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宋秘书,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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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天耀有些好奇的看着这名自称麻雀档帐房的中年人一路小跑到了自己面前。
华云麻雀档,就是黑心华开在木屋区的那间赌档,宋天耀等这名穿着长衫戴着一副圆孔黑框眼镜的帐房站稳,才开口问道:“先生有事揾我?”
“宋秘书,当不起您叫先生,大家都叫我做师爷辉,您叫我阿辉就可以,是这样,赌档前几日不小心惹了您,华哥投海自尽,现在赌档是芸姐作主,她一直拜托这几位雷哥派来帮手盯着你家的兄弟,说如果您返家,一定请您移步赌档。”这个叫做师爷辉的中年人对宋天耀客气的说道。
宋天耀皱皱眉:“黑心华的老婆?她不会自己来见我吗?好大的派头,让我去赌档见她?而且这赌档金牙雷居然还让她作主?看起来对她不错啊。”
“宋秘书,不是芸姐不想过来,她犯了洪门三十六誓,被字头安排人打围棍,足足打了三十六棍,腿断了一根,肋骨也断了几根,现在实在出不了门。”师爷辉看着宋天耀,语气有些发苦的说道:“您过去见一下她就知道了。”
宋天耀面色不动,心里却稍稍吸了一口冷气,混黑社会有什么好,下场也太凄惨了,得罪了有钱有势的大人物,社团根本保不住自己,黑心华被泡在海水里活活浸死,宋天耀以为就这样接过去,没想到福义兴居然连女人都不放过。
不过那女人当初带人追斩自己时的狠辣眼神,宋天耀还记在心里,万一这个女人想要帮丈夫报仇,她把黑心华的死算在自己身上,现在自己跑去赌档,被她找人轻松围死在里面,自己死的恐怕比黑心华还要冤。
“人都爬不起床,就不要再……”宋天耀没有说完,就看到刚刚师爷辉来的路上,此时两个汉子抬着一副担架急匆匆的跑过来,担架上,黑心华的老婆娄凤芸身上裹着一张毯子,上半身靠在一个高枕上,努力直起头,正看向宋天耀。
“宋秘书……这……芸姐……”师爷辉脸上表情看到娄凤芸出现,非常吃惊,娄凤芸一张脸花容惨淡,相貌憔悴,宋天耀看看左右没有街坊站出来看热闹,对担架上的娄凤芸不客气的说道:“怎么?苦肉计啊?对我卖惨呀?”
“宋秘书……我听老顶事后说起,是你放了我一马,我……”娄凤芸勉强上自己从担架上稍稍坐起来一些,对宋天耀语气虚弱的说道。
宋天耀干脆的朝对方做了个打住的手势,看着娄凤芸的眼睛说道:“不用感激我,客气话我听的太多,你最好清楚一件事,你男人的死不关我事就可以,道谢就不用,赌档我也冇兴趣,太晚了,我还冇食饭,不打扰你带人出来散步,走先。”
话说完,宋天耀就干脆的转身朝外走去。
“我求宋秘书你放我和华哥全家一条生路……”娄凤芸这时候哪里还有当初的哪怕一分威风桀骜,几乎是带着哭腔对转身迈步的宋天耀叫了一句。
宋天耀沿着街道走出了五六步,停住脚,然后又走回来,站到担架前,盯着娄凤芸的眼睛:“我好像清楚了一件事,今晚你不是求我放过你,你不是蠢人,我问个问题,如果再让你回到我捅伤黑心华当天,知道我的身份之后,你会点样做?只准答一次。”
娄凤芸把头低下去,其他福义兴的人都不解的看向宋天耀,不知道宋天耀问这个问题的意思,宋天耀则像是兴致十足的看着面前的女人,等着她给出答案。
娄凤芸把头低下去足足几十秒,才再次扬起脸,语气虚弱,但是眼神却肯定:“不犹豫,在烂命驹到场之前,让手下扑上去当场斩死宋秘书你。”
宋天耀脸上带着看不出喜怒的浅笑点点头,看向旁边明显被娄凤芸的话吓了一跳的师爷辉:“我肚子饿,附近有没有能食饭的地方。”
“三条街外,有个福星酒楼。”师爷辉下意识的接口答道。
宋天耀看到师爷辉还愣在原地,拍拍对方的肩膀:“去叫人帮我去酒楼做几道菜,等着填胃呀,你做师爷和做我做秘书差距这么多?”
“我这就去……”师爷辉想要转身迈步,不过马上又扭回身:“送来这里还是等下宋秘书去酒楼。”
宋天耀指了指担架上的娄凤芸,对娄凤芸说道:“是不是只要戴一副眼镜就能做师爷呀?走啦?看你问题答对,就去你的赌档找间安静的房间,我食晚餐,顺便听你讲故事。”
“阿辉,去酒楼点一桌上等酒席让他们送到赌档,阿财,先跑回去让兄弟们把三层那间临窗的招财进宝牌九包房收拾出来。”娄凤芸听到宋天耀的话,激动之下,身体略略向上动了一下,让她身上断裂的肋骨牵动,忍不住惨哼一声,不过她马上又忍痛稍稍挺直上身继续开口:
“帮宋秘书去叫一辆黄包车。”
“黄包车就不用了,我又不是病号,就当散步好了。”宋天耀对抬着娄凤芸的两个小弟说道:“抬着你们的老板娘前面带路。”
黑心华的赌档开在嘉林边道木屋区外面的街上,是一栋四层唐楼改出来的,一楼被打通摆了十几张麻将台,主要是做街坊生意,聚拢人气,二楼则是摇骰子赌大小的骰宝,这种是专门杀赌鬼的销金台,三楼则是比改造的包厢,专门用来赌牌九,玩牌九的都是有些闲钱,生活算是富裕的普通人,四层的几套房则是留着赌档伙计和家人自住。
宋天耀进了赌档就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一楼忙碌帮忙清台或者巡视各个麻将台防止有人出千的那些赌档小弟,对娄凤芸这位赌档老板完全不在意,连走过来问声好的人都没有。
反倒是看到跟在娄凤芸身后进来的衣着光鲜的宋天耀,有个伙计急急凑过来:“先生,想玩几手?铁宝还是牌九?”
“随便转转,等有需要我会叫你。”宋天耀扔出十块钱给伙计:“先辛苦你帮我去拿包三五香烟。”
伙计看到宋天耀出手阔绰,反而倒不敢继续热切催促,转身帮宋天耀跑去柜台先拿了一包香烟,把零钱和香烟递给宋天耀,宋天耀接过香烟:“剩下的钱赏你的。”
看到娄凤芸已经被诸多赌客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之下抬着上楼,宋天耀点燃香烟也迈步朝着楼梯走去。
……
先赶回来的小弟已经把招财进宝那间包房收拾了一下,所谓收拾也只是把地上的烟蒂之类清扫一下,打开窗户散散空气,娄凤芸连担架一起被放到三把椅子临时拼在一起的床上,宋天耀则坐到宽大的牌九桌主位,划着火柴点燃了一支香烟,眼神玩味的看着娄凤芸。
那些娄凤芸的小弟悄悄退了出去,把门在外面关好,宋天耀对娄凤芸说道:“是真的坐不起来,还是你觉得这样躺在担架上更舒服一点?”
娄凤芸伸手掀开自己身上盖的这条毯子,身上此时穿着的是一身中式素白色睡衣,她迎着宋天耀的目光,双手一颗颗解开了上衣扣袢,把整件睡衣慢慢脱掉,上身只剩下一件绣着五毒的金细链红色肚兜,此时在肚兜遮掩不住的两肋处,能清楚的看到仍未褪去的黑紫伤痕,和用来正骨的夾垫。
“用不用一言不合就除衫?”
“腿上的伤,宋秘书还要不要看。”娄凤芸对宋天耀的调侃抿了抿嘴唇,问道。
宋天耀走过去,把毯子帮娄凤芸重新盖好,遮住了对方的上身,然后走到窗前把窗户关上,这才坐回原位:“讲。”
“这间赌档是华哥自己从无到有一点点做起来的,他最初只是个街头靠鱼虾蟹三颗骰揾钱的小角色,后来一点点做到拥有这家赌档,从头到尾,这间赌档都与字头没有关系,是华哥自己赚下来的。”娄凤芸双手稍稍紧了紧身上的毛毯,对宋天耀说道。
宋天耀笑了一下:“你不如把这句话自己同金牙雷再讲一次,我猜他可能很快就安排人打你第二次三十六棍。”
“惹了宋秘书,是我们不长眼,华哥死我认,我被打一样认,但是要不要社团里的其他叔伯,准备趁这个机会连赌档都夺走?”娄凤芸用力咬着自己的红唇,半天才开口说出这句话:“要不要连华哥的烧七都等不及,马上就安排其他人来接手赌档?现在外面那些张罗生意的人,全都不是我和华哥的人,我不敢不同意,也不敢同意,三个大佬,我同意哪一个,其他两个也不会放过我,如果我把赌档交给老顶,那就是三个大佬对我不满,宋秘书,我求你给我一条生路走。”
“这个告诉我们,只有白痴才会去混字头。”宋天耀弹了一下烟灰,对娄凤芸说道:“其实说来说去,不是他们逼你,是你自己舍不得你男人打下的这点基业,才会拖到现在这个局面。”
娄凤芸默然,最初本来只是有人垂涎这处赌档,但是随着后来自己恶了宋天耀,而宋天耀又明目张胆收了金牙雷的好处,所以那些大佬马上就开始加码,说社团为这件事花了十五根金条,要她把赌档这些年赚的钱全都交出来填数。
恶毒一些的,甚至已经说出要把她卖去九龙城寨抵社团账目的话出来。
“钱留下五分之一,剩下的交给福义兴,赌档则全部交给福义兴,我给你一个平安退出福义兴的机会,你愿不愿意?其他的话,再多说也无益。”宋天耀夹着香烟,对娄凤芸说道。
娄凤芸眼中的光芒随着宋天耀的话黯淡了不少,这真的是一个只有十八岁的青年?自己什么好处都未许出来,甚至正题都未开口,他就已经堵死自己的口,只给出一条所谓的路。
她想的很好,想着宋天耀木屋区出身,自己如果把赌档的五成交给他,再委屈小意的在对方身下承欢求全,这个年少气盛的青年应该会可怜自己,只要宋天耀开口,福义兴那些大佬包括坐馆金牙雷应该都不会再打这个赌档的主意。
“老顶说你收了十五根金条,又用整整一根金条去打赏歌伶……”娄凤芸失神的怔了一会儿,才又开口。
宋天耀点点头,肯定的说道:“所以,我没有直接说你蠢,换做边个知道我那些事,觉得我贪财好色都不意外。”
“五分之一的钱,没了华哥,没了字头,我一个女人,撑不住一个家的。”娄凤芸说着话,眼圈已经泛红。
“赌档之前是你男人打理,仲是你在打理?”宋天耀没有理会娄凤芸的伤心落泪,语气如常的问道。
娄凤芸心中叹了口气,对面的宋天耀真的是一副硬心肠:“是我,华哥懂摇盅和打骰,所以他负责杀客。”
“你如果只有一身姿色,我不会开口,但是你头脑不蠢,我今天出门对我那个记吃不记打的老妈讲,善心不是随便发的,不自量力去帮人,到头来只会害死自己,想清楚刚刚我问你的那个问题,我给你一个平安退出福义兴的机会,你愿不愿意,我只吃一碗饭,吃完就走,在我走之前告诉我。”宋天耀吸了最后两口香烟,把香烟捻熄,朝外面喊了一声:“快点,在外面听墙呀?以为我同你老板娘叼西呀?见不得人呀?快点把酒菜送进来!”
外面的师爷辉被宋天耀这句话吓了一跳,推开门带着几个伙计把打包好的菜品送了进来,宋天耀等他们摆放好,自己端起米饭,开始吃晚餐。
师爷辉等人不敢留在这里,把菜品上完就忙不迭的退出去。
宋天耀下筷如风,确实是肚子有些饿,眨眼之间,那碗白饭就下去了过半,娄凤芸在担架上看着宋天耀香甜的吃相,突然心中一动,狠下心对宋天耀说道:“宋秘书,我愿意。”
这六个字说完,她终于再也忍不住泪水,整个人无力的倒在担架上,把手指咬在嘴唇间无声的哭泣。
黑心华十几年心血,自己六个字,就要把它全部交出去,只为换自己和黑心华家人一条生路。
“华哥,唔好怪我。”娄凤芸松开被咬出血痕的手指,叫了一声。
宋天耀把嘴里的米饭咽下去,朝外面听声的师爷辉说道:“不用进来,直接去见油麻地的高佬成,让他来这里见我,我有事对他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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