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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建国和齐淑芳高兴得快疯了。

红太阳公社,那是他们的地盘啊!公社里有贺建党的结拜兄弟崔景东,贺建国同学的父亲也是公社干部,暗中拜托一下,随时可以把金教授弄到贺楼大队!

齐淑芳的确想把金教授弄到自己两人的家乡,但当时她完全没抱希望。

现在,现在居然主动把金教授这些人下放!

压抑住心中的激动,齐淑芳假装奇怪地道:“怎么会突然有这样的命令下来?我是很希望那几个坏分子发配到牛棚猪圈吃苦受罪,我还记着瘸老头没赔我的鞋。可是齐干事和李干事当时没答应,过了三四天的时间,怎么就改变主意了?”

难道是李老和齐婆婆帮的忙?除了他们,自己夫妻不认得别人。

“就是,这么突然。”贺建国也觉得是李老和齐婆婆,明面上没出声,私底下出了手,可是这种事不能问,连怀疑都不能说出口。

来找他们的人是个二十来岁的小青年,自称叫李泽,一脸阳光,满腔热血,昂首挺胸,精神十足,口沫横飞地道:“一点都不突然!前几天,我们革委会上面的齐干事和李干事联名其他干事一起上书,经过研讨,决定积极响应国家城镇精简人口政策,觉得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还不够,因为城里老人也有很多,于是提出把坏分子统统发放到地方去,让他们自生自灭!啊不,让他们给广大劳动人民养牛积粪,贡献出最后一点力量,替国家减轻负担。”

这么说,不是李老和齐婆婆?

管他呢,齐干事和李干事可是一个姓李,一个姓齐,说不定其中就有关系。

贺建国和齐淑芳不敢多问,怕露出马脚,只是稍稍商量片刻,怕夜长梦多,迅速定了明天晚上坐火车回去,次晨抵达,反正该买的东西都买齐了,除了介绍信中的农具,本来就是开介绍信的一个理由而已,并不需要真的买回去。

“小李干事,确定是这七个人?”贺建国拿着名单确定。

“对,到时候我得和你们公社的干部说,得把他们发放到最贫瘠的生产大队才行。”听到小李干事四个字,李泽美得不行,“呐,介绍信都开好了,我给你看。本来打算让这些人步行下乡,可他们一个个不是老,就是残,越贫瘠的地方离得越远,于是财务处拨了一笔路费给我和卢金成,我们一定要把那些坏分子统统送到乡下去!”

贺建国看完介绍信,紧紧握着名单,仔细问明七个人的身份,不是留洋的知识分子,就是旧上海的资本家、帮派分子,除了金婆婆是疯子随金教授一起下放,其他五个人都是单身一人的中老年人,年纪最轻的是四十九岁,有的已经离婚了,妻子申请离婚,有的被儿女背弃,儿女不仅主动划清界限,而且带头整治他们,当然也有知识分子受到学生的殴打辱骂。

看着命运都很可怜,但除了知识分子,贺建国对资本家和帮派分子都持保留意见。

商定出发时间,加上这件事最终如了他们的心愿,齐淑芳就抓着贺建国先去通知金教授这个好消息,然后再去第一百货大楼。

来一趟上海,不去百货大楼长长见识,回去都不好意思说来过上海!

南京路上店pu多,一路走过去,除了几个百货大楼,第一食品商店、第一医药商店、蓝棠皮鞋店、恒源祥毛线店、华侨商店等等都在这条路上,夫妻俩清楚自己没票买东西,懒得进去,直接奔向第一百货大楼,二百、十百都不打算去了。

第一百货大楼比旧货商店的楼层更高,面积更大,商品更多,服务更先进。

“哇!”

齐淑芳专门跑到成品衣服的柜台,整整齐齐没有瑕疵的衣服,真是太好看了。男式衣服依然是单调的黑灰蓝三色,女式衣服真是花样繁多,现在是春天了,春装、夏装上市,罩衫反而数目不多,虽然没有裙子可以欣赏,但每件衣服都漂亮得不行。

女人面对精致的珠宝和美丽的衣服没有任何抵抗力,齐淑芳吞了吞口水,苦着脸,她手里还有八百多块钱,可是她没票和工业劵啊!

贺建国低声道:“咱们还剩不少风干肉,我拿着和人换点布票和工业劵。”肯定有人换。

“别!可别!”齐淑芳立刻阻止,“你自己都说过,不能搞私下交易,难道为了买几件衣服,你就去?我可不愿意!没布票咱们就不买呗,又不是必需品!在旧货商店我买好几件衣服了,回家自己把瑕疵修改掉就和完美无缺了。咱们去楼上看丝绸,那个不要票,咱们扯点带回去!回来再去旧货商店买手帕。”

“买手帕?”贺建国觉得奇怪,“买这些东西干啥?”

齐淑芳露出小气的嘴脸,“我觉得送周大姐和英红姐每人一件衬衫,有点太大方了,一件九块钱呢,能买一百多斤玉米面啦!所以,我改变主意,决定把衬衫留给自己穿,然后买一批手帕,八分钱或者一毛钱一块,挑瑕疵少的送人,又便宜又好看!”

贺建国哈哈一笑,心中一宽。

其实他对齐淑芳大手大脚的行为也有点担心,不是怕她花钱,反正都是她自己赚的,但是却怕她送了衬衫做礼物,反而招惹是非,毕竟周国红和白英红有,别人都没有。

卖丝绸的是老字号店pu,叫瑞蚨祥,齐淑芳听过瑞蚨祥,后来旗下经营寿衣来着。瑞蚨祥原本是私营,现在归于国营,反正以前私营的能开下去,肯定都属国营了,所以瑞蚨祥在第一百货大楼有专门的柜台,摆出来的各种绫罗绸缎五颜六色,宛若彩虹,简直亮瞎了人眼。

“啊!南京的云锦!还有茧绸!蜀锦!哇!缂丝真好看!全部纯蚕丝,不掺假!”齐淑芳趴在柜台上惊呼,满眼放光。

售货员礼貌地问他们需要什么,又把比较畅销的几种绸缎介绍给他们。

“建国,咱们扯点绸缎回去吧,今年冬天我要做一件绸缎面的棉袄,反正穿在褂子里面别人看不见。要是咱们不用,就压在箱底当宝贝。”

“为什么要压在箱底当宝贝?以后想穿,买新的不是更好?”

“以后不一定有机会来上海,不如一次性买齐。”齐淑芳当然不会告su他,以后国家改革开放,国营转为私营,许多商品的质量极差,完全比不上国营时期,很多杂记上都有明确记载,这时候的绸缎只要保存方法正确,放置或者使用几十年都不坏,仍然美丽灿烂,和新的差别不大,几十年后生产的大部分丝绸,只有呵呵两字以对。

“你做主。”贺建国随她。

丝绸价格昂贵,是棉布价格的十倍到十几倍,不同的丝绸价格也不一样,最低六块钱一尺,最高十块钱一尺,加上穿绫罗绸缎相当于搞资本主义生活,所以这里的生意冷冷清清。

齐淑芳一口气扯了六块丝绸和两大块细纱,一块桃红底五彩缂丝,缂丝是百子图,一块松绿色水墨印花绫,一块大红云锦,一块鹅黄缎子,最后的大红绸子和水红缎子是按被面尺寸扯的,当然每一块都够做一件衣服,颜色非常鲜艳,花样非常精美。

一共花了二百一十八块九毛钱,其中细纱便宜不少。

途经卖手帕的柜台,齐淑芳想没有瑕疵的手帕不是更好?一问价,价钱倒不贵,一毛钱一块,各种花样都有,都是棉布的,但必须得凭布票购买。

“啧,又是凭票!”

没票没法买手帕的齐淑芳随即转战日用品专柜,开口一问,想买肥皂和洗衣粉得凭证限购,一户一个月两块肥皂或者两袋洗衣粉,个人按月是半块,齐淑芳终于明白柜台里售货员经常切肥皂的原因了。牙膏、卫生纸也得凭证限购,就是粗糙的草纸也是!怪不得百货大楼里供货足足的,买东西的人数远远不如旧货商店,进门都不用排队。

买不起,咱躲得起!

两人直接去淮国旧,各色手帕来两打,一共两块四。

其他零零碎碎的东西又买了一点,花了大概十一块钱,两人在里面绕得晕头转向,齐淑芳没放开精神力,见到大门就出来,结果发现到了淡水路,自己两人走的是后门。

淡水路上是旧货市场,就是卖祖上的旧家具、旧瓷器一类东西,以摊贩为主。

现在破四旧,不少日子过不下去的人会把旧家具、旧瓷器等进不了旧货商店的东西拿到这里摆摊卖掉,怕丢面子不出摊的则卖给收旧货破烂的,后者拿到这里摆摊。

这里没有金银铜铁、书籍字画之类的东西,那些都支援国家建设了。

祖上流传下来的东西肯定有古董啊!几十年后的古董能卖高价!

齐淑芳兴奋不已,一阵小跑到了一个卖旧瓷器的摊子跟前,东摸摸西看看,突然想起自己不会鉴定古董,一头冷水顿时浇灭了满心的热情。

贺建国见她一会高兴,一会失落,好奇地问明了原因,噗嗤一笑,随即心中一动,“这些东西谁敢买回家?你还想看古董,要知道古董都是四旧,必须打破,随便买几件能用的东西带回去用就行了。来来来,我给你买。”

他跟金教授学习,根据金教授收藏的古董学过鉴定,但在这里他不能告su齐淑芳。

他沿着淡水路两侧走了一圈,默默地观察一遍,最后又上手摸一摸,花两块钱买了一对粉彩瓷罐,特地告su摊主说要带回去装油盐酱醋用,又花两三块钱买了几个不一样的茶碗、茶杯、盘子,说自己家就缺碗筷,偏偏供销社买不到,好不容易遇见,不能错过。

齐淑芳跟在他后面,看到他一块钱买下一个被撬掉镶嵌物并且带着小抽屉的三层翻盖首饰盒时,眼睛不由得闪了闪,她不懂古董,但她认识很多木材,尤其是变异的,也认识旧时候首饰盒的样式,她没看错的话,这个首饰盒的料子是紫檀。

“淑芳,你看这四把椅子怎么样?你不是说咱家就两把椅子不够坐吗?”

“是啊,是啊,上次咱家请客,都得借人的桌椅碗筷,还东西的时候还得送点剩菜,我可心疼啦!想自己找木匠打家具吧,国家不允许砍伐树木,山林都是国家的。”齐淑芳顺着贺建国的理由回答,看了看他在犄角旮旯地方相中的椅子,险些惊叫出声,这是黄花梨?虽然有打砸的痕迹,有些雕花也被磨平了,但黄花梨就是黄花梨。

贺建国和摊主讨价还价,花了二十块钱买下,就地把椅子拆卸,木条木板用麻绳捆得整整齐齐,装在麻袋里背回去,回家再重新安装。

碗罐杯盘也都用麻绳密密地捆上,齐淑芳拎在手里。

她回到宾馆,把瓷器清洗净擦干,塞到衣服大包里,用衣服间开,路上不容易破碎。

真是大包小包,齐淑芳看着带来的野味发愁。

他们总共带了五十多斤野味,是家里所有野味的八成,给齐婆婆送了十来斤,还剩四十多斤,难道都要带回去?不要啊!他们买的东西够多了。

唔,不是有坏分子同行吗?可以叫他们分担一下。

吃过晌午饭,贺建国拿十斤野味给李老和齐婆婆送去,虽然不确定是不是他们帮的忙,但齐淑芳就认得齐婆婆一个人,这份缘分很值得维持下去。送野味时贺建国完全没提金教授这些人的事情,只说自己两口子要回去了,东西带不了,特地来告别。接着,他又去给大哥发电报让他跟崔景东说一声,到时候驾两辆骡车来接人,最后又去革委会找李泽和卢金成。

贺建国分别给他们送了几斤野味,然后说把剩下的请国营饭店蒸熟做好后带上车,路上大伙儿的伙食他都包了,就是得让有力气的坏分子帮忙抗一下行李。

李泽和卢金成当然求之不得。

齐淑芳趁这个时候又去第一百货大楼一趟,想给贺建国买一块手表。

自己有,他没有,不太好,而且自己买了很多衣服和绸缎,他一句话都没说。

到了卖手表的柜台一问价格,上海牌国产手表全部需要凭票和工业劵购买,17钻半钢的八十元,21钻全钢的需要一百二十元,有的手表自带防水防震功能,如21钻全钢,价格自然而然是最贵的,不带这些功能的便宜一点,但最低还是八十元。

进口手表不用票和工业劵,价格非常高昂,第一百货大楼里面价格最低的进口手表是英纳格,需要一百八十八元,其他的手表如梅花牌、欧米茄等,都得三四百块钱以上,都带有日历,有单历,有双历,劳力士的价格还得贵好几百。

梅花、欧米茄和劳力士这几个品牌的手表更保值,更有收藏价值,但是齐淑芳之前在家里跟贺建国说自己手里有五六百块钱,现在买三四百元以上的手表不现实。

一千一百多块钱的积蓄花到现在手里还剩六百九十多,贺建国手里有几十块,上车前还得买一些糕点带回去。于是,齐淑芳咬牙买了一块英纳格的男表,表示以后攒够钱了再来买劳力士,买就买一对,一块男款,一块女款!

她没有直接把手表送给贺建国,而是和剩下的四百块钱藏在大衣内侧口袋。

第二天早上,两人吃过一顿更加正宗的生煎馒头配油豆腐线粉汤,然后拿着全国粮票到一百的副食品柜台买了十来斤饼干、糕点,糖果需要票证,没买到,上海一直都防止这些东西外流。不过他们买了两盒蛋糕,一块钱一盒,每盒装有十块白蛋糕,又买一个奶油蛋糕。

所有东西清点一遍重新打包,退了房,找到李泽和卢金成,带上金教授等七个人,拿着介绍信,一起买票,坐上回家的火车。

七个人里只有三个人分担行李,另外两个人抬着双腿骨折的金教授。

一个个衣衫破烂,神情狼bèi,浑身臭烘烘的,途中遇到人,人人避而远之,在车上也一样,谁从身边走过谁捏着鼻子,李泽和卢金成则是嘻嘻哈哈当笑话看。

出发前,贺建国去国营饭店买馒头、包子、油条装在篮子里留在路上吃,又请饭店里的厨子把野味做成熟食,代价是一块工钱和一只风干野兔。李泽和卢金成放开肚皮,吃得满口流油,对于贺建国把残羹剩饭分给给七个坏分子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饭后,贺建国赶紧又给他们点了烟,不用票的劳动烟,他买了十盒。

齐淑芳则和金婆婆坐在一起,一手紧紧地拉着金婆婆的手,一手拿在车上买的热包子给她吃,说是怕她疯病发作乱跑。

李泽和卢金成乐得如此,男女有别,他们真不好管金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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