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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教授年纪老迈,威势却在,他坐在那里,就像一尊神祗。
面对这位老人的指控,郭爱民依然不承认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一个劲地辩解说是遵从国家的政策,自己没有折磨金天丽,没有抛弃儿子郭宝生,自己一直都很思念离开的妻子和儿子,想把他们找回来共享天伦之乐。
“你现在的爱人知道你来找我们吗?”贺建国冷不防地问道。
问题来得突然,郭爱民顺嘴答道:“怎么可能让她知道!让她知道还了得。”
一句话出口,他就知道自己完了。
金婆婆气得浑身颤抖,抓起身边的茶碗就想砸向郭爱民,在想到这样比较浪费后只把里面的茶水泼了郭爱民一头一脸,“滚!滚!滚!已经再婚了好意思来找我们?还妄想天丽和你团圆?你当我们是什么人?会尽释前嫌?做梦!”
虽然没有他,按照这场浩劫中倒霉的名人,自己家可能也会倒霉,但的确是他为了向那些人邀功,害得自己家破人亡。
儿子一家三口的命啊!
郭爱民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他本来就能屈能伸,不然不会过来找金教授夫妇和贺建国,眼见二老油盐不进,顿时发了狠,“别以为我不知道天丽和宝生被你们弄出了国,坐船走的对吧?如果我去举报你们是海外间谍,早就和国外联系上了,你们也吃不了兜着走!”
郭爱民满脸狰狞:“你们利用关系让我官复原职,我就守口如瓶,不然……”
他不明白自己跟着国家的政策走,为什么会在天崩地裂之后被罢免职务。
他是金教授曾经教过的学生,家境贫寒,几辈子都没有有钱有势的亲戚,以前当官的时候来投奔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是穷亲戚,现在自己失势了,他们立刻一哄而散。反观金教授,他好多在浩劫中倒霉的学生都渐渐走出来了,升职的升职,请求国家平反的请求国家平反。
贺建国一声冷笑:“不然怎么样?你去举报?去吧,空口无凭,谁信你的胡言乱语?如果有人来调查,我正好可以跟他们说说,你想让我们走后门帮你,我们不肯,你就反咬一口!”
齐淑芳一边轻抚金婆婆的后背,一边道:“把他撵出去,这样的人就不该让他进门!”
郭爱民暴跳如雷,想指着他们破口大骂,结果手还没抬起来就被贺建国推搡出去了,他是中等身材,而贺建国高大魁梧,不由自主地到了门口。
夜色中,贺建国低沉着嗓子在他头顶道:“老老实实地滚回上海别来碍老师和师母的眼睛,我就当今天的事情没发生过,否则……”贺建国冷笑几声,“你既然找过来,就应该清楚我们有那么一点儿能耐。我们在上海有那么几个身份不低的朋友,如果让我知道你在外面胡言乱语……”他都不直接把话说完,转身回家并关上大门。
郭爱民一身冷汗,被手握金家把柄而冲昏了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是啊,他怎么忘了?这他们有能力让自己官复原职,也有能力让自己万劫不复!
左右张望一下,郭爱民慌慌张张地走了。
不行,不行,他得想个办法,不能让金家起意报复,他突然有点后悔来招惹金家了,原本以为把柄很重要,没想到对方根本就不在意。
贺建国和齐淑芳并没有向金教授和金婆婆追问金天丽母子的下落,“老师,师母,您们在屋里看着孩子,我们去做饭,这么晚了,该饿了吧?”
“行,你们去吧,吃完饭,咱们再说。”他们老两口需要时间理顺过去。
齐淑芳跟着贺建国到了厨房,看他忙着和面、切葱花和白菜叶,时间有点晚,炒菜来不及了,准备下点容易消化的面条,打几个荷包蛋,又当菜又当饭。
“建国,你怎么知道郭爱民再婚了呀?你问他这么一句话,他之前说想和天丽大姐一起孝顺老师和师母的话就成了笑话。”
贺建国淡淡地道:“老师出事至今差不多十年了,郭爱民和天丽大姐离了婚,为了表xiàn出自己和老师家断绝关系的坚决,他怎么可能不再婚?普通人青壮年的时候死了老婆还想再娶一个,何况郭爱民当时也算小有地位,长得也不错,是不少人眼里的金龟婿。”
他没有因为郭爱民卑鄙无耻就抹杀掉他身上仅存的优点。
齐淑芳点头道:“说得也是。不知不觉,咱们把老师和师母弄到贺楼大队都快八年了呀!你说,天丽大姐真的活着么?”
“郭爱民这么肯定,老师和师母平时提起往事,总会感慨师兄一家惨死,平反后,也只是说师兄一家没有等到这个时候,却没提过天丽大姐怎么样。我当初以为是老师和师母忘ji了天丽大姐,现在想想,天丽大姐当初可能是离婚了,但没有死,之所以在我们跟前说她死了可能是怕隔墙有耳。”贺建国很快就想到了生活中的一点蛛丝马迹。
齐淑芳若有所思。
她仔细地回想金教授和金婆婆说过的话,确实和贺建国说的一样。
草草地吃完,等贺建国洗完碗筷,金教授招手叫他和齐淑芳坐在自己夫妇跟前,“这件事啊,当初在上海不敢吐露一丝一毫,现在平反了,早就该跟你们说清楚,但是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加上当初我在你们跟前说天丽已死,一直不知道从何说起。”
“还有就是我们也不确定天丽现在是死是活,没法说。”金婆婆眼里闪着泪花,“我真希望天丽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好好地活着。”
贺建国突然道:“老师,师母,别说了。”
这事老人的伤心事,真不想再提起来让老人伤心一次。
金教授摆了摆手,“得说,得说。我和你师母还想让你们等有机会了,想办法和国外联系,或许能找到你大姐。”
“大姐去了国外?”贺建国和齐淑芳齐声问道,郭爱民没说错?
金教授颔首:“是的,我安排她和宝生出国了。”
当时,金家遭劫,金教授一家都被抓了,分开拷问,手段极其残忍,金天佑不堪受辱,直接在里面就自杀身亡了,儿媳带着孙女受尽屈辱,却在被放出来的时候跳楼自杀,死都没得到清净,被挫骨扬灰,这些年没让贺建国去找他们的尸骨就是这个原因。
金教授也受了不轻的伤,出来后就面对家中这种惨况,妻子接受不了这样的噩耗,疯疯癫癫。他双腿骨折是后来再次被批。斗发生的事情。
就在金教授心力交瘁的时候,金天丽知道真相和郭爱民离婚,孩子宝生归她。
当时成分是随父而论,金天丽也没能逃脱拷打审问,只有宝生年纪小,加上郭爱民成分好有地位是当时审查金家的人之一,宝生没受到什么折磨。
金教授当时快疯了,他不能再看着女儿遭到儿子一样的命运,就在她重伤被送回家的时候,直接对外说她死了。金家被抄,房子还没被没收,金教授把女儿藏在佣人房的地窖里养伤,金家也曾雇佣过下人,自然有佣人房。
金家人住的房间都被掘地三尺,墙壁被砸得七零八落,下人房就是被简单地搜了一遍。
金天丽养好伤后,金教授把她和宝生送上了开往香港的轮船,和当时眼看不妙意欲逃去香港的朋友一家同行,“我那个朋友很有能力,也是知识分子,他们一家人的手续早就办好了,原因是我这位朋友是去香港执教,我托他带上了天丽和宝生。”
等金教授说完,金婆婆轻声道:“当时,你们老师把家里仅存的黄金珠宝全部给天丽带走了。普通地主都知道埋点金子银子,老马更是藏了不知道多少好东西,我们家怎么可能没有点后路啊?藏了,也藏了不少没被抄走,就藏在下人房下面的地窖里。之所以在老马让淑芳找东西时,你们老师一直默不作声,就是因为都给天丽带走了。”
听她提起马天龙,齐淑芳一阵唏嘘,随即道:“我和建国本来就应该奉养老师和师母,提这些干什么呀?难道我们是图东西的吗?”
“当然不是,我就是跟你们解释一下。”金婆婆笑了笑。
金教授说了很多话,口渴得很,他喝完茶,正好接上老伴的话。
“我叫天丽从香港转道,先去英国,再去美国。我们在美国有点产业,还有不少老朋友在,瑞士银行又有你们师母的一笔存款,当初出了点事,存款在我的名下,回国时没有带回来。天丽临走前,我全部都告su了她,也全权委托给她处理,希望她到了国外,可以好好地生活。一晃眼,十年多过去了,也不知道天丽和宝生到底是死是活。”
“这些年,一直都没和大姐联系过?”
听齐淑芳这么问,金教授自嘲一笑,“怎么联系?时局这么混乱,拥有海外关系就是我们家当初遭难的主要原因之一,哪敢让天丽到达目的地后来信?当时啊,我就没想过自己能活这么久,以为一两年就和许多老友一样命丧黄泉,何必让她冒险?我特地跟她交代过,除非咱们国家和美国建交,除非时局稳ding,否则她就别回来。”
其实他不知道金天丽目前在哪儿,是到了香港没去美国,还是到了英国没去美国,他都无法确定,这些年也都挂在心上,每次都会从睡梦中惊醒,担忧金天丽母子出事。
和美国建交?齐淑芳想起历史,笑道:“我想,老师和师母一定能等到天丽大姐回来。”
“我知道。我一直留意报纸上的消息,新旧领导人交替,最先做的一件事就是外交,今年二月不就和利比里亚共和国建交了?四月又和约旦建交,八、九月份南斯拉夫总统来访wèn我们国家,这都是外交的开始。”
金教授充满了信心,不久的将来,国家肯定会和美国建交,现在又听说明年可能会恢fu和日本的贸易协议,这都是信号。
金天丽的事情告一段落,齐淑芳重提郭爱民。
“他回去胡言乱语怎么办?怕倒不是不怕,现在已经不是那场浩劫期间了,国家已经给老师和师母平反,不会在海外关系上做文章。”
贺建国挥手道:“不用担心。”
“为什么?”
金教授却笑了,也说不用担心。
齐淑芳思索片刻,拍手道:“我知道啦!你们脑子转得可真快。郭爱民不顾伦理亲情迫害老师一家,那么受到他迫害的其他人肯定不少,现在陆陆续续都要求平反,又有许多干部成群结队地去首都请求国家遵从有错必改的原则为自己平反,等这些人得势了,像郭爱民这些人能得到好?哪怕只有一两个报复他,也够他喝一壶了。”
贺建国就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才没亲自动手处理郭爱民,不要以为被迫害的人没有报复心理,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罪,不知道多少家破人亡,肯定恨死了郭爱民这些人。
临睡前,齐淑芳不住夸赞贺建国。
突然,她又想起金教授和金婆婆的一些话,“建国你说,老师和师母把黄金珠宝藏在曾经的佣人房里,逃过了掘地三尺的命运,老马会不会也把部分东西藏在下人房里了?老马家大业大,得势时家里肯定有很多很多的佣人。”
贺建国给她掖了掖被子,“你怎么想起这个了?”
“我就是觉得可惜嘛,我想去看看。老马最大的一批珍宝说过给我一半的,还说要把其中一件慈禧太后用过的翡翠狮头镇纸送给七斤。”接下来家里很需要钱啊,奉养老人、抚育孩子、两人去首都上学进修,买房子租房子都是钱呐,手里那一千多块钱够干什么呀?
贺建国一叹,“等有时间了再去吧,你现在好好养胎。”
“那好吧。”
齐淑芳嘟着嘴,第二天无意中跟金婆婆提起,金婆婆一笑,“正好,你老师要回上海一趟,让他去瞅瞅。屋里的格局什么的啊,你老师比你还清楚,说不定有所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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