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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致的朱雀宫灯在殿中静静的燃烧着,不时滴落下些许油珠发出‘嗤嗤’的声音,在昏暗灯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寂静。

素娥低着头端着食盘轻步走出宫门,揎开珠帘却抬头猛的看见一男子突然出现在门外。心中不由一惊,顿时手一抖食盘跌落,张嘴就欲大叫。待看清楚那人的相貌才双手捂住嘴,强忍着没有喊出声。

韩信上前一步左手伸出稳稳的接住了跌落的食盘,右手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素娥惊魂未定的拍了拍胸脯,瞪了眼韩信娇嗔道;“上将军,你可是成心要吓死奴婢是不。”

韩信和赢可两情相悦,自然经常出入于宫廷之中,作为赢可的贴身侍女自然对韩信熟襟十分。韩信在政务之外都是懒散随和惯了,对这些年龄相仿的宫人和下人也是没什么架子,久而久之华阳殿中的婢女也就韩信十分亲近了。

不过韩信今天却没有什么心情开玩笑,他低头看了看食盘上完好未动的食羹,邹了邹眉说道;“公主今天一天都没有吃东西吗?”

素娥见韩信脸色沉重,便不敢和他嬉笑了,微微一福小声回道:“回禀上将军,公主今日仍然郁郁寡欢,并未用膳。奴婢见公主未用晚膳,便想暂时撤去,等晚些再换些清淡的小粥送上,也许公主会有些食欲。”

“有劳你费心了。”韩信沉默了会,又说道;“她还是不肯见我吗。”

素娥抿了抿嘴,飞快的看了一眼殿内,这才压低声说道;“公主说不见任何人,尤其是你。我可是帮你说过好话了,不过还是没办法。”

韩信朝着她微微一笑,“好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这里交给我了。”

“可是……”素娥见韩信要进去,心中担心赢可怪罪便急忙挡在身前,却眼前一花就被韩信闪身挤了进去。又不敢大声喧哗,只好瞪着他跺了跺脚,咬了咬牙转身离去。

内殿之内只点了一盏油灯,昏暗的光线映着床上正抱膝长坐单薄的身影,显得格外的楚楚可怜。赢可听见有人走了进来,微微的抬起来看了一眼,眼睛红肿着,显然是哭了很久。见是韩信,眼神不禁有些迷离,旋即又飞快的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韩信见赢可身上穿的仍然是昨日大婚之时穿的红色喜服,屋内虽然生着暖炉,可赢可仍然止不住微微颤抖。韩信心中不由心疼万分,轻轻在桌上放下食盘,缓缓的走到床边,将一条被毯替赢可披上了。

赢可娇躯一颤,却也没有拒绝,仍然抱膝低着头一言不发。

韩信微微苦笑,从昨日回到咸阳宫后数次经过华阳殿外,却被宫人告知赢可不愿意见任何人。说实话他心中也不知道如何面对赢可,便也只是在殿外徘徊便叹气离去,直到今天他得到宫人禀报,说赢可已经一天一夜没有用膳了,这才心中放心不下特意赶来。

心中微叹,想到该来的终极是要来的,迟早都是要面对的,早晚又有什么区别。若是赢可心中的心结解不开,那日后将如何与她相处。

韩信坐在了赢可身边,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说道;“对不起。”

听到韩信这句话赢可眼圈不由一红,泪水止不住流了下了,趴在膝盖上的娇躯一阵阵颤抖,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了。

“千错万错都怪我,是我对不起你,你不要为难自己。你已经一天半没吃东西了,再不吃身体会受不了的。”

韩信见赢可仍然不肯说一句话,只是低头哽咽,便伸手去捉住她的柔荑。赢可却猛的用力甩开,抬起头红肿的俏目圆睁,抓起拳头狠狠的砸向韩信,哭喊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我所有的东西都给了你,你说什么我都去做,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为什么不肯放过子婴,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呀,你为什么容不下他!”

韩信紧咬嘴唇,只是用力的将赢可拉入怀中,任她在自己的胸口捶打。赢可在韩信怀中折腾了半响,终于力竭不再挣扎。她原本就一天一夜未眠未休,早已经筋疲力尽,如今依靠在韩信宽厚的胸膛上,忽然觉得安心了许多,竟渐渐睡去。

韩信看着怀中均匀呼吸着的赢可,看着她俏脸上仍然残存着的泪痕,心中满是怜惜和歉疚。

赢可原本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天之骄女,从小就被父兄捧在掌心宠溺着长大,可却在十七岁那年亲眼看见自己的父皇被赵高逼死。接着是兄长姐姐们接连被诛,赢氏一脉几乎断绝,秦国也朝夕不保,整个秦国、整个赢氏的重担都落在她一个柔弱女子的肩膀上。好不容易熬了过去,等一切似乎都变好了起来,却在她大婚之日血溅当场,她的唯一的亲人被自己的丈夫杀死。

当她听到子婴的死讯后,她顿时万念俱灰,本想一死了之,可却不甘心就这么离去,她想听到她心爱的人亲口承认杀死了子婴,这样她才能心灰意冷的了此残生,和子婴一样以身殉国。

可当韩信真正站在她面前时,她却发现自己根本对眼前这个男人提不起丝毫的恨意。从三年前的相识,到倾心所托,再到生死相随不离不弃,她早已经将一颗心完整的交给了韩信。

秦女多情,若得心之所托,必一生相随。在赢可心中,韩信早已超过了赢氏亲情,早已经超过了秦国的江山社稷,他是她的男人,他做什么她都会无条件的支持。但是子婴的死却让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害怕,她忽然想到韩信会不会仅仅只是利用她而已,这一切一切的感情都不过是镜花水月,都是她一厢情愿而已。

可当她依在韩信怀中时,却忽然释然了。什么赢氏秦国,什么国仇家恨,通通都变得无足轻重了起来,只有依靠在眼前这个心爱男人怀中的感觉才是最真切的。她渐渐睡去,睡得很沉。

这一晚上她做了一晚上的梦,嘴上带着甜甜的笑意。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那个在父皇膝下承欢无忧无虑的小公主,每天最关心的事情只是如何才能打扮出一个更新颖更惊世骇俗的妆底。

当她幽幽醒过来时,天色却已经大亮,趴了一晚上脖子不由有些酸痛,便轻轻的挪动了下肩膀。这一动却惊醒了正闭目休憩的韩信,他睁开眼笑着看着赢可道;“醒了呀。”

赢可侧过头去,只是简单的“恩”了声。

韩信这一晚上却睡的很不好,怕惊醒了赢可便一直保持着这种姿势、怀中的赢可在睡梦中又是哭又是笑,如同一只不安分的小猫般让他时刻不敢分神,直到临近天明时韩信才靠着床栏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却被赢可的轻轻挣扎给惊醒了。

韩信看着赢可,柔声说道;“可儿,别在难受了,这真是场意外,我根本没想过要杀陛下的。”

赢可却抬起了头,亮晶晶的眼神直视韩信,说道;“我只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恩。”

“子婴是不是你杀的?”

韩信缓缓摇头,“不是我。”

“那是表哥吗?”

“不是。”韩信语气平静的说道;“我说了这只是个意外,我原本的打算是将陛下送回宫中,却没想到他刚烈至此,竟然拔剑自刎。是我小看了他的,小看了秦王的威严。”

赢可仅仅的盯着韩信,许久才点了点头,款款道;“好,我信你,只要是你说的话我都信。”

韩信心中泛起了一阵愧疚,又说道;“可儿,对不起……”

赢可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却缓缓摇头道;“这不怪你,其实我早就知道他想对你下手了,我不敢告诉你,只是拼命的求他劝他。后来我见他对我们的大婚如此上心,在我面前也是对你大为称赞,我还以为他肯和你和平相处了,谁知…..”

赢可又轻轻倚在韩信胸前,轻轻呢喃道;“这不怪你,你不过是出于自保,我不能这么自私,让你束手待擒。”

“也不怪子婴,他是秦王,很多事情并不是他想要去做的,只是秦王这个身份压的他踹不过气来。若他只是个浑浑噩噩之人,或许甘心在皇宫内享受一世的荣华富贵,可惜他不是。其实我一直在逃避,总以为你们会一直相互利用相互牵制下去,谁也不会离开我,可是我错了。秦国只能有一个王者,不是你就是他,除此之外再无第二种可能。”

韩信叹了口气,“我最大的愿望是能纵横疆场,为秦国扫平关东诸侯,亲手击败项羽。秦王对我来说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位子,我只是希望秦国中没有羁绊我前进的人。可惜了,子婴他容不下我。”

赢可微微抬起头,看着韩信说道;“那你怎么打算呢,你要当这个秦王吗?”

韩信苦笑着摇了摇头:“不,我想从赢氏支脉中找个年幼的孩子当秦王。”

赢可忽然一笑,“韩大哥,如果你是因为顾忌我才这么做的话那大可不必。我们秦人的规矩,出嫁从夫,从此和娘家的权利财富再无半点关系。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你不必为我考虑。子婴死了,赢嗣已经断绝,我赢可对赢氏的情谊也已尽,你若对秦王有意我自会全力相助的。”

韩信有些心疼的摸了摸赢可的发髻,心中一阵感动,沉吟了会说道:“可儿,我还不想做这个秦王。你们赢氏为秦君七百余年,我这个外姓冒然为之,又是在陛下驾崩这种敏感时期,那肯定会激起国内群拥而起的反抗。既然我要的只是决策之权,这个秦王对我来说就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不如立你们赢氏之人为君,这样也能安抚天下。”

赢可“恩”了声,点了点头,“那你想立谁?”

“我打算让高阳君的幼子赢义极为,他今年八岁,又是孝文王的五世孙,论辈正好是陛下的子侄辈。可以让他过继给陛下为继子,由他接任秦王,你看怎么样?”

赢可略微迟疑,“赢义这孩子我到见过,生的确实乖巧,高阳军也是个性情温和秉顺之人,想来也不会过多干涉朝政,这到是个不错的选择。”

“那你同意了?”

“恩,你拿主意就好了。”

韩信点了点头,“那只要孟坚点头就可以了。”说完看了看天色,说道;“可儿,天色已经快早朝了,你先继续睡会,我早朝后就来找你。”

赢可却说道:“我和你一起去早朝,这个时候我在的话会比较好些,毕竟我监国的身份并没有取消。”

“好,那你换身衣服吧。”

“不了。”赢可却摇头拒绝道,“我就穿这身去,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的妻子,我只站在你这一边。”

大秦二世三年十一月初六,秦王子婴驾崩后的第一次早朝就在一片沉默声中开始了。

子婴自二月胡亥驾崩后即位,道现在不过为君区区九个月而已,甚至都来不及改元称制,就在同年十一月暴毙,至死记年仍然是沿用二世皇帝胡亥的。

经过昨日公卿大臣们的商议,已经将子婴的谥号定位“愍”,入太庙称为秦愍王。周礼上所载,在国遭忧曰愍;在国逢艰曰愍;祸乱方作曰愍,这三句极为恰当的概括了子婴一生的无奈和艰难。子婴初定下葬于始皇东陵,与西陵的秦隐王扶苏遥相呼应,父子两一左一右守护着始皇帝。

王泾的认罪确实让群情愤慨的秦人暂时平静了下来,其实有些品级的秦官大多都知道是子婴先动手欲除去韩信,韩信只是迫不得已反抗自卫而已。至于子婴的死因,确实是死于自杀,况且又有王泾这名位高权重的上将军顶罪,秦人躁动不安的情绪也渐渐被安抚了下来。

眼下最急切的问题是另立新君,这才是秦国的当务之急。

国不可一日无君,而子婴又无子嗣留下,于是立君只是变成了朝堂之上重点讨论的问题。

当一身喜服的赢可在座上将提议赢义过继给子婴接替王位时,大部分都是一头雾水的茫然,他们大多数人从未见过赢义,不知此人是何方神圣,待赢可字字解说一番众人才恍然大悟。

众人都忍不住将目光投向韩信,心知肚明他才是出此主意的人,他立一个旁系幼童为君主,无非就是欺他年少便于控制。

韩信见众人皆是看向他一阵沉默,自然猜得到他们的想法,忍不住将目光看向左侧领先的孟坚,心知他才是绝对的话语权。

孟坚能来早朝已经出乎了韩信的意料,前日在咸阳城外埋伏的田市大军在里应外合下冲进去了咸阳,最终兵不血刃的拿下了整个咸阳。当时正坐镇咸阳的孟坚则被抓了起来,田市不敢伤害她,只是将他关在咸阳一处密室中,直到昨日形势稳定了下来韩信才将他放出。原本韩信料想依照孟坚的性格,一定会用罢朝的抗议方式来表示不满,却没想到孟坚居然特意前来朝会。

孟坚似乎感觉到了韩信正在看他,抬起了头目光迎上,两人目光交织,最后还是韩信轻轻的移开了目光。

就在朝堂上一片死寂,众大臣用沉默了抗议对子婴之死不满时,孟坚却忽然站了出来。他蹒跚着走出了朝臣之列,走到中央迎着众人目光弯身躬下,“臣附议。”

“臣以为赢义恭顺仁孝,聪敏过人,确实是继任秦王的首选,臣赞同太长公主的提议,愿意拥立赢义为新王。”

有了孟坚的表态,这项决议自然很快就在朝会上通过,决定迎立赢义为秦王,尊华阳公主赢可为监国公主,代行天子之职,临朝称制,以创新朝。

接着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孟坚又提出了辞呈,表示年事已高足疾愈发严重,请求辞去一职,乞骸骨以回家乡颐养天年。

赢可看着孟坚已经花白的头发,想起刚刚他走路时蹒跚的步伐,忽然意识到了这位老人年过花甲了,已经为秦国贡献了一生,一直恪尽职守兢兢业业的守护着赢氏秦国。即便是在赢氏最黯淡最无望的时候,他仍然不折不饶的维护着秦王的正统。韩信在秦国几乎一手遮天时也唯有他带着一群文官们独自和军将集团对抗,拼命守护者秦国七百年的基业。

可如今连他都死心了,都提出要退隐了,难道赢氏真的气数已尽。想到这里赢可不由眼睛一红,柔声劝解道;“丞相,你德高望重又是百官之首,对我大秦可谓是劳苦功高,如果真的是身体不适,不妨先在家修养一段时间,等身体好了再上朝,如何?”

孟坚却摇了摇头说道;“谢太长公主美意,人都说五十知天命,臣今年已经五十有九了,早已经知道这副老骨头支撑不了几年了,还望太长公主念我年老,放我回乡,老夫也想相教子孙,享享几年的天伦之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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