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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邯回来了!
这个消息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和吃惊,最先得到回报的甘肖知道事关重大,严令士卒不许外传,同时派人快马飞奔向韩信报信。他自己则轻率五千士卒出武关,在少习山下搭建了一个临时营地安置这部人马。
他在求见章邯的时候心情异常复杂,不知该执何礼求见于他。论身份,章邯是秦国的上将军爵封关内侯,战功赫赫又岂是他这个小小的将军能比。
可问题是章邯投降了楚军,秦国那时候忙于内讧随后又是咸阳围城,一直都没时间正式下诏来处置章邯,久而久之便渐渐的被人淡忘了。现在想起来朝廷居然还没有取消他上将军之职和关内侯的爵位,这倒成了一大奇闻。
这也让甘肖心怀忐忑,不知道究竟该以何等礼节对待章邯这个敏感的人物,幸好章邯推脱身体不适没有接见他,这才让他缓了口气。心想这个难题还是留给朝廷去解决吧,他只要在朝廷派人来之前稳住这一部秦军就行了。
因为这一部秦军的身份敏感,甘肖自然不敢冒险的将他们放入武关,所以才在关外临时搭建营地来安置他们。他的五千兵卒则小心翼翼的在四周布防,虽然没有挑明,可摆出的姿态分明是戒心十足。
不过随后甘肖就觉得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了,这部秦军虽然有足足四万人,可大多都是两手空空的。一个个面黄肌瘦看见了食物犹如饿鬼投胎。别说心怀异心的,甘肖只需派人拿了饭捅放在他们营前,他们闻着饭香就会纷纷放下了一起狂奔过来抢食。
甘肖永远不会懂得,这些一个个如同饿鬼般的士卒,曾经是一支纵横中原的虎狼之师。他们曾经无比骄傲,无比自豪,他们满怀自信能击垮天下间任何对手。
他们应该骄傲。在戏水,他们击溃了周文的二十万大军,奇迹般的挽回了几乎崩溃的秦帝国;在城父,他们亲手砍下了搅乱天下陈胜王的头颅,让大秦看到了中兴的希望;在定陶,项梁那不可一世的头颅也成为了他们送往咸阳邀功的战利品。
他们曾经无所畏惧,曾经自信满满,他们高举写着‘秦’和‘章’字的黑色战旗成为了每一个反秦诸侯的噩梦。诸侯们颤抖的畏缩着身躯,努力的回缩势力,唯恐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力成为了下一个送往咸阳的战利品。
他们几乎成功了,可是年轻的雄狮在漳水河畔的咆哮让他们失去了梦想,失去了荣耀,甚至失去了生命。
钜鹿一战改写了整个秦国的命运,也改写了他们的命运。短短一天的时间,原本强大无比的秦军军团瞬间崩溃,随后是撤退,再撤退,最后投降!
耻辱的投降,他们的名字将成为了秦人咒骂的对象,他们的家人也将在街邻的目光下抬不起头来。投降在秦军辉煌的战绩中从未出过,而且还是整整二十万大军的投降。
可将军们告诉他们,投降至少还能活着,不投降,只有死路一条了。
是呀,在乱世之中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所以他们低下了曾经高高扬起的头颅,成为了一支不同寻常的‘秦军’,追随着项羽入关一手绞杀自己的祖国。
可是项羽连他们最后‘活着’的权利都要剥夺,竟然要把他们生生坑杀,修建一座二十万人的大坟来为他的盖世之功锦上添花。
章邯带着他们杀反出来后,他们成了一群孤魂野鬼,既不容于秦国,也不容于关东诸侯,天下虽大,竟然没有了他们的去处。悲愤交加的章邯想法却很简单,就是将这些孤魂野鬼们再次带回秦国,就算他自己会被腰斩、会被车裂,他也要尽力弥补自己曾经犯下的错。
函谷关是项羽的西进之路,自然不可能往那里走,唯有朝南一直走,如果武关还没有失守的话可以从那回到关中。
项羽因为急着入关灭秦,对他这一支残败之军就没有太放在心上,只是派一名部将领着二万人南下追击,同时下令彭城的季布全力协助围剿。追击的楚将赶上了逃亡的秦军,几场交战下来却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便转换了战略,改为死缠着秦军的尾巴,不让他们全力南逃,一心等待季布的援军到来再行歼灭。
因为后有追兵,章邯不能全力南下,只得走走停停,边走边打。这部分秦军原本就士气低落,再加上逃出来时仓促粮草辎重什么都没,只有靠着掠夺村间来勉强维持着补给,路上遇到城池也只能绕道而走。
就因为这样,不到千里的距离他们足足走了四个月,犹如逃难一般狼狈不堪。
幸运的是季布当时已经和怀王关系紧张,腾不出手来收拾他们,这才让他们得以退到了武关前。
此时武关已经被刘邦的部队接管,千辛万苦来到关前的秦人们不禁失声痛哭,他们和故乡仅仅隔着一道关隘,却犹如咫尺天涯。虽然武关只有三千楚军,可没有攻城器械又粮草断绝的他们不可能能攻的下武关,只能在高高的城墙下全部战死而已。
章邯却没有绝望,他靠着军中的威望强行将绝望的秦军从武关前带了走,一路沿着高大的山脉缓缓北返,然后甩掉追兵后进入了一望无际的少习山脉,想从这里徒手翻越山岭回到关中。
少习山脉是秦岭的分支,从大河之处一直绵延到武关和秦岭主脉交界,向东则与伏牢山脉相接,浩荡六百余里,纵横数百里,是为秦国隔绝关东的屏障。
昔日六国合纵伐秦的时候,也想到过从这里翻越山岭偷袭秦国,但最后却不了了之。因为少习山确实难以翻越,许多在悬崖峭壁上砸出的山道仅能容的下一人行走,更别说大军携带的辎重补给了。
为了减轻负重,章邯下令秦军抛弃了甲胄和仅剩的一点辎重,武器也丢弃的差不多了,仅留下些打猎防身所用。
大军进入山区第一个面临的问题就是粮草的断绝,在平原他们尚且能通过掠夺的方式来维持补给,可这一望无际的山脉中却几乎是无一丝人烟,更别说有粮食供他们抢掠。
大军在山间缓慢的前行,路上的野物和野菜果子被扫荡一空,饿极的秦军连蛇蚁鼠虫都悉数吃下了肚子却仍然不能填饱肚子,到最后甚至靠着咀嚼树叶充饥。近五万人的大军犹如蝗虫过境般,将路上一切可以吃的都吃的精光。
这是一次绝望的归乡之旅,秦军因为饥饿士气跌落到几乎快要崩溃的境界,饿的眼冒绿光的士兵们甚至将不怀好意的目光投向了身边的袍泽。于是队伍间经常传闻某个士卒在山林中大解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而另外一屯的锅中居然有了些不知从哪来来的不明肉块。
绝望像饥饿一样折磨着每一个士卒,他们一个个都伸长着脖子警惕的看着曾经将性命相互依托的袍泽们,常常半夜睡觉时仅仅是因为林中虫兽的怪叫就引起了整军的炸营。
这时章邯却出人意料的振作了起来,他变的精力充沛起来。他不知疲倦的奔走在队伍的每一处,用爽朗的大笑声让惶恐不安的士卒们稍稍安下心来。他每天和普通士卒们一样嚼着野菜叶子,亲自率着亲兵巡夜来安抚军心。
他每天都在重复同样的一句话,那就是告诉他的士兵们,关中就在前方,秦国就在前方,只要再翻过几座山头,他们就可以重新回到肥的流油的关中。在那里,秦王已经赦免了他们叛敌的罪行,而只是让他们待罪服十年的兵役,他们的父母妻儿也在家中翘首盼望着他们回来。一切都会过去的,只要翻过了前面的山头!
久而久之,他们居然也都相信了章邯说的,靠着这股信念强撑着继续走了下去,终于在第四十七天,翻过一座高山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望无际的关中平原。
四万秦军走出了少习山,而一万多秦人则葬身在群山的山林之中。他们已经算幸运的了,原本他们会死上更多的人,甚至会全军覆没,只因为章邯给他们带来了求生的信念。
韩信此时正在北地巡视防务,接到甘肖的急报后便马不停蹄的连夜赶往武关。他心中激动万分,且不说这四万曾经的精锐稍微修养下后会让秦国虚弱的国力大为增强,就说对能见到章邯重新归秦他也是非常开心。
章邯曾经像一个长辈一般对韩信关爱有加,在他心中也一直对章邯敬重十分,即使是后来章邯投降了项羽,韩信也能理解他是不得已而为之。
章邯一生唯一犯的错误就是低估了项羽,并且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只是韩信心中有些担心,该怎么才能让秦人重新接纳这个昔日的上将军。
在秦国历史上还从未有人像章邯身份这样戏剧化的变化,在钜鹿之前,他是秦国的救星,是数百万秦人的希望。可之后他却变成了千夫所指的秦奸,尤其是在项羽坑杀秦兵后,关中的父老更是对章邯恨之入骨。
当初项羽分封诸侯时秦国的降将司马欣、董翳也分别分封为王,却惟独少了章邯。这让韩信大为奇怪,派去关东打探的间谍也探不出什么消息来,章邯就如同在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直到甘肖派人粗略的将消息报来韩信才恍然知晓。
纵马疾驰的三天三夜,困了就在马背上闭目小憩片刻,每人双骑昼夜不停的赶路。这对北军出身的韩信和亲卫们并不是什么难事,到是有些苦了世家出身的蒙石。几天下来,蒙石只觉得双腿内侧一阵火辣辣的钻心痛,稍微碰触一下就疼得龇牙咧嘴。
韩信看在眼里,便笑道;“怎么了蒙石头,你不是说自己是最强的战士吗,连这点苦都不了,要是你父亲知道了一定会黑着脸说不认识你的。”
蒙石果然受不了韩信激他,马上挺起身板粗声粗声的说道;“谁说我受不了了,上将军不要乱说话好不,我只是刚刚被蚊子叮了口而已,你哪只眼看见我不行了呀。”
说完一扬马鞭甩下句话。“不信我们比比谁快。”
韩信哈哈一笑,原本有些阴霾的脸顿时放松了许多,笑着摇了摇头纵马追了上去。
到了第三日,韩信一众人赶到了营地,甘肖却不在营中。原来他担心久不在武关而武关又兵力过少担心会出事,见这边没有什么状况便返回了武关,留下副将率军小心的驻防。
韩信进营的时候并没有惊动那副将,只是用随身的令牌说是咸阳来的使者便进入了大营。
此时正是用午膳的时间,成群结队衣衫褴褛的秦军士卒端着粥碗坐在营门前大口大口的喝着粟米粥,看见韩信一众鲜衣怒马的骑士奔来都紧张的站了起来。
马上的韩信瞄了一眼士卒手中的粥碗,只见米粥稀薄的隐隐可以映出人影,顿时有些怒意上涌,心想武关的粮草又不紧缺,为何甘肖如此小气。正想出言叱喝,却忽然想明白了甘肖这样做的用意。
因为这些秦军身份尚属不明,很难保证就万无一失,所以甘肖故意用稀粥供之,也是为了不让他们拥有充沛的体力,就算有什么事情也可以从容应对。
想到这里韩信不由对这个甘肖高看了几分,心想此人倒是一名谨慎的将领。
不过既然自己来了,就没必要再如此小心提防了,韩信便从怀中掏出了符节,对身后一名亲兵说道;“去拿我的符节调动临近的粮草,给这些兄弟们换上干饭,多备些菜蔬。”
那名亲兵应诺退下,旁边的秦兵听到后纷纷振臂欢呼,一个个兴高采烈的。他们虽然还不知道韩信的身份,可看他的衣着装束就知道不是一般身份的人。韩信则微笑的目光是扫过一众士卒,见他们虽然面黄肌瘦,很多人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可看向自己的目光却并不畏惧,想必假以时日休养后必然又是一支虎狼之师。
这是人群中走出了一个军官模样的中年人,他走到韩信马前拱手行了个军礼,恭声道;“大人,我是章上将军帐下三营军侯范世,请问大人您是?”
韩信还没来得及回答,蒙石却抢先说道;“这是我们大秦的上将军韩信大人。”
那军侯一愣,他们自从钜鹿之后就和关中断了联系,显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了个韩上将军,便结结巴巴的顺口问道;“韩上将军?请问是哪个韩上将军,卑职好像没有听说过。”
蒙石顿时大怒,瞪大着眼睛恶狠狠的说道;“你好大的狗胆,竟然敢怀疑本将军,不想活了吗?”
那军侯见蒙石发怒,便慌慌张张的跪下,张口欲说什么,却听见身后一名士卒高声说道;“韩将军,我认得你。”
“哦?”韩信目光顺声扫了过去,只见是一名身材瘦小的士卒,便露出感兴趣的神色问道;“你认得我?”
那士卒见韩信目光温和,并没有什么责怪的意思,便大着胆说道;“我认得你,你是韩信韩将军,我哥当初就在你手下当兵的。”
这时韩信身后一名亲兵‘咦’了一声,仔细的看着那士卒一番说道;“你是小黑子?”
那小黑子也大量了亲兵半天惊喜道;“你是田哥,我哥哥呢,他不是跟你在一起的吗?”
话声中带着急切,眼巴巴的看着那亲兵,生怕从他嘴里说出不利的消息。只见那亲兵哈哈一笑道;“你说那小子呀,他现在可了不得了,上次打仗立了功现在成曲侯了,正在咸阳操练新兵呢。”
小黑子又惊又喜的说道;“曲侯!天呀,我家一辈子都没出过这么大的官,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见韩信笑的看着他,急忙止住了笑声,低头请罪道;“小人失礼了,韩将军你不要和小的一般计较。”
韩信微微一笑,说道;“无妨,小黑子,你带我去见上将军吧。很久没见了,我也非常想念他。”,
“诺。”
韩信一众人跟着小黑子一路走向章邯的营帐,帐外的两名士卒见韩信走来连忙单膝跪下行礼。他们都是章邯的亲卫,自然早就得到过指示知道韩信现在的身份。
韩信见两人有些眼熟,想来是以前经常出入章邯的营帐所以见过不少,便开口问道;“上将军呢?”
那两名亲卫双目对视了一下,都低下头不说话,韩信见状也不为难他们,便要揎帐进去,却见一亲卫慌慌张张的说道;“韩……韩上将军,章上将军现在不在帐中,他吩咐过说不想见任何人。”
蒙石闪身上前怒道;“混账东西,你们可知眼前的是谁,他是我大秦的国尉,军中最高官职,你们章上将军算什么,能命令的到他?”
那两名亲卫顿时脸色惨白,急忙跪下磕头求饶,韩信挥了挥手止住了蒙石,对着二人和声平气的说道;“麻烦你们去通报一下,说昔日部将韩信求见上将军,望上将军能一见韩信。”
那两名亲卫浑身一震,皆低下头去,一人抬起头来语带哽咽的说道;“韩将军,我知道你是个念旧之人,你就别为难上将军了,他现在已经见不得人了。”
“这几天他徒手搭建了一座大坟,说是要为死去的三十多万兄弟守灵谢罪。他刺瞎了自己双眼,用刀子划破了脸颊整日带着斗笠遮面,说无颜再见关中的父老,只是想为死去的兄弟守灵,不再过问任何事情不再见任何人。”
韩信心头巨震,咬着牙缓缓说道;“上将军说不见任何人也包括我吗?”
“是,上将军让我转告将军您一句话,他说他没有看错人,让你好好的干,去完成他没有完成的遗愿。”
韩信闻言久久不语,仰起头来让眼中的泪水流了回去。
他想起了那个面颊清瘦,却总是精神十分的老人,那个总是爱和他笑眯眯的说上半天的老人。
韩信忽然有了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长长的舒了口气。
这也许是对章邯最好的结局,至少他正在弥补他曾经犯下的错误。哀莫大于心死,章邯已经心死了,自己又何必去为难于他。
韩信缓缓的回过头去,语气异常平静的说道;“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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