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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子健的通讯员,终于觅着线索找到了在冰河上热烈交谈的肖俊平和张绣,这时的暮色,已经将青龙河完全笼罩住了。
得知营长和教导员在营部等着见自己,肖俊平越发感到了不安;张绣倒是满不在乎地劝说他:教导员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难于相处。于是,两个人相跟着通讯员,一齐来到了作为营部的土地庙。
不料,刘恕一见肖俊平与张绣并肩走进来,原本已经缓和了的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这边,营长冯长治与新晋敌工队长握手问候,那边,教导员却板着面孔向张绣问起了话——当然,是以西坪村战总动委主任的身份向副主任询查工作。
当刘恕与张绣的工作事宜终于交流完毕的时候,在一旁的冯长治、吴子健以及肖俊平,已经静候了好久。吴子健一度要打断教导员的话头——因为在他听来,刘恕此刻向张绣询问和交待的,实在算不上是什么急迫的事情,也大可不必在几个人都等着他的时候端起腔调说个不停——但营长则拿眼色制止了副营长的冲动。
“好了,抓紧去办,”刘恕最后向张绣说到:“你可以走了。”
张绣的脸上已经全无了进门时的笑容,只能严肃恭敬地聆听着,偶尔眼睛不安地瞥一下一旁的几位指挥员。然后,她向包括教导员在内的众人,敬了个军礼,不无迟疑地告辞了。
刘恕在张绣走出门之后,仍然没有主动理睬其他的人,而是立即从自己随身挎着的文件包里翻出了一个小本子,并摸出钢笔在上面疾速地写写划划起来。
还是营长冯长治,抢在吴子健发作之前率先开了口:“教导员,忙完没有?肖队长已经来了半天了。”
刘恕有些讶异地抬起头,然后做出恍然大悟的姿态:“哎呀,你们看,我这一忙活,就把这事给忘了!”
肖俊平已经立正并向刘恕敬礼:“林师徐旅二营敌工队队长肖俊平,向刘教导员报到!”
刘恕比较随意地还了个举手礼,正要张口讲几句,不料吴子健却猛地一拽立得笔直的肖俊平,险些将对方拽了个趔趄,然后脸孔只对着冯长治说:“行了行了,新任敌工队长已经向营部报到完了,——你们都挺忙,我们也还要急着赶回河口村忙正事,这就道再见吧。”
一边说,一边就拉着不知所措的肖俊平向外面走。
刘恕本来还想以教导员的身份,训导一番刚刚加入八路军的肖俊平,结果被吴子健毫不客气地驳了面子,顿时又恼怒不已。怎奈吴子健动作奇快,转眼之间,已经拽着敌工队长消失在门外,根本不给刘恕发作的机会。
冯长治也觉得有些尴尬,稍作犹豫,还是丢下刘恕一个人,追了出去。
土地庙外的空场上,吴子健开始叮嘱炮兵班的战士——赵野郊他们已经得知要留在西坪整训,这时候见了副营长,未免恋恋不舍。吴子健既然知道此事没有挽回的余地,索性大度地让赵野郊和炮兵班安心留下来训练,争取早日养成一支操-炮的精兵。
“训练要抓紧,咱们的炮的数量和种类,很快会再增加,”吴子健故意大声地嚷嚷:“将来二营还要成立炮兵排、炮兵连,你们就是将来炮兵的骨干!”
已经黑下来的空场上,人影憧憧,被稀里糊涂从土地庙里拽出来的肖俊平,睁大着眼睛寻找着张绣的身影,但他没有找到。
“肖队长,代表敌工队,收枪!”
吴子健突然朝他喊了起来,肖俊平一怔,随即看见,一个战士举着刚刚点燃的火把,站在一挂大车的旁边,大车车厢里,平铺着两张空麻袋,上面堆满了刚刚收集来的短枪。
两挂大车在火把的掩映下,启动了车轮,伴着马匹脖颈上的铃铛声响和马蹄声声,一前一后,驶出了西坪,朝着河口村的方向而去。
一直在劝说吴子健吃过晚饭再走的冯长治,此刻也只好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
“营长,我们还是要盯紧了吴副营长,”刘恕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就站在冯长治的身旁:“绝对不能再让他纵兵惹是生非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一旦惹得日军派重兵来报复,关门山根据地将前功尽弃!”
“应该不会吧,”营长的语调淡淡的:“丰店不是刚刚被国军收复了嘛,日本人的主力都撤走了。”
丰店。
在县公署的391团团部里,军统女少校王穗花正蹇起眉头,耐着性子听秦忠孝的情况分析。
白天,秦忠孝命令一营派出三连,出了县城南门,向小榆树山黄岩口方向试探性搜索前进;结果,在距离山口不足两里远的距离上,突然遭到来自山口方向的炮火打击!
由于没有隐蔽物可躲避,一营的这个连按照事前预案迅速退了下来,但三连长根据当时的炮火做出研判,基本断定日军使用的是九四式七十五毫米山炮。
这种七五山炮,当时在日军野战部队中装备得比较普遍,一般而言,驮马制的师团,由师团直辖的炮兵联队多半就是装备的它们;更何况还有许多装备此炮的独立山炮兵联队。391团在太原保卫战的外围战里,曾经与日军山冈师团血战,当时没少吃过这种山炮的苦,因此对其堪称熟悉。
秦忠孝和团附张宏,则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七五山炮弄糊涂了。
自从春节期间与大冢联队在丰店开始交锋,391团面对的主要炮火,均为九一式一零五毫米野炮,那也正是大冢联队在进攻丰店时摆在丰店北郊的十二门野炮——当时,391团的官兵在城墙上将其看得一清二楚,也被炸得刻骨铭心;后来赵木头的特务连出城夜袭的目标,就是它们。
根据情报得知,这十二门九一式野炮,均来自濑名师团直辖的野炮兵联队,为一个大队规模,是濑名师团临时加强配属给大冢联队攻击丰店的。
而去年撤退到丰店后,无论是针对驻防太原郊外的濑名师团,还是该师团前出最远的大冢联队(驻防君陵),秦忠孝都对其做足了功课。这使得中-央军上校对这支日军的火力装备也了解颇细,其中在炮火方面,除了师团直辖的野炮兵联队之外,其步兵旅团的各级部队所配备的炮,不是九二式步兵炮就是各种口径的迫击炮。根本没有这种九四式七五山炮的身影。
但三连长以及该连相当一部分官兵,均一口咬定,从小榆树山黄岩口打过来的炮火,是日本人的七五山炮!由于该连中有不少原来迫击炮连和战防炮连的官兵(391团的炮丢失损失殆尽之后,炮连的人被编进了步兵连),因此对日军炮火的研判就更显得有说服力。
“濑名师团是挽马制,也就是主要面对平原作战的,所以直辖的炮兵联队装备的都是大口径野炮,用马牵引着整炮的轮子来行军,”秦忠孝对王穗花解释着日军师团的挽马制特点:“可是刚刚轰击我的一营三连的,却是九四式七五山炮,这种炮通常装备给驮马制师团,面对山地作战,行军时要将炮的轮子与炮身拆卸下来,由马驮着走。”
“你啰里啰唆讲这些是什么意思?”王穗花出于391团攻击小榆树山黄岩口的不积极,已经对中-央军上校变得态度焦躁了。
“王少校,团座的意思就是说,防守小榆树山的,可能已经不是大冢联队、甚至不是濑名师团。”中校团附张宏替秦忠孝解围,他看见团长遭到军统女少校的抢白,神情显得狼狈。
张团附的这句话,果然令王穗花一震——不是濑名师团!难道日军又派了新的部队来执行“风计划”?
一旁的李彦对日军的作战序列以及武器装备有所了解,他插言道:“仅仅凭炮火的类型,就能推断出这一点吗?”
“应该是的。”张宏其实内心也不是特别有把握确定,但他实在不愿意让团座将全团再卷入到进攻小榆树山的漩涡中去——丰店目前只是侥幸收复,手头的兵力能否守得住都还是未知。何况在收复丰店的战斗中,391团已经有了不小的伤亡;而在无遮蔽的旷野强攻小榆树山山口、守军又拥有重炮,实在是凶多吉少。
秦忠孝则进一步阐述:“去年的太原保卫战,我团奉命在太原以东的山地里,牵制、阻截从东面正太路进攻太原的日军,当时曾经屡遭山冈师团的这种七五山炮打击——但是今年与濑名师团的大冢联队打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发现七五山炮。”
“这是不是说、山冈师团的部队出现在了这一带?”王穗花敏感地追问了一句。
“很有可能,”张宏抢着回答,同时,他看着王穗花的脸问道:“日军究竟在小榆树山中隐藏着什么机密?竟然在山口都布置了重炮,可见其戒备程度。”
“这是军统的任务,不能随便外泄。”李彦不满地盯着391团的团附,冷冷地代替女上司回应。
王穗花也不耐烦了,她则只管盯着秦忠孝:“秦团座,莫非王某不透露军统的机密,你就不肯让你的人全力进攻小榆树山吗?”
秦忠孝自然不肯也不愿意开罪军统女少校,何况二战区卫立煌的长官部在电文里,吩咐过391团要全力配合军统行动。但对小榆树山的情况,秦忠孝完全不托底,在明知日军有重炮把守山口的严峻形势下,他也绝对不肯轻易拿着部下的性命去硬碰硬。
其实,真实的情况是,在小榆树山东、西两个主要山口部署的日军火炮,的确是九四式七十五毫米山炮,只不过,这两门山炮不仅不属于挽马制的濑名师团,也同样不属于驮马制的山冈师团——它们是日军华北方面军不久前派到山西的一个独立山炮兵联队,共携二十四门七五山炮,方面军司令部将这个联队配属给了进攻晋西南的濑名师团,而濑名中将就调了其中的两个炮小队(各辖一门山炮),进驻小榆树山,分别布设在东、西两个主要山口黄岩口和碎石峪。而此时此刻,鉴于丰店遭到了中国军的占领,严重威胁了宋家沟慰-安妇密营的安全,日军已经又将部署在靠近文城的小榆树山碎石峪的那门七五山炮,也调到了靠近丰店的黄岩口。因此,391团一营三连刚才遭到的、实际是两门重炮的联合打击。
这些变化,无论是王穗花的军统山西站情报二组,还是秦忠孝的中-央军391团,都没有觉察到。以至于,他们在日军小榆树山的兵力部署上,产生了不小的误判。
391团因此没能尽早下决心发动对小榆树山的全力攻击,这给了已经兵力空虚的日军慰-安妇密营宝贵的喘息机会。
而日本人的援军,正从铁道线上星夜兼程地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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