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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兰茵只觉得天旋地转,忽而一声尖嚎:“你们算计我,你们居然全都算计我!”
她一指着季明德的鼻尖,一手拍着胸膛,歇斯底里叫道:“我一颗痴心,连父母兄弟都不顾全,全在你身上,你居然算计我的银子。”
那三百万两银子,可以补偿她两妻侍一夫的屈辱,可以补偿她失去父兄的灭顶之痛,可这个没心没肝的男人,居然把它捐给了朝廷。
季明德伸手,轻轻剥开胡兰茵的手指,难得对她好语气一回:“差不多就行了,大伯的生意由你接手,田粮地契全在你手里,这些东西算下来,几十万银子不止,你还欲要怎样?”
在宝如看来,胡兰茵颇有些可怜,只须季明德一句软言,她方才绷了一身的怒气,便如猪尿泡被扎了一针一般,顿泄无疑,哭哭啼啼:“明德,打仗是朝廷的事,不是一个人的事,把咱的银子要回来,咱不修了,那些银子将来到长安,咱还要用了。
你难道没听说过,长安米贵,居大不易,没钱,咱们到了长安如何生活?”
宝如不知道胡兰茵也曾进过地库,比她还怂一点,叫季明德吓尿了裤子,暗惴惴的想,大约是季明德讨女人欢的那一手太好,才能叫胡兰茵如此俯首贴面,否则,杀父之仇,夺银之恨,若她是胡兰茵,就算杀不得他,至少也不会如此臣服于他。
再看一眼季明德,她脸儿一红,两腿一软。
宝如心说那本领也不是人人都有,赵宝松和黄氏刚成亲的时候,就因为不舒服,黄氏还哀哀啼啼回过好几次的娘家了。
大约他那本领,也是在胡兰茵身上练出来的不定呢?
季墨得了银子,在秦州成立都护府,拥有地方武装力量,就能跟尹继业一般封疆拜吏,朝廷都要忌他三分,怎么可能还会吐银子出来?
他一拂袖,转身便走。
胡兰茵眼看着劫她家财的人转身离去,拽住季明德的袖子哇一声哭了起来:“明德,把银子给我从季墨那儿要回来,否则我就把所有的事儿,原原本本捅到我干爷爷那儿,叫朝廷发兵治你,剿你手下那秦州八县的土匪,叫你身败名裂,叫你一无所有。”
季明德不期胡兰茵的胃口竟如此之大,冷冷道:“你难道就没想过,以你的为人,也配坐拥三百万两巨财?”
胡兰茵指着鼓鼓的胸脯道:“我嫁入这个家,我失去了一切,那银子就是我的,是你该给我的补偿。”
宝如瞧着她一颠一颠的胸脯,暗道一夜夫妻百日恩,胡兰茵如此贴服,大约还是季明德那一手本领太好?
季明德不欲跟这失心疯的妇人吵架,揽过胡兰茵,轻声劝道:“兰茵,很多事情并非只有你能做道。兰香和兰玉两个如今在成纪山中纺布做织,若听说可以坐拥几十万家财,以季府大少奶奶的身份在长安城交际,她们也会很乐意。
所以此事并非非你不可,明白否?”
胡兰茵一时没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推开季明德,泪眼怔怔望着他。
季明德忽而伸手,一把抓起祖宗牌外前那只青花缠枝香炉,啪一声倒叩于地,香炉并着香炉四溅。他冷笑一声,在胡兰茵耳畔低语:“若你还嫌钱多,明儿起,我让马匪再劫一回季家,如何?”
马匪连知府都杀了。若再劫一回季家,她必然要死。季明德只有一个,胡知县的女儿却有三个。兰香和兰玉比她更没有心机,更吃不得苦,无论谁,都会一心一意听命于这面目良善,心如蛇蝎的恶鬼。
胡兰茵深深明白自己不过一枚随时可弃的棋子,咬牙半天,忽而反手柔柔缠上季明德:“明德,你当然比银子重要,可有理走遍天下,没钱存步难行,咱们没有银子,怎么去长安?”
所以她爱银子,更爱季明德。宝如看这明为叔嫂,实则夫妻的两人吵架,暗戳戳觉得好笑。
不知何时,方姨娘竟窜到了墙沿根儿,还好宝如发现的早,大声叫道:“姨娘可是有事?”
方姨娘讪讪儿笑着:“夫人听见你们吵的厉害,叫大少奶奶过去一趟,她有些话儿要说。”
胡兰茵抓着季明德的把柄,猜他也不敢告诉宝如实情,大大方方挽上他的袖子,柔柔儿笑着说道:“按例,这个月你都该留在大房的,爹如今不在,家里人又少,娘还病着,你若不做伴儿,叫我晚上如何睡?”
宝如懒得听了,转身便出门,先走了。
季明德待宝如走了,忽而凑近胡兰茵,轻声道:“若你还敢在宝如面前故意点眼色,我拿兰玉顶替你,如何?”她心里那点小九九,他看的一清二楚。
被土匪掳到成纪的兰玉,若听说可以逃出生天做季府大房的少奶奶,想必会非常愿意。胡兰茵倒抽一口冷气,跌坐在椅子上。
季明德一笑,跟着宝如的后脚,转身离去。
*
为了躲开王定疆无处不在的眼线,赵宝松一家子连宝如也没有通知,就悄悄儿的离开秦州,往甘州去了。
宝如在那赁来的院门前站着眼中还是院子里无处不是小青苗跑来跑去的身影,忆及他总爱借故偷亲她一口,分明自己还是个孩子,却总拿她当孩子一样,那好比老祖父的眼神,趴在门上哭了个不能自抑。
“赵宝如?”巷中一人操一口长安官腔,冷冷说道:“真是你?”
这种长安官腔,在秦州很少听到。宝如头皮一紧,暗道这些日子季白死了,胡兰茵也收敛了许多,一座关山相阻,这秦州城不该再有人盯着她的,这人会是谁?
她回头,岔口胡同不知何时挤了满满泱泱的人,清一色的深蓝色绉绸武弁服,镶以铜钉,胄为小牛皮制,头戴红缨,脚踏乌靴,骑在高头大马上跃跃。
为首一人银甲白披,见宝如红肿着两只眼睛茫然看着自己,纵马至她面前,两道英眉下双眸满是不耐烦:“本官奉皇上御旨,特来扶老相爷和督察使的尸骨还乡,尔府祖坟何处?快快带吾等前去,埋葬罢老相爷,本官得即刻回长安复旨。”
宝如识得这人。小皇帝李少陵的禁军侍卫长,齐国公尹继业府的庶子尹玉钊,虽幼时也经常见面,但此人怪癖,几乎从不与人说话,宝如多和善的性子,幼时还叫这厮抓花过脸。
她回头,长安来的禁军侍卫们立刻策马腾出条路来,后面是敞棚大车载着十几具大棺,男棺为檀,女棺为柏。从去年十一月死在去岭南的半途,历时整整一年,小皇帝才下旨把这些客死异乡的尸骨敛回秦州。
宝如抚过一具具棺椁,回头去看尹玉钊,寒天中他仰头看着天,忽而咧唇一笑,对身边侍卫说道:“秦州这鬼地方竟是个富庶的,难怪土蕃人隔三差五就要抢一回,富庶而又无兵,连知府一家都被马匪给杀了,看来成立都护府很有必要。”
那侍卫笑了笑,并不接话。
宝如裹紧披在身上的方巾,身后浩浩荡荡两行青甲侍卫,出秦州城三里路程,五龙坡上,前有大河浩浩,后靠巍峨青山,山凹中前后两亩宽一快地,前以松柏遮挡,后用青砖围砌,便是赵放前些年为相时,替自己打理的落叶归根之处。
这些禁军侍卫并不动手,他们从秦州城雇了一匹打坟治丧之人,前后不过一个时辰,土包围坟,青砖镶饰,连墓碑都立好了。
尹玉钊自始至终不曾下马,待墓碑镶好了,纵马至宝如面前,于马上略弯腰,黄土枯树之间,冷目望着地上两手攥着头巾,只露出两只眼睛的宝如。
她哭红了两只眼,水汪汪的肿着,亦仰头望着他。
“本官来的仓促,墓碑还来不及雕刻,上面的字,得劳烦你们自己请匠人雕了,就此别过!”尹玉钊话音一落,策马便走,马腾起黄烟阵阵。
就这样,一群长安来客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过转眼之前,山凹中凭添几座新坟。
*
回到家,宝如还未进院子,便听见杨氏和季明德两个在院子里绊嘴。
她不好进门,站在门外听着,便听杨氏吱吱唔唔道:“我还不是为了你们好?你没瞧着宝如这些日子脸也滋润了,皮肤也水灵了,那还不是我那些药的功效?”
季明德道:“锁阳、草从蓉那些药品,理经滋血,是给中年妇人们吃的,你若买多了浪费,何不自己吃了它?给宝如成日吃那些东西,亏你想得出来。”
宝如也是真傻,杨氏给什么便吃什么,从不曾提防过她。
杨氏忽而尖叫:“我吃?我一个老婆子,吃那东西作甚?”
其实她今年满打满算才三十六,不过在成纪那几年苦的太过,面皮黑了些,还是个年青妇人。季明德每每叫老娘逼的跳脚:“你才不过三十六七,难道不想着再嫁,要替季丁守一辈子?”
杨氏哇的一声大哭:“反了反了,天下间居然还有老娘逼儿子再嫁的,我兴兴冲冲,整日盘算着替你带孩子,抱孙子,你却嫌弃我,要我再嫁。
你就说说,离了我,你和宝如能不能自已过?”
季明德与她三句话不投,忽而发现宝如也有半日不见了,撩帘子进西屋也不见人,再两步冲出院门,便见她站在一从从的木槿枯枝后,揪着一骨碌的种子,正在那儿有一下没一下的揪着。
她大约新哭过,眼儿红肿着,脸上还是未干的泪痕,见他出来,扔了那朵花儿,唇角微撇,见他目光扫过来,连忙将目光投向别处,塌着两溜小肩,深深叹了一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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