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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延望着陆铮身侧的女子,总觉得莫名有几分移不开眼。他并非重色之人,且那女子是妇人打扮,以他的品行,绝无可能觊觎旁人之妻,但不知为何,他就是发怔盯着女子。
身旁人抬高声音喊他,裴延才惊觉失态,收回视线,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主公身侧那位是?”
“那位啊,”身旁同伴道,“是主公之妻,怀中抱着的那位是府里新添的小娘子。今日这样热闹,有大半是来看夫人同小娘子的。”
裴延应了句,没接话。
说话间,冬藏祭开始了,祭官登台,有负责祭祀的专人吟诵着祭词,而后从百户农家中精挑细选来的五谷被陆续搬上高台,饱满的谷粒麦粒,彰显着这一年的五谷丰登。
冬藏祭上用过的五谷,因为经过谷神后稷的祝福,被视为丰收的预兆,将在祭祀后,被分发给百姓,虽人人只能分到一小把,但分到谷物之人,无不欢欣雀跃。
祭祀过半,陆铮登台,行祭祀之礼,将香插至香炉中,底下迸发出一阵又一阵激烈的呼声。
裴延身处人群中,亦微微感到惊讶,晏安二字为他的字,乃师长所取,知道的人并不多,他化名裴晏安来此处,便是想看看,兖州之主是否值得他追随辅佐。
他年少之时,意气风发,曾以为凭借着自己的才识,定能为民做些实事。后来成名后,被皇室请进宫中教导皇子,便是自那时起,他知道了,皇室式微,并非单纯因为各州不服管束,皇室的确从骨子里便烂了。
纸醉金迷的扬州,给皇室蒙上了一层纱,牢牢束住了他们的眼睛,从上之下,除了几个出于忠义仍效忠皇室之人外,皆醉生梦死在扬州,攫取民脂民膏。
这些年,裴延游历四方,去过益州,去过幽州,去过交州,但无一处地方的百姓,似兖州广牧这样,这样的拥护和推崇一人。
他来之前,听过不少传闻,但身处其中之时,尤其能感觉到,若是将扬州皇室比作腐朽的枯木,陆铮治下的广牧及广牧官场,便是生机勃发的新木。
他深思之中,陆铮已下了台,重新携了妻女上台,这一回底下人群的欢呼声,更加的声势浩大。
被爹爹抱在怀里的小珠珠,丝毫不怕生,四周吵吵闹闹的,她还以为是爹爹娘亲同她玩,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愉悦地扑腾了一下小手。
白白嫩嫩的小手扑腾了一下,从台下人群的视角看过去,便是台上的小娘子在冲他们挥手,顿时都露出了慈父慈母笑。
不愧是陪着夫人守城过的小娘子,就是有胆识,丝毫不怯场!
这一日的广牧何其热闹,冬藏祭亦落下帷幕,祭官满脸喜色,来同陆铮禀报。
陆铮听得心不在焉,望着知知怀中犯困的小珠珠,抬手轻轻摸了摸小家伙的脸蛋,“她困了?”
收回手,不等他开口,祭官已道,“那下官便先告退了。”
陆铮唔了声,示意青娘过来,将珠珠抱去舆车上去睡,又牵了江知知的手,道,“难得出来一趟,让青娘带着珠珠,我陪你走一走。”
冬藏祭后,当晚还有庙会,十分热闹。
知知亦没见过这阵仗,也有几分好奇,见珠珠有人照顾,便也索性宽心跟着他逛。
夫妻二人走了几步,迎面而来几人,俱恭谨喊他,“主公。”
正是方才裴延一行人。
介绍过身份,陆铮对其中几人的名字还有几分熟悉,颔首道,“你们也来逛庙会?在兖州住的可还习惯?”
几人皆道是,唯独裴延,几乎移不开眼,方才离得远时,还不如何,但眼下凑近了,看到她那双带着盈盈笑意的眼,只觉得无比的熟悉。
陆铮却没心思同他们多说,略聊了几句,便道,“你们自去逛吧。”
几人皆应下,裴延亦蹙眉收回视线,和同行之人一起离开。
待走远了些后,同行之人问,“裴兄方才怎的没同主公说上几句?”
几人之中,数裴延最有才学,其余几人都十分敬佩他,隐隐有以他为首之势,见他方才没开口,还关心问了几句。
裴延心不在焉摇着头,道,“方才走神了,”顿了顿,道,“主公这几日应当会接见我们。”
见他这样说,几人皆一副十分重视的模样,精神抖擞着,打定主意要入了陆铮之眼。
人择明君而臣,鸟择良木而栖。他们来广牧,本就是为投靠而来,此时见了广牧之势,自然晓得,陆铮是值得投靠之人。
几大势力中,战氏陈氏皆是百年士族,底下能人无数,便是去投,也无一显身手的机会。但陆铮却不同,他以武起家,手下武将不缺,文官却是缺的很,再者,陆铮势头极猛,隐隐有同陈氏战氏三足鼎立之势,虽还略逊一筹,但已算得上一股极大的势力了。
回到广牧为他们安排的住所,已是深夜,裴延却有些难眠。
他目光落到枕边的一枚佩帏上,这佩帏已是几年的老物件了,药香淡得几不可闻,但他还已习惯留着。
他抬手拾起这枚香囊,莫名的,竟想起同自己有缘无分的那位未婚妻江六娘子。
那时,他因对皇室的腐朽失望透顶,主动辞去教导皇子一职,后来便一直游历四方,直至母亲有意为他定亲。
那一日,母亲十分郑重地来寻他,问他,可有心仪之人。
他自然道无,也的确无,在那之前,他从未考虑过成家之事。
后来,母亲便拿了许多女子画册给他看,他那时忙于同师兄相约去益州,自是无暇顾及这些,略看了几眼,指了其中一个女子。
母亲看过后,略带一丝发愁道,“这小娘子乃郧阳江家的庶女,身份是差了些,但模样倒是极好,也不知性子如何。你呀,这样冷心冷情,定要给你娶个知冷知热的才行,否则夫妻二人都各顾各的,那叫什么夫妻啊!”
话虽如此,母亲领着下人离去,过了一个多月,告诉他,为他定下了亲事,便是那日他随手指的那小娘子。
他的未婚妻,出自郧阳江氏,行六。小他七八岁,还未及笄。
亲事定下后,裴延起初并无太大的感觉,如约同师兄们一起去了益州,回来后,倒是收到了自己那位未婚妻送来的一套衣裳,小娘子亲自做了半个月,针线细密,配色也素雅大方。
他看了后,竟觉得很喜欢,对自己这门莫名其妙的亲事,才真正有了些真实感。
在郧阳的某个高门大院中,住着一位小娘子,是他裴延的未婚妻。
他略上心了几分,但也只是比起先前毫不在意的态度,好了几分,他让家中管事去了一趟的郧阳,送了回礼。
后来的几个节日,中秋、重阳、寒衣……江府都会送礼过来,大多是那位江六娘子自己的绣活,精致又好看,他此时拿的这个佩帏,便是重阳节送到他手里的。
他那时候隐隐是有些觉得,有这样一位懂事又手巧的未婚妻,是很不错的。偶尔戴着那佩帏出门时,会有友人调侃他,调侃过后,又会赞上几句,当真手巧。
未婚妻年纪小,还未及笄,可自家却着急为他纳新妇,裴延倒不急,说到底,他心中装着的,更多是家国大事,而非儿女私情。
定亲定在未婚妻及笄礼之后,那时他想,待成了亲,再抛下新妇,出门游学,便不大好了,怎么样也要陪着新妇在家中一两年,刚好那时师长有意去幽州,问他是否有意同行,出于种种考虑,他答应了。
去了一趟幽州后,再回来时,阿母竟告诉他,同江家的亲事取消了。
阿母十分气愤,道江氏骗婚,说原本那位江六娘子病逝了,竟要拿另一个来换,当裴家是什么人家之类的话……但裴延那时愣了,呆在那里,等到阿母抱怨完了,才回神。
他道,“那便算了,但那位新……”他顿了顿,没将“新六娘子”说出口,而是道,“同江家的婚事便作罢吧。”
阿母又道,“那你的婚事当如何是好,趁这些时日在家,我再替你相看,这回定要找个知根知底、有规矩的人家!”
裴延打断母亲的话,“阿母,我同六娘子虽未正式定亲,但到底也是是未婚夫妻,她病逝了,于情于理,我都该替她守一年。”
裴延从小就有主见,裴夫人拿他没法子,只好应了。
……
窗外不知何时传来一声梆子声,裴延蓦地回神,发现已是三更天了。
他躺下,想了想,将那佩帏放在枕边,嗅着那淡淡的、几不可闻的香味,他渐渐陷入了梦中。
次日,天色微明之时,友人在屋外的敲门声,令裴延蓦地惊醒,他起身,坐在榻上,微微按着有些疼的太阳穴。
仿佛昨夜做了个梦,但此时想,却又想不起来了。
友人又敲门,道,“裴兄可起了?”
裴延立即起身,应了句,洗漱穿好衣,看见榻上那佩帏,眼中划过一丝遗憾,抬手拾起,挂在腰间。
打开门,友人兴冲冲道,“主公今日果然要接见我们。”
裴延微微含笑,甩了甩脑袋,将脑海中那些旧事抛去,打起精神,道,“那先预祝赵兄了,觅得良主。”
“你也是,”友人哈哈笑着道。
……
陆铮处理完政务,想起今日还要接见裴晏安等人,便叫人去喊,道,“将人请来吧。”
正低头批改文书的功夫,便听见一阵脚步声,抬起头,便见到几个气质温和儒雅的文人入内。
为首的气质风度俱佳,举手投足有大家风范的气势,正是昨日碰见中,那位自称“裴晏安”的青年。
又想起来,那篇他十分欣赏的兴水利的文章,亦出自此人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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