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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王穗花松开了手,李彦仍然兀自紧紧攥着那柄德式军用匕首。军统男中尉就这样完成了自己人生的第一次杀人仪式,当然,是在漂亮女上司的帮助之下(或曰裹挟之下)完成的。
王穗花若无其事地从那个已经气绝的鬼子兵后背上,拔出了自己的匕首,又在其衣襟上仔细揩抹几下之后才收起。她瞥了一眼自己的下属,这个平日里潇洒神气的公子哥,此时此刻双目紧闭,牙关紧咬,脸部的肌肉在不规律地抽搐。
“差不多行了啊,”军统女少校多少有些鄙夷地用穿着羊皮靴的脚,踢了踢恍若梦魇中的李彦,随即从火炕跳到了地上:“不就是杀个人嘛,至于你像抽了大筋似的哆嗦吗?”
李彦没有睁眼,嘴里却梦呓般咕噜了一句什么。王穗花不再搭理他,揪起那个日军军官尸体的衣服领子,将其从女主人半裸的身体上翻了下来,她看清了对方的军服肩章:是个陆军大尉。军统女少校一边仔细地翻检那军服的衣兜,一边继续对李彦说:
“你看,像这样糟蹋中国女人的衣冠禽兽,杀了他、和杀一头畜牲有什么分别?还有那个——你杀的那个——都是日本畜牲。”
“不是我杀的,是你杀的,两个都是你杀的……”李彦终于开了口,但声音里还带着些许哭腔。
王穗花莞尔一笑。她能够理解这个男人眼下的感受,毕竟,自己当年也有过第一次;于是她像哄劝一个大男孩一样地说到:“好了好了,都是我杀的,你没杀人,你是善良的活菩萨——”
蓦地,王穗花脸色一变,止住了话头,随即一步窜到门口、扬起左手拉灭了电灯绳,右手里则寒光一闪,匕首已经被她重新拔出。弥漫着血腥之气的屋子,顿时黑了下来。
外间屋门刚刚发出了轻微的响动,无疑,有人进来了!
李彦也被这突发情况一下子惊醒,开始急速地在火炕上摸索刚才掉落的驳壳枪。
但他们的武器这一次都没有用得上。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此间屋子的男主人、那个被日军军官强奸的女主人的丈夫。
中年男人是在看着那一男一女闪进了自己的家门后,才壮着胆子从石板地上爬起来的。他仍不清楚这两个拿刀拿枪男女的身份,但显然应该是反日分子;他们既然能杀死外面的日本兵,说不定也能除掉在自己屋子里的那两个兽兵。
鼓起了勇气的他,腿肚子筛着糠,颤抖着摸进了自己的家门。结果被隐在里间棉帘后面的军统女少校当场拿下。
虚惊一场,警报解除,王穗花未免有些后怕。临汾城内现在遍布日军,此巷又是地处县城中央一带,位置显眼,不可久留。她和恢复了神智的李彦,一起到门外将摩托车车斗里的日本兵尸体抬进了屋子里间,摩托车则熄了火,用这户人家的两床棉被完整地遮盖住。
军统特工里外忙碌着收拾现场的时候,惨遭蹂躏的女主人,则在丈夫的呼唤下又醒来了,目光恐惧地看着屋里的这一切。王穗花打量着这对遭到飞来横祸的患难夫妻,轻轻地叹了口气:国土沦丧,覆巢之下、已无完卵。她刚才从那个日军大尉的衣兜里,搜出了两根国民政府央行发行的金条(显然也是寇兵劫掠所得),这时就交到了表情木然的中年男人的手上:
“你们夫妻俩,赶紧跑吧,能跑多远跑多远,只要日本人还在城里,这个家,就永远不要回。”
朝着大中楼附近的旅馆步行返回的路上,李彦一直殷勤地伴随在王穗花身体的左右,吞吞吐吐地欲言又止。军统女少校也不主动询问,并且竖起了皮大衣的领子遮护自己的脖颈和嘴巴——狐狸围脖太扎眼了,不符合自己作为报社记者助理的身份,这次就没有带出来。
这时的王穗花,已经决定放弃夜探濑名师团部的行动。刚才在小巷里的那番意外折腾,严重消耗了她身为一个女子的体能,军统女谍现在并没有把握还能成功地翻进鬼子重兵严守的指挥中枢。这让她感到懊恼之极。
“组长、你、你能不能不把今晚的事,告诉老方?”
眼看着就要到达旅馆了,军统男中尉终于鼓足勇气、说出了一路上一直不好意思说出的话。
“为什么?今晚这场变故直接影响了我们的下一步行动,方墨书必须知情。你支支吾吾地就为了和我说这个?”
李彦见女上司如是说,索性站到了她的身前停住脚步:“我、我的意思是,你别把我不敢杀人的事,对老方讲。”
王穗花嗤地一笑,旋即又正色道:“怎么?你也知道丢人了?亏你还是个男人、是个军人!看看你当时那个怂样子,和那个眼睁睁看着自己老婆让鬼子强奸的男人,有什么两样!?”
王穗花一边说,一边就用手去试图拨开李彦挡着她去路的身体;不料,军统男中尉竟然又恼了,他伸出双手猛地按住了女上司的双肩,两眼几乎喷火:
“我才不是怂货,我和那个懦弱的男人不一样!我明明可以开枪毙了那个鬼子,但开枪会暴露我们,所以我才——”
“——所以你才像个怂货一样、手里握着匕首直打哆嗦?”王穗花冷冷地抢过话头,丝毫不给自己的男下属留情面。
李彦刚刚膨胀的雄风转眼又泄掉了,按着女上司肩头的双手,也溜下来变成了抱着对方的双臂,眼里的目光则换做了乞求:“组长,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那样了。人人都有第一次,你自己第一次用刀子杀人的时候,也不可能像今晚这么干脆利落的。求求你,别把我的糗事说出去……”
军统女少校抬起左右手,用力将对方抱着自己双臂的手拿掉。她想,罢了,这个家伙虽然怂了些,但头脑总还灵光,也算得上是自己的得力助手。
“你给我听好了,我可以不把你丢人的事说出去,但是今后你不得再违抗我的任何命令!”王穗花一边警惕地打量已经罕有人迹的县城街头,一边低声呵斥着男下属:“刚才在巷子里,我明明要你撤退,你竟敢违命不从,还逞能说要干了那几个鬼子,样子好不威风!我问你,那三个鬼子,你最终干了几个?”
听出女上司语气松动,李彦一阵欣慰,急忙说:“都是你干的,都是你干的!组长,今晚我真地见识了青浦班高才生的本领,我李彦今后这辈子都仰你马首是瞻,绝对不敢再违背你一次!”
王穗花这才真心地粲然一笑,拿眼睛剜了一下起劲拍马的对方:“你今天亲手杀了人,也算是在我这里毕业了;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以后的事情,你自己慢慢体会吧。”说罢,径自朝前面已经露出轮廓的旅馆走去。
在旅馆,他们三个人连夜开了一个小会,决定明天清晨即驱车出城躲避风头。王穗花检视过刚才那个被杀日军大尉的证件,竟然是濑名师团加藤旅团的旅团部电讯参谋,但是搜查他们随身的携带,却没有发现任何机要文件。王穗花分析,这三个家伙:一个驾驶员、一个卫兵、一个参谋官——有可能是刚刚送完了什么重要电文,正在返回的路上遭遇了那对夫妇,眼见女人貌美就临时起了色心。否则,不会在夜晚驾车全副武装地出行。
“倘若这个电讯参谋在加藤旅团是个关键人物,那么他们一行彻夜不归,必然要引起日军警惕,说不定,会连夜进行搜寻;毕竟临汾是刚刚占领,敌人也没有把握控制全城的治安。我们必须做好情况严峻的应对。”王穗花忧心忡忡地说到。
李彦则相对乐观一些,他分析日军若要搜寻,至少也得是后半夜确定了电讯参谋失踪之后的事情;那个小巷里没有路灯,各家此时无疑都熄了灯火,唯一停在巷子里的摩托车,已经用深色花面的棉被遮盖,夜幕里远远看上去根本无法辨识。等到天亮,纵使他们搜到了那辆摩托车,届时军统们也开车出了临汾城了。
“出了临汾城,下一步怎么办?”
方墨书问到。他也对眼前的局面不大担心,毕竟他们持有天津伪政权报纸的记者身份;一路上出于掩护,他还替日本兵拍了不少颂扬镜头的照片,已经洗出了一些;加上插着日伪小旗子的雪佛兰轿车,这都可以当作护身符。日本兵很难将他们三人与刺死其电讯参谋的元凶联系在一起。当然,组长和李彦都随身携带了枪械和刀具,这是唯一的风险。
“我们还要不要跟着濑名师团部的屁股后面,亦步亦趋?”见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方墨书继续追问了一句。
王穗花感到心烦意乱。
其实,现在坐下来冷静反思自己今晚想要采取的行动,的确大为不妥——别说戒备森严的濑名师团部进不进得去,就算是翻墙混进去了,自己一个脸色白嫩的漂亮女人,穿着日军军装又能做什么?日本人不是傻子,灯光之下,恐怕一眼就会识别出她这个支那女子西贝货!
看来,在山西站和西北区的重压之下,自己作为情报组的负责人,已经失了方寸。方墨书和李彦都力劝自己今晚不要冒险,显然他们都看出了个中的失当因素,但自己偏偏要一意孤行。若非意外出手干预日本兵入室*妇女这件事,恐怕自己铤而走险之下、危局已经酿成。
可是,连日来追踪着濑名师团的大军一路南行,那个该死的“风计划”却不露出任何端倪,这要她这个情报组长又能怎么办?!
看着坐在对面的两个男人,军统女少校陷入了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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