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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新王元年,咸阳。

虽然天气依旧寒冷,可关中大地上已经渐渐的露出了些许春意。北风不再凌烈,积雪也渐渐消融,温度开始缓缓回升。

一年之初是为元旦,代表着万象更新之意。早在三皇五帝时期,颛帝便以孟春正月为元,其时正朔元旦之春,即把正月称为元,初一为旦。每逢一年的元月初一,秦王都会率宗室百官前往雍城的太庙,祭祀五帝、祭奠祖先、除旧布新、迎禧接福、祈求丰年,以望来年能够风调雨顺、国运昌荣。

而今年的元旦祭祀就显得尤为重要了,过去的一年对秦国无疑是生死存亡的考验。多难兴邦,欲火涅槃的秦国如今不但保存住了社稷宗庙,而且渐渐恢复了当年鼎盛时期的元气,接连数场的大胜让秦人从新找回来往日的自信,并且坚信他们能再次出关东收复失地,重建当年曾强盛无比的秦帝国。

因为秦王降格不称皇帝,所以继任的君主不再如始皇帝预期的那样称三世皇帝、四世皇帝,而是恢复了统一前秦王的称号。按照律例,二世皇帝胡亥虽然于三年二月就已经驾崩,但纪元仍然沿用他的称号,所以当年依然被称为二世三年,直至来年元旦。之后的秦愍王子婴虽登基为秦王,却在位时间极短,仅不到九个月就驾崩,所以在纪元上并未作为单独的称号。

当元旦来临,秦国上下改用了新的纪元,不再称二世三年,转而称今王元年。因为新王年纪尚幼,恐受不了咸阳前往雍城路上的风寒,所以祭祀仪式由监国公主赢可代为主持,上将军韩信和丞相公孙弘则全程陪同。

近一月来,上将军韩信突然消失在咸阳城内,对外称是代天子北巡上郡防务。可咸阳城市内却谣言飞传,有人说韩信是重病在身,已经不能临朝理事了;也有人说韩信是被赢可和公孙弘等保王党兵变拘禁了起来,只是对外秘而不宣;更有甚者传言韩信被子婴化为厉鬼缠身,早已经死于宫中,只是赢可为了稳住大军这才假借他的名义发号施令。

种种谣言在咸阳不胫而走,一个个都传的煞有其事,令国内人心惶惶。国尉左臣李左车知道后,紧急拜见华阳公主,随后由她下令卫尉王歧派兵通城大锁,严查恶意散播谣言之人。

官府的迅速反应果然很快就稳住了咸阳的局势,被抓获道恣意散播谣言的十六名元凶被查出都是六国的奸细和对子婴心怀同情之人。赢可下令处决了这十六人以儆效尤,至于其他妄自传言的愚民村夫则网开一面,只是惩罚他们为秦国劳作半年的苦役。

虽然城内的谣言被严查禁止,可因流言带来的惶恐仍然得不到有效的解决,就连外驻的各部将军也心生疑虑,纷纷派出亲信来咸阳查探实情。

直到在元旦祭祀上,上将军韩信完好无暇的出现在华阳公主身边,曾经满城盛传的谣言这才不攻自破。

太庙之前,韩信手挽着赢可微笑着接受百官的朝拜。

他虽然只是臣子,却因为迎娶了赢可具备了王族成员的身份,而且这位公主还是地位超然的监国公主,韩信也跟着水涨船高。按辈分成为当朝秦王的祖父辈,所以代替天子接受百官的朝拜也无不可。再说就算有违法制,秦国现在这种情况下,又会有谁这么不识抬举的公然站出来指责韩信僭越。

接受完百官的恭贺后,赢可和韩信也联袂上前为众人祝福,又以天子的名字嘉奖了丞相公孙弘为首的一众公卿大臣,众臣又相接跪拜谢恩。这一来往,一整套礼仪完毕时竟然已经到了旁晚,都过了晚膳的食点,参与祭祀的众人皆是饥肠辘辘,又冷又饿,都忍不住心生怨气。

一直看戏的韩信却看出了众人心中抱怨,便下令雍城的宫室总管前去备膳,同时将祭祀的剩余内容一一压缩,大大的加快了仪式的进程。终于在众人暗暗的欢呼声中,祭祀大礼才告以结束。

初春夜晚的风吹着还是有些凉意,赢可虽然一身裹得严严实实,可也在风中微微颤抖。韩信伸手握住她的手,只觉得手心冰凉,忍不住帖耳过去说道;“冷吗?要不你先回马车吧,一会礼仪完了我就去找你。”

赢可回过头去,应之甜甜一笑,道;“没事的,我身子哪里会这么弱呢。”

韩信将她的手握住放进了袖内,闻言不禁一笑,“以前确实没什么关系,现在你可不同了,要知道你肚子里可是小小韩信或者小小赢可呢,这可一点都马虎不得。

赢可闻言脸色一红,微微低下头去,脸上却满是幸福之情。韩信离开多久后她就茶不思饭不香,起初还以为是思念夫君所至,可后来渐渐感觉出有些不对劲,这才请御医前来看诊。却不料得到了个天大的好消息,说她已经怀了身孕,这让赢可顿时笑颜逐开,心中的抑郁一扫而空,为了肚中的孩子半年也不敢马虎自己的身子。

韩信秘密回到咸阳后,听她说怀了身孕,一时竟欢喜的跳了起来,仰天哈哈大笑,口中不断的说着;“我要当父亲了,我要当父亲了。”随即立刻派人通告所有的心腹和朝臣,将这好消息传遍了秦国,大批将军和官员纷纷赶来咸阳恭贺,一时武信侯府外竟车水马龙,人满为患。

韩信之所以大肆宣张,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心中确实开心万分,初为人父的喜悦感将他之前的抑郁一冲而散;另一方面也是出于稳定秦国内部的考虑,毕竟他现在势力庞大,在秦国国内一呼百应,朝堂之上的跟随者数不胜数。可他同样也有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根基太浅,且没有亲族相助,更为重要的是他没有一个继承人。

要知道他现在走的道路,明眼人都可以看出他迟早是要登基称孤道寡的,可是若是他的基业无人继承,那一旦有变追随他的人便无了追随的目标,同样也就没了凝聚力,便成了一盘散沙。所以这种时候赢可的怀孕,无疑是为他的集团更加紧密团结在一起。

赢可脸色有些发烫,甩开韩信的手,佯作嗔怒小声的说道;“好呀,原来你是心疼我肚子力的,要是换了我一个人你就不管了是吗?”

韩信嘻嘻一笑,连忙低声求饶,赢可这才哼了一声不再追究。

因为两人是高高在御座前站着,众臣隔着甚远也看不太清,韩信和赢可这才小心的调笑和打闹,也不用担心被别人看见了取笑。

好不容易等到众人按次散去,韩信才牵着赢可回到了天子的车架,起驾返回了咸阳。

车上有着不少瓜果糕点,二人倒也不会觉得饿,说说笑笑着,路上到也不觉得乏味。

车马行至一半,韩信揎开车链探头出去问道;“这到哪里了。”

一名骑马伴行的亲兵勒住马缰,掉转过身行礼大声应道;“回禀上将军,已经过了安易,前面就是鸡鸣关,回到咸阳还需要大概一个时辰的时间。”

韩信点了点头,却高声下令道;“停车。”

那亲兵得令,也不问原因便将他的军令迅速的传达了下去,浩浩荡荡的天子车架顿时缓缓停了下来。已经有些倦意的赢可从大衣中探出了脑袋,迷迷糊糊的看着韩信嘤咛道;“怎么了,好好的干吗停下来。”

韩信探口在她脸颊边亲了一口,笑着说道;“你先回咸阳吧,我去看一个老朋友。”

赢可一愣,不禁瞪大眼睛说道;“这三更半夜的,又是元旦,你不回府中要去哪里呀。”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顿时恍然,便点了点道;“也对,那你去吧,晚上黑路上小心一些,明早也不早朝,你不妨晚些时间再回来。”

一队百余骑的队伍离开了车架大队,韩信在众人的相拥中快马驰向东南方向。行进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却听到前方黑暗中一声高喝响起;“什么人,站住,否则放箭了。”

最前的一名亲兵一拉马缰,手举令牌在马上大声的回道;“上将军武信侯前来拜访,当值将领速来迎驾。”

黑暗中一声惊呼,随即火光亮起,数十只火把同时举起,赫然是一座关卡。从落下的城门处跑出数骑,城门处持弩箭的士兵却丝毫没有放松,仍然弓弦紧绷的瞄着来人。待验过令牌后那军官才一拜在地,诚惶诚恐的跪下对韩信请罪道:“卑职有失礼仪,还望上将军责罚。”

韩信笑了笑,马上伸手遥扶了一下,道:“起来吧,你不过是严格执行军令,不但无过,反而有功,该赏。”

说道这里韩信又高声说道;“来人,赏十贯。”身后亲兵应命取出了随身携带的钱财赏予那将领。那将领顿时喜出望外,对韩信也愈发的恭敬起来。

这里是一处庄园,占地面积不小,却远离咸阳城内,一看就知道是豪门贵戚们用来养生享福的地方。唯一不同的就是这里守卫森然,四周皆是高墙所阻,仅有的出入口也是设立了一座临时的关卡,纵使有大股敌人前来攻打,守军也能凭此拒守一阵。

韩信骑马穿过了关门,来到了宅门口,下马大步走了进去,他的亲兵们则自觉的停马在门外候着,无人跟随而入。

这座庄园原本是一个秦国贵族的产业,却卷入了之前不久的冲突。因为在子婴死后密谋造反,被韩信下令诛族抄家,这处庄园也顺理成章的成为了韩信的私人产业,被他改造了下用来囚禁一个特殊的人物。

韩信穿过庭院,伸手拦住了一个正低头赶路的婢女,问道;“你们大人呢?”

那婢女正端着火盆低头急着赶路,被韩信突然拦住顿时吓了一跳,正扬眉想要开口大骂,却突然认出了韩信,急忙慌慌张张的跪下回道;“回上将军,大人正在书房。”

韩信点了点头,便不再理会她,自顾着走向书房,看上去对这里倒是熟悉的很。

来到处房外,韩信伸手推门,进门赫然看见王泾正坐在桌前喝着闷酒,桌前放着满满一桌的菜。

王泾抬头望向来着,见是韩信顿时眉开眼笑,哈哈大笑道:“你来晚了,来,先自罚三杯。”说完便将三个酒爵上满,一脸得意的看着韩信。

韩信上前,也不推脱便伸手将三爵酒一饮而尽,这才坐下笑着解释道;“那些祭祀礼仪无聊的很,我一时又确实走不开,这才来晚了。”

王泾晒然笑道;“你到是老实呀,我刚刚还想你这家伙是不是把我忘到一边去了,没想到你小子到底还是仗义。要知道我可是将那些妻妾全部赶走了,专心在这里等你来呢。”

韩信笑了笑,“我还不知道你。”

“你这段时间在这里住的还习惯吧。”

“习惯,习惯极了。”王泾摇了摇脑袋,满脸笑意的说道;“我在这里除了吃喝玩乐就不用做任何事,天底下哪能有这么舒服的事情,你看我的腰围,是不是长上了一圈。嘿嘿,告诉你呢,这段时间我闲来无事,就整日和几名妻妾沉迷于那档子事,现在我都有三个妻子有了身孕。哈哈,我可是快要做爸爸的人,这点可比你强的多。”

韩信撇了撇嘴,说道:“看来你要失望了,告诉你,可儿已经有了身孕快二个月了,论时间也是我在先你在后,这么说来,你还是比不过我。”

王泾一愣,旋即吃惊的说道;“可儿怀孕了?”

韩信瞥了他一样,面带警惕的说道;“怎么了,看你的表情很不情愿的样子,难道还对她有什么想法。”

王泾晃了晃脑袋,说道;“想法倒是不少,你想不想听下。”

韩信冲他翻了翻白眼,“滚远点,再敢对你嫂子不敬小心我阉了你,让几个弟妹守活寡。”

两人随意的开着玩笑,可韩信仍然没有忽略王泾刚刚被他问及时,目中那一闪而过的落寞之色。确实,像王泾这种视功名战功为生命的人,却被小心的供养在这里提前养老,他心中怎么可能不抑郁寡欢,却还要在自己这个兄弟面前装作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

想到这里韩信忍不住开口轻声说道;“这段时间风头依然很紧,整个秦国我能掌控的只是大半而不是全部,所以现在也不好强行赦免你。待过阵子风头稍微缓和些我再令想办法,一定能让你重新回到战场的。”

王泾却仿佛不在意的挥了挥手,说道;“这你就不用操心了,弑君这种大罪本来就是应该诛族车裂的,现在我不但完好无损,还在这里整日锦衣玉食,连我家中也是甚好。你能如此不避嫌的带我,兄弟我心中早已经感情不尽,其他的还说什么。”

韩信越见他装的不在乎的样子,心中越是难受,便有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到办法的。要赦免弑君之罪并不是不能办到,一种是我登基称王,既然当朝的秦王早非当年秦王的后裔,那又何来的弑君之罪;还一种就更为冒险些,既然是滔天之罪那就该用滔天之功来弥补,那我让你掩人耳目重新从军建功立业如何?”

王泾闻言一笑,也不回话,反而笑道;“你到是一点都不客气了,原来还处处以忠臣自居,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个乱臣贼子。”

韩信又给自己满上一杯,一口喝尽,便有些无奈的笑道;“现在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了,而是我必须要做的。否则我那些部下未必不会将我推翻,因为我带给不了他们利益。”

王泾端起了酒杯,“好了,不说这些扫兴的事情了,来,干了。”

两人相视而笑,皆饮下满满一爵酒。

王泾放下酒杯,面上露出一丝忧虑的说道;“对了,匈奴那边怎么样了,冒顿在河东吃了那么大的一个亏,想来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韩信面色稍沉,有些深沉的说道;“我得到混入草原探子的密报,匈奴的大雪之天已经过了,天气正渐渐变暖。冒顿现在正在龙城中摩拳擦掌,下令各个部落将全部的成年男子带来龙城,随时准备南下。”

王泾面色微便,“那你打算如何应对?”

韩信笑着摇了摇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该来的永远会来的。看冒顿这架势应该是倾国之力了,想来依照匈奴现在的势力凑齐四十万控弦之士应该不难。”

王泾微微吃惊,“那你打算怎么应对?”

韩信却摇了摇头道;“其实我心里也没什么底。”

王泾不以为然的笑道;“开什么谦虚玩笑,你若没有办法谁信,想来你早已经早就有主意了。”

韩信却有些叹气的说道;“其实击退匈奴并不难,别看匈奴有四十万大军,可我们秦国经过休养生息后,要是举国动员也能拼凑起四十万大军,又有主场便利的优势,若还是会打败,那我就真没什么颜面见你们了。”

“难就难在我们就算一时击退了匈奴,依照冒顿的性子肯定会至死不休的,绝不会轻易的让我们有好日子过。匈奴只要一日尚在,我们秦国就不能放心的东进争夺天下。这是一难。”

“二难是我们的主要对手不是匈奴,而是关东的项羽。所以在和匈奴的战争中我们一定不能损耗太大,否则杀敌一千自伤八百,那我们还有什么力气对付关东的诸侯。”

韩信说道这里叹了口气,“这两个困境总结起来就是我们得打胜仗,而且要打胜仗,可自己却不能损耗太多。两者必须兼得,所以说难呀,我心中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办法。”

王泾低头细细想了会,却也无能为力,只好举起酒爵大声道;“好了好了,喝酒喝酒,这等俗事明日想也罢,今日我们只需畅饮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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