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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哥真厉害,阿昭长大了要做像二哥哥那样的大英雄!”

“二哥哥,骑大马喽,冲啊。”

“救我……二哥哥,救我!”

带着哭腔的童音在一瞬间破碎,周显恩倏然睁眼,猛地坐了起来,长发凌乱,脊背弯起,只有胸膛还在剧烈地起伏着,溺水一般喘着气。

屋内寂静无声,烛台早就燃尽了最后一点火燎子,只有黑夜裹席而来。

软榻上,谢宁轻轻翻了个身,没有醒,呼吸平稳。细微的声响才将周显恩从梦魇中拉了出来,他转过头,谢宁正侧对着他,一双手不安分地露在被子外,头发被揉得有些乱了。

他呼吸渐渐缓下来,空洞的眼里慢慢恢复了神采。良久,他才收回目光,望着头顶的幔帐,却再也无法闭上眼了。身上的冷汗已经干透了,白色里衣敞开,露出苍白的肌肤。丝衾从床上垂下了些,绣着双鹤的一角就挂在床头。

他低下头,长发顺着脊背滑落,遮住了他的面容,良久,嘴角才慢慢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纸糊的窗户被风吹得轻晃,发出细微的吱呀声。窗台上的梅花已经谢了,只剩下几截枯枝。

谢宁被常老太君叫去的时候,正是晌午,细雪又洋洋洒洒地落下,云裳在一旁撑着伞。

不知为何,今日府里这些下人见着她都是恭敬地行个礼,便低下头快步走了。往日里都是表面恭敬,今日却像是在害怕她一般。

谢宁踩着步子往般若阁走着,也不免有些疑惑。她随手撩开了拱门前垂下的一串藤蔓,不远处本有两个丫鬟凑在一起闲谈,一见着谢宁,立马身子一抖,噤若寒蝉。

她路过时,那两个丫鬟还恭敬地垂首立在一旁,额头隐隐有些冷汗。

走了不远,谢宁偏过头望向云裳:“昨日夜里,府中是出了何事?”

她只记得整个周府都闹哄哄地,一溜的房间都掌上了灯。哀嚎声、哭声到了半夜才渐渐弱了下去。周显恩也正好是在那个时候回来的,她沉吟了深刻,难道这事同他有关系?

云裳眨了眨眼,似乎知道些什么。她一向最是活泼好动,跟府里的下人很快熟络了起来。况且昨晚的事动静太大,府里上上下下这么多双眼睛都瞧了个真切,压根算不得什么秘密。

她瞧了瞧四下无人,这才凑近了些,神神秘秘地道:“夫人,听说周家三少爷昨天夜里得了疯病。”

谢宁眼睑微跳,垂在袖袍下的手在一瞬间收紧了。

云裳没发现她的异样,继续道:“奴婢也是听几个前院的嬷嬷说的,这事压得紧,也就是她们几个胆子大的敢说几句。说是有人听见那个三少爷在屋里叫唤了一夜,把自己身上抓得血糊糊的,还大笑个不停,像是发疯了。奴婢今日去后院提水的时候,还真的瞧见了几个大夫偷偷摸摸地进来了。他们也真是奇怪,有正门不走,偏从后院来。”

她说罢,将前面挡路的一颗小石子给踢到了一旁,滚了几转才停在草垛里。

谢宁低垂着眼睑,只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昨夜她确实也听到了周显德的哀嚎声,却没有想到他竟然真的被人关了起来,这会儿可能还疯了。

他好歹也是周家的三少爷,若说谁有这个本事能把他关起来,不是常老太君便是……

她抿了抿唇,想到另一个可能,眼中的疑惑更重了。若真是周显恩,可他为何无缘无故去惩治周显德?

她一直觉得周显恩对谁都不上心,跟周家人虽甚少来往,也不至于撕破脸皮。他那人瞧着也像是没将这些放在眼里,可周显德的事又怎么解释呢?

说起来,他这两天是有些反常,顿顿吃鱼,还要说一些别有所指的话。她正走着,步子一顿,一个连她自己都不太敢相信的念头冒了出来。

也许,他是知道了周显德对她心怀不轨,所以才出手教训了他。

她凝了凝眉,有些犹豫不决。他真的会因为这件事而帮她么?甚至把周显德逼疯,将整个周府都闹得鸡犬不宁。

她也只是愣了片刻,复又往前走了。心头百感交集,一时说不清滋味。还未等她想清楚,一旁的云裳轻声道:“夫人,到了。”

谢宁抬起头,竹骨伞尖漏下些细雪,透过殷红的伞面便是高耸的翠竹林,以及般若阁屋檐两角立着的两尊笑弥勒。

看门的丫鬟撩开珠帘,谢宁便移步进去了。屋子里隐隐弥漫着药味,她未多想,径直褪下了斗篷,晃眼间见得一旁的挂栏上垂着一件月白的大氅,下摆缀着浓密的绒毛,瞧着是男子的衣饰。

她才多瞧了两眼,就听得身后传来一阵咳嗽声,听着像是常老太君的声音。

丫鬟翠英走了过来,垂首恭敬地道:“二少夫人稍等,待老太君用完药,您便可进去了。”

谢宁点了点头,便跟在她身后往里间去了。透过屏风,隐隐投映着一个男子的影子,似乎是盘腿坐着的,身姿挺拔,在屏风下端露出半截月白的衣摆。

低低的交谈声传来,谢宁隔得远听不真切,也没想去探听。只是安静地立在一旁,等屏风后的男子退出来。

翠英端着药碗,隔着屏风回禀了一声,说是谢宁来了。不多时,只听得一阵衣料摩挲的声音,屏风上影子就站起来。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将珠帘撩开,垂下的月白袖袍拂过翡翠珠子,发出清越的碰撞声。

谢宁始终低垂着眉眼,老僧入定一般。脚步声渐渐近了,映入眼帘的是一双不染纤尘的鞋。

那鞋的主人在谢宁身旁停下,先是一道带了些腼腆的轻笑,那人随即开口,声音温润如碧水:“庭深见过二表嫂。”

见他同自己问好,谢宁这才抬起眼,只见得一个眉目清隽,嘴角噙笑的男子,长身玉立,却始终低垂眼睑,并未失礼地盯着她看。

他略低着头,一手负在身后,将宽大的袖袍折起。腰间挂着一根通体莹白的玉萧,礼冠高束,举止儒雅,颇有几分书卷气。

她疑惑地瞧了瞧他,这人有些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不过听他称呼自己表嫂,想来应当是府里的表少爷。她立即颔首回礼:“表弟多礼了。”

那男子也点头一笑,便移步出去了,他随手取下门口挂着的大氅,披在身上,又小心翼翼地叠放好腰间的玉萧,这才挑开珠帘,渐行渐远。

谢宁忽地眼神微动,倒是想起了什么。她不久前去参加赏梅会时,为周显恩折梅花。那时就碰着一个在院子里奏萧的男子,似乎正是刚刚出去的那位表弟。

她倒是听说过府里有个深居简出的表少爷,他的母亲是老太君的小女儿,嫁给了江北一个姓许的参将,可惜多年前,夫妻俩不幸遭遇山匪,双双罹难,只留下一个年幼的儿子。

老太君怜他自幼丧亲,孤苦无依。便将他领回了周家养在膝下十多年,祖孙感情甚笃。

想来,刚刚的男子便是那位表少爷,许庭深。

谢宁对这位表弟倒是没有太多的感想,只是瞧着像是位好相处的,这才稍稍放了心。她来周家不过几日,遇着的姑娘、少爷都同她过不去。只盼着日后能安生一些。

不多时,翠英端着空药碗从里间退了出来,行至谢宁身旁,弯腰低声道:“二少夫人,您可以进去了。”

谢宁应了一声,便移步去了里间。绕过屏风,那药味更浓。床榻上的常老太君用帕子敷在额头,半坐着,身后垫了两三个软枕。丝衾搭在腰间。虽神色倦怠,却并不像病重的模样。

“祖母。”谢宁虽想着,还是福身问了安。

常老太君喘了喘气,眼皮子撩开,望向了谢宁。她招了招手,笑道:“新妇站着作甚?过来坐着吧,也好陪我这老婆子唠唠嗑。”

谢宁颔首,轻轻“嗯”了一声,便移步去了床榻边,旁边伺候的丫鬟不慌不忙地将玫瑰圈椅抬了过来,她也便坐下了。

她甫一坐定,随侍的丫鬟便退了出去,空荡荡的里间就只剩下谢宁和常老太君了。

谢宁面露忧色,轻声问道:“祖母身子如何?可有大碍?孙媳虽不通医理,倒是可为您熬些养身的药膳。”

常老太君欣慰地点了点头,拉过谢宁的手,轻轻拍了拍:“老身无事,也劳为你有心了,只可惜……”

她忽地别过目光,面露悲色,长叹了一声,却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谢宁自然知道她是在等自己开口相问,也便顺着她的话问道:“祖母可是有何烦心之事?不知有什么是孙媳可帮忙的?”

常老太君眼神微动,移开了手,腕上的佛珠跟着晃了晃,却是答非所问:“若是老身没有记错,新妇进门时,也是经了些波折,虽说也是缘分,多少还是阴差阳错的。”

说罢,她望向了谢宁,目光温和,带了些长辈的慈爱。

谢宁放在袖袍下的手收紧了些,无意识地摩挲着。半晌,才斟酌着道:“祖母所言极是,皆是缘分使然。谢宁能进周家,也自是满足的。”

常老太君往后靠了靠,眼中的慈爱在一瞬间褪去。抬手拉了拉丝衾,低咳了一声,复道:“看来,新妇来的这些时日,住的还算习惯,同二郎相处也算融洽,如此甚好。”

谢宁但笑不语,只是顺着她的字面意思去答。

她只是隐隐觉得今日常老太君也像是意有所指,话里有话。可她还未想清楚,手腕又被握住了,映入眼帘的还是那串佛珠,就戴在一只满是褶皱的手上。

“新妇,可知咱们周家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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