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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歌待在骊山长城的时日不多再加上他大多时间又都在城头,所以可能不清楚仲秋二字在大秦虎师这支百万将士心目中的地位。
若是想要单凭以下犯上这条罪状来定当下军帐中的这个老人的罪,只怕不仅是他仲秋不会答应,大秦虎师的数百万精锐将士也不会答应他们把人带走。
说不定届时还会引来军营哗变,等到那时哪怕是上将军吴起出面也不会轻松收场了。
所以今日若是想要仲秋伏法认罪,还需要另一条罪状。
而这个罪状也必须要引使得众将士群情激奋,不会在让他们站出来替仲秋说半句话。
这条罪状不一定有,所以现在的仲秋才一副岿然不动稳操胜券的模样,所以才有功夫在这饮酒遐思,对于吴起与姬歌的登门半点都不惊慌。
“既然知道仅仅是督军造中的事定不了他的罪,那我们还来这做什么?”姬歌以心湖涟漪的手段同对面的吴起问道:“难道坐下来就看他喝酒吗?”
坐在对面的吴起不动声色地以心湖涟漪回道:“说不定最后能够酒后吐真言呢?”
听到自己心湖中响起吴起的声音,姬歌也耐住了性子,这有不只是他自己的事,既然上将军他都不着急自己着什么急。
皇帝不急太监急,自己吃饱了撑得吗。
看到吴起与姬歌两人的“眉来眼去”,仲秋呵呵一笑,看来自己没必要再同这两人耗下去了。
于是他手掌一番,掌心中便多出了一道悬浮在虚空当中的玉简。
“其实上将军想要我死又何必那么大费周章。”哪怕是手中的这块玉简关系重大以至于能够评判他的生死,但仲秋神依旧色平静地说道。
“大将军说得什么我听不懂。”吴起的目光微转落在了仲秋身上,准确说来是他手上的那块玉简之上,若是没有看错的话那应该是一枚传信玉简。
“上将军是不是好奇这块玉简之上记载的都是什么?”仲秋一手撑住桌案仿若是有些吃力地站起来了身来,问道。
“不用猜了,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上将军。”仲秋自问自答道:“这上面记载的是近日我同巫族往来之事,而且在这上面有我特殊的铭印,做不得半点假。”
“什么?!”姬歌闻言神色一凛,看向站起身来的那位老者的眼神中流露出几抹震惊,难以置信地说道。
其实不只是姬歌,就连吴起的眸底深处也闪过一丝讶异,不过被他很快遮掩了下来。
姬歌神色怔怔地看向仲秋,哪怕到了现在他依旧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堂堂骊山长城执掌数百万大秦虎师的大将军怎么可能会私通巫族,他又怎么能私通巫族?
而且现在他当着自己与吴起的面从容不迫地说了出来,并且就连那罪证也一并拿了出来。
而姬歌认为他之所以做出这般有违常理之事无非就是因为两点,一种可能是他断定自己同吴起走不出这座中军帐,所以死也要让他们做一个明白鬼,另外一种可能就是眼前的这个大将军已经心怀必死之志了。
当然姬歌还是比较倾向第一种可能,毕竟谁也不会自寻死路,更何况是身居高位拥兵自重的仲秋。
可又想到若真是自己猜测的第一种可能,那自己与吴起现如今岂不是已经身陷囹圄了吗?
一念至此,姬歌将神识扩散至最大,但在他的神识之下并没发现军营中有何异样。
姬歌与吴起相视一眼,后者同样对他摇摇头,缄默不语。
已然会意的姬歌抿了抿薄唇,也就是说现在仲秋所选择的是第二条路了。
那一条路叫做自寻死路。
“不用怀疑了。”仲秋转头看向神色复杂的姬歌,嗓音沧桑地说道:“你心中所想的就是我现在所行之事。”
“或者...也可以说是我现在做得事就如你猜测的那样。”仲秋面带笑意地说道:“只不过现在人都要死了也就没那么多的讲究了。”
姬歌闻言没有接过话去,沉默不语。
他至今都想不明白仲秋会自寻死路,当然他也不会主动去问。
仲秋将那枚代表着自己身家性命的传信玉简屈指轻弹向吴起,说道:“就凭上将军你决断吧。”
吴起稳稳地接住那枚玉简,虚握在手中,“我替骊山长城谢过老将军。”
依旧满头雾水的姬歌不明白当下的这盘棋局究竟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好像仲秋在自绝后路以后还把整盘棋局给掀飞了,也根本就不给你复盘的机会。
可能此时天底下最为了解仲秋心思的也只有之前同他对弈的吴起了。
“我们走吧。”吴起站起身来,将那枚只要是传出去就足以轰动整座骊山长城的玉简放入怀中妥善保管后,轻声同姬歌说道。
“就这么放过他?”姬歌以武夫聚音成线的手段问道。
“他已经喝下了千鸩酒,哪怕是我不出手他也没有多少时间了。”姬歌的心湖上传来了吴起浑厚的嗓音。
“你早就知道他的酒水有问题?”姬歌神色一凛眉头微皱,问道。
吴起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踱步向军帐外走去。
就在姬歌打算跟上的时候,穆然间被一道声响给喊住了脚步,同他一起止住身形的还有走在前头的吴起。
“上将军,不知道我能否与臣将军单独聊聊?”
此时军帐中只有三人,而开口之人自然就是已经自饮下鸩酒的仲秋老将军。
吴起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我在帐外等你”后就径直走了出去,留下了姬歌与仲秋两人单独待在了军帐中。
“不知道仲秋老将军有何指教?”姬歌穆然转身,对着仲秋笑吟吟地问道。
仲秋神色沧桑地看着面前这个比起大秦四牙还胜出一筹的姬歌,只要再经历几场大战,他的名字就会真正的响彻骊山长城,甚至在他心目中长城的青年一辈当中只有他才有可能接替吴起的上将军之位。
但是他看得出来,眼前的这个青年志不在此,而骊山长城也不会是他的“化龙”之地。
一想到这里,他轻轻叹了口气,可惜了啊。
姬歌当然不清楚仲秋只是看了自己一眼就会生出这么多的心思来。
“指教谈不上,就是想同你聊一聊家常。”仲秋面带笑意地说道。
虽然不清楚仲秋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如吴起所说的那样他饮下千鸩酒已经是将死之人,况且吴起还守在军帐外,他想不到仲秋还会怎样对自己出手。
“你父亲怎么样了?”就在姬歌的思绪之间,仲秋突兀出声问道。
“我父亲他...”姬歌下意识地回道,但仿若是意识到了什么他停住了口,猛然间他抬头看向面前相隔只有一丈半之远的白人,神色凝重。
“自从我来到长城以后就未收到过父亲的家书,只怕父亲已经把我这个当儿子的给忘了。”姬歌自嘲一笑,以臣歌的这个身份如实说道。
作为臣歌的他确实没有收到过来自臣家的半封家书。
“这话你也就当着我这个外人的面过过嘴瘾罢了,若是姬青云站在你面前我就不信你还敢这么说。”仲秋看着脸不红心不跳的姬歌,笑眯眯地说道。
听到仲秋提及到姬青云三字,姬歌神色一凛,藏在袖袍中的双手因为紧张而紧攥,手心中满是汗水,“恕晚辈愚钝,不知道仲秋老前辈什么意思。”
“你笨?”仲秋闻言笑着反问道:“若是你笨恐怕骊山长城就没有聪明人了。”
此时的姬歌虽然神色平静但他的心湖上早已激荡起了滔天巨浪。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身世?他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除了他之外还有谁知道这件事?而自己又该怎样做?
“不用这般谨慎,除了我之外再没人知道你的身世了。”仿若是看透了姬歌心事般的仲秋摆摆手示意他不用生出这么多的顾虑,说道。
“既然你不愿承认那就算了。”仲秋轻声说道:“就当我说了一句可有可无的玩笑话,听过就行了。”
紧接着他又自顾自地说道:“当年姬青云那小子初来长城的时候就是在我的大秦虎师,而且那时我就一眼看出他跟其他人不一样。”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仲秋目光深邃地看向姬歌,悠悠开口追忆道。
“之所以说你是他的儿子是因为我在见到你的第一眼时就觉得你的眉眼间像极了那小子,后来我又顺着丁点的蛛丝马迹调查过,你同姬青云最早在敛兵镇地的时候就有了交集。”
姬歌闻言狭长的双眸半眯,等待着他的后话。
“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将你先前留下的蛛丝马迹都给清除干净了,所以只要不出纰漏,我会是骊山长城最后一个清楚你真实身份的人。”仲秋嗓音沧桑地安慰道。
“晚辈谢过老将军。”最后听到仲秋这么说,姬歌轻抿薄唇对着站着的老将军作揖行礼说道:“晚辈谢过老将军。”
其实这句话已经是变相地承认了仲秋先前所说的那番话。
听出姬歌话里意思来的仲秋捋了捋花白胡须,此时他的嘴角已经有乌黑的鲜血流出,只是后者仍不自知罢了。
“不用谢,这都是我这当长辈应该做的,就当是送你的离别之礼了。”仲秋笑呵呵地说道。
乌黑的鲜血流淌到他花白的胡须上,继而将他的胡须浸染成了乌黑之色,直到此时他才有所察觉。
“让你看笑话了。”仲秋呕出一大口污血,甚至有污血顺着他的胡须滴落在胸前的衣襟上,略显狼狈。
“晚辈有一事,不知道该不该问?”此时的姬歌神色复杂地说道。
“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我会自毁清誉临老了还要背上这么一个勾结异族的千古骂名?”不等姬歌开口,极为善解人意的仲秋已经替他说道。
姬歌点点头,本来他是不想同眼前的老人有太多瓜葛的,但既然现在他已经道破了自己的身世,若是他再藏着掖着那就不是他姬歌了。
“你能这么问就表示心中已经生出另外一种可能了。”仲秋极为欣慰地说道:“所以我很高兴。”
“你猜的没错,我就是故意同巫族之间有来往,而且往来之处还是那座函谷兵镇。”仲秋说完这句话后嗓音变得有些不自然,他勉强撑着桌案缓缓坐下身来,此时他的鼻窍处也有乌黑的鲜血流淌出来。
“前辈这是为何?”姬歌不解地问道。
“一来是为了让交出兵权虎符这一事变得名正言顺,如此一来我成为了受唾弃之人而大秦虎师的百万将士就不会因为对我的处置而对吴起生出不满。”终究将他心中的全部谋划对姬歌和盘托出道:“说不定最后还会有人觉得我这么死是便宜我了。”
“当然接下来也是最为重要的是我与巫族传信往来也是为了套取他们的军事情报,只是巫族那边也并非全是蠢人,所以若我没有获取他们的信任他们是不会相信我的。”
“所以您才谋划了督军造的暴动。”经过仲秋的一点拨提醒,姬歌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仲秋闻言点点头,继续说道:“宋晓山只是我落下的一子,不过我并未将真相告诉他,一来是这场暴乱需要假戏真做,最好是要死人,不然巫族那边还是不会相信。”
听到仲秋这么一说,心思敏捷如姬歌立马就想到了一个可能,他瞪大了眼睛的眼睛看向仲秋,显得难以置信。
“没错,骊山长城有巫族的探子,虽说是诸天百族出身但还是下贱到做了巫族的走狗。”仲秋说到这满脸愠色,杀意显露。
若不是有巫族密探的存在,他也不至于做到这般地步。
“知道是谁吗?”姬歌凝声问道。
仲秋闻言苦笑一声,摇摇头,“放心,肯定不会只有一个的。”
“说实话,整盘棋中我最对不起的就是陶寄人以及他的虎贲营,自始至终他都被我蒙蔽在鼓里毫不知情。”仲秋面露愧色地说道:“若是可以,我希望你能够同吴起说一声,让他放陶寄人一马。”
姬歌闻言摸了摸鼻翼,没有做声。
“大秦虎师中可以少一个陶寄人,当然魏武卒中可以多一个陶篱下,这一句话你可以原封不动地转告给吴起。”看出了姬歌的为难,仲秋主动为他出谋划策道。
“我试试。”姬歌点点头应下来道:“只不过上将军最后答不答应我不敢保证。”
此时坐在座椅上的仲秋脸色惨白没有丝毫的血色,他有气无力地说道:“我已经没有什么好交代的了。”
仲秋冲着姬歌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最后帮我转告吴起,让他一定要善待大秦虎师的将士。”
“末将遵命!”姬歌拱手行礼,重重地说道。
此时的姬歌不再是魏武卒的统帅,而是大秦虎师黑甲明锐的一员,同多年前的父亲那样,是他仲秋手底下的士卒。
等到姬歌走出军帐以后,坐在座椅上已经气若游丝散尽了辗转大大小小数百场战役积攒下来的精气神后的仲秋双眼浑浊地望向走出帐外的那道背影,口齿不清呢喃道:“姬青云,你这小子好个虎父无犬子啊。”
最后已经是七窍流血的老人缓缓闭阖上双眼,耳中依稀回荡着金戈铁马,旌旗猎猎之声。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满脸污血的老将军眼角挂着两抹泪痕,“老夫我尽力了。”
与此同时,在骊山长城的天幕上空,有一道光芒已经暗淡到极致的星辰终于陨落。
站在城头上背负长剑的无涯注视着那道划落至天边的飞火流星,已经是明白了什么的他幽幽叹了口气,感慨说道:“一路走好。”
走出军帐的姬歌撇头看向一直站在门外的吴起,默不作声。
“我都听到了。”吴起直言说道:“从现在起大秦虎师的陶寄人因为意图谋反已经死了,活着的是魏武卒的陶篱下。”
姬歌闻言对吴起拱手行礼说道:“臣歌谢过上将军。”
“走吧,可以回去了。”吴起淡淡说道。
“我还有一件事弄不明白。”姬歌借此机会打算将心中怀疑已久的一件事说出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仲秋老将军的意图,所以在督军造署衙门前你是故意做戏给某些人看?”
吴起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没有答复他。
“要不要让三军将士拜祭过仲秋老将军后我们再将玉简上的消息放出去?”姬歌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做纠缠,而是话锋一转,提议道。
听到姬歌这么说,吴起注视着姬歌,神情严肃地说道:“不可以。”
而后他望向那座巍峨城头,双手负后屏气凝声地说道:“我知道你是为了让仲秋走的安稳一点,但事实上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不等姬歌再开口吴起的右手已经搭在了姬歌的肩头。
“又来!”姬歌泫然欲泣地大喊道。
只是吴起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骤然间身形拔地而起,没入了云海当中。
将军府中。
已经回到府中的吴起同姬歌一齐来到了一间书房当中。
当姬歌一脚走进书房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貌似已经等候他与吴起多时的两个熟人。
赤甲镶龙军的无涯老前辈以及白袍祁师的白凉。
率先看到吴起与姬歌走进房中的白凉站起身来。
他先是对着吴起拱手抱拳行了一礼,随后再对着姬歌点头示意,以武夫聚音成线的手段同他问道:“没事吧?”
姬歌微微摇头,回道:“只是受了些皮外伤,还要不了命。”
“那边已经完事了。”吴起对无涯老前辈说道。
“在城头上的时候已经看到了。”无涯轻嗯一声点点头,说道。
那颗陨落砸落入人间山河的星辰就是已经死去的仲秋。
“没想到他会以这种方式死去。”无涯老前辈脸色有些难看地说道:“他不应该就这般死的。”
吴起走到窗边,说道:“已经如此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说正事吧。”吴起转过身来看向书房中的这三人,正色说道。
面前的这三人不止是长城上的将领这么简单,而且还是他吴起最为信赖的三人。
听到吴起这么说,姬歌他们皆是神色一凛,特别是白凉,身上的浓郁到极致的战意哪怕是他已经刻意压制近在咫尺的姬歌也依旧能够感受得到。
“仲秋死去的消息我很快就会放出去,而这个消息相信也会很快被巫族的内应给传送回函谷兵镇,所以若是我与无涯老前辈的推演没有错误的话,巫族那边肯定不会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
“上将军的意思是?”姬歌忍不住开口问道。
在房中的这四人可能只有姬歌还是满头的雾水,至于白凉在先前无涯老前辈已经同他隐晦地提过,按照后者的悟性虽然还没有听吴起真正地盖棺定论但其实心底里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吴起闻言看了无涯老前辈一眼,后者点点头,背后原本名为将邪后又被他改名为刺鲸的长剑猛然出鞘,长剑在虚空中先后斩出四剑,而且这四剑剑招皆为隔世。
所以将军府的这间书房虽然在外人看来依旧还在原地,但实则已经真正做到了与世隔绝。
无涯老前辈之所以这般做正是为了避免隔墙有耳甚至是“隔城有耳”。
“好了,现在可以说了。”看到长剑归鞘无涯对自己点了点头后,吴起这才神情严肃地说道。
紧接着吴起拂袖一挥,转瞬间在其身前便出现了一幅包括骊山长城与那座函谷兵镇在内的地形极为辽阔的战舆形图。
在那张战舆形图上大大小小的军寨兵塞星罗棋布,在其上都宛若星辰般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而在这其中光晕最盛的一处位置是在形图上的西南一角上,叫做函谷兵镇。
姬歌见到吴起伸出右手将那点光芒紧紧攥在了手中,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说道:“拔掉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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