寒毛的感觉才消退了去。

慢慢定下了神,突然惊觉自己还赤着身,胸前只掩着方才胡乱抓来的一件衣裳,胳膊死死地抱住他的腰身。

虽然之前,和他已是有过那种事了。

但此一时,彼一时。中间都过去了这么久了。

何况,两人中间,如今还有点问题。

她顿时面红耳赤,慌忙松开了胳膊,抓着衣裳尽量遮掩身子,扭着要下去,口中含含糊糊地道:“快放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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