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滁州全焦县县衙六条人命,最终还是以“畏罪自尽”盖棺,哪怕这“畏罪自尽”疑点颇多,可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在全焦县查了半个多月几乎没查出什么来。
县衙的卷宗毫无漏洞,账本亦清清楚楚,县衙里的官吏偶有几个闪烁其词的,却死咬着什么都没有说。
到处都是疑点,却到处都没有证据。
皇帝在早朝上大发雷霆,下朝后沉着脸看淮南的舆图,随后叫常云生送来官员花名册,翻出大理寺和御史台的。
“去将这几人叫来。”皇帝在花名册上点了几个名字,叮嘱:“避开点儿人,不必大张旗鼓。”
常云生应喏,吩咐徒弟去把皇帝要的人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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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陈在御史台公廨里,一个小内侍悄悄把他叫出去言说陛下召见,他急急忙忙就跟着内侍走了。
一路到了右银台门,在门前遇上了大理寺两人,其中一人是大理寺司直宋景,一人是与他同榜的大理寺评事应凤岐。
“宋司直,应评事。”晏陈与二人见礼。
宋景微微颔首,应凤岐回了一礼。
等在右银台门的寇朝恩一甩手中拂尘,说道:“几位到了,便随咱家来吧。”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面上皆是疑惑神情。
什么样儿的事能让内侍监常云生的徒弟寇朝恩亲自己等在这里,且是从右银台门入。
三人不免有些颤颤,等到了紫宸殿,听圣人说要他们动身去淮南,晏陈与应凤岐内心是狂喜,宋景心里却是咯噔了一下,努力掩下担忧。
皇帝将三人的神色都收入眼底,让他们回去准备几日,五日后离京南下,然后就让他们离开。
又问常云生:“听子都吩咐下去了?”
“都吩咐下去了。”常云生道:“届时会让他们充作应评事家丁一同南下。”
皇帝颔首,盯着了淮南道舆图一会儿,让常云生收起来,面无异色继续看朝臣的疏表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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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应、晏三人再由寇朝恩送出右银台门,出去后,应凤岐最先按捺不住兴奋的情绪,邀请另外两人:“宋司直,晏御史,时间尚早,不如由在下做东,咱们去玲珑珍器好好说说话?”
晏陈立刻道:“在下也有这样的想法,怎能让应评事做东,该在下做东才是。”
宋景却没有答应,说自己要回去安排家小,改日有空再一起吃酒。
他说完就率先走了,应凤岐看了看晏陈,挑唇一笑:“司直没空,那就我们俩吧。”
“请。”晏陈引手。
宋景回到家中,妻子迎上来,柔声道:“阿郎今日回得倒早。”
他看着妻子,把叹气咽下肚去,在妻子的伺候下换了身半旧的棉袍,打发老仆出去,对妻子说:“圣人让我领淮南道观察使职,五日后南下。”
“阿郎这是得圣人重用了?”宋娘子惊喜说道,她出身庄户人家,并不懂官场上的那些弯弯绕绕。
宋景想苦笑,但是忍住了,没必要让妻子跟着一道担心。
十道观察使不常设,不在品级之类,主要是节制观察一道之中的官吏有否枉法之事,每每观察使秘密出京,都代表着皇帝对当地官员的怀疑,代表着之后会有大案。
圣人遣他为淮南道观察使,自然是为滁州全焦县的六条人命而去。
可那是淮南啊,这几年连连出问题却依旧看不见水深多少之地,宋景也不是应凤岐晏陈这样初入官场雄心勃勃的后生,他从地方到中央、再从中央到地方、又回到中央,被提拔过、被贬谪过,被赏识过、被叱骂过,早就没了当年的雄心壮志,只想安安稳稳熬资历升上五品,半点儿不想去蹚淮南的那滩浑水。
“去帮为夫收拾行李吧。”宋景不想多说,打发了妻子,独自在书房里沉思。
五日后清晨,城门开不久,宋景骑着驴子带了一名老仆来到灞桥,晏陈已经带着两名小厮在此处等着,他身旁听着一辆青壁马车。
“宋司直。”晏陈见礼。
宋景颔首致意,四处张望:“应评事还没来?”
晏陈道:“德辉兄应该快来了。”
宋景看了晏陈一眼,心说:这才几日,两人竟已经称兄道弟了。
很快的,从城中出来一列车队,为首的一辆马车虽然也是青壁,但比晏陈的那辆大不少,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这咋看不起眼的马车用料极讲究,拉车的马亦神峻非凡。
护在车队周围的家丁护卫一个个都精壮彪悍,浑身上下写着“不好惹,离远点”。
车队在宋、晏二人跟前停下,一名护卫打起车帘,应凤岐俊美的脸探出,朝二人笑:“宋兄,晏贤弟,久等了。”然后扶着小厮的手踩着脚凳慢条斯理下车。
这么大阵仗,让一名老仆一头老驴的宋景看得直抽嘴角。
“应评事,圣人可是嘱咐了我们要低调行事。”宋景咬牙。
“在下很低调啊。”应凤岐说。
这样哪里低调了!!!
宋景想咆哮。
“在下已经想好了,我们可以扮作我太原应氏大宗郎君南下扬州等地游玩。一则身份不会太差,可以接触到淮南官场,二则也不会轻易暴露身份。”应凤岐朝车厢里招招手,一名美貌小娘子探出头来,冲宋景掩嘴轻笑。
宋景看到竟还有女子,额头青筋直跳。
应凤岐说:“在下有一个堂兄弟,最是风流、喜爱四处玩耍,在下就扮作他。晏贤弟扮作在下堂兄弟的友人,狂士拈花居士。宋兄你就扮作……”他上下瞧瞧宋景半旧的褐色长袍,说:“管家吧。”
宋景:“……”
晏陈大加赞同:“德辉兄此法甚好。”
宋景:“……”
少数服从多数,宋景心中再不愿意,三人也就这样角色扮演着启程南下。
皇帝得了察事听子传回来的消息,笑道:“太原应氏子倒是有几分聪颖。”
常云生在一旁说:“监察御史晏陈也是可用之才。”
皇帝略一颔首,又说:“朕记得,这人此前是在屯田司任主事的吧。”
“正是。”常云生说:“晏御史之前在林员外手底下做事,今年救麦黄病有功,得了提拔,被御史台要去做了个监察御史。”
“御史台去屯田司要人?”皇帝眉头一皱。
“只因晏御史口才了得。”常云生想起什么,笑了一下,说:“为这,林员外还专程上门去堵过牧大夫,说‘她培养一个有耐心、有技术、有口才、有品德的四有人才很不容易的,御史台说抢人就抢人,太不讲究了,哪像个士大夫,简直就是土匪行径’,牧大夫被她连堵几日,后来就避而不见了。”
皇帝被逗得大笑不止,“这个林福……”
又是一阵大笑。
皇帝笑着拿过手边还没有批阅的赭黄色封面的奏表,打开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后,再回到开头看上奏的大臣名字,确定上头写的是“臣涿言”。
笑了笑,“这丫头,倒是知道扯大旗让人帮忙,不自己莽撞行事了。”
皇帝合上奏表,让人去叫执宰们来议事。
执宰们到了紫宸殿,皇帝开门见山,把国子监祭酒尹涿的奏表拿给他们,说:“诸卿以为此事可行否?对农桑政可有助益?”
尹祭酒的奏表是先递送政事堂的,执宰们事先看过才送到紫宸殿来,因此也不必再看一遍。
“陛下,臣以为可行。”作为政事堂诸执宰之首,李骥率先发言,为此议事奠下基调。
“臣亦认为可行。”中书令黄起说:“尹祭酒的奏表上有言,因屯田司实验室之功,方使麦粟增产,由此可见,农桑之才不比经学大家有差。”
尚书左仆射孔察说:“话虽如此,国子监生徒多为官宦子弟,不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也少人会愿意学农学。”
好几人都点头称是。
就不说别人了,自己家的孩子让他们去天天蹲田地里风吹日晒雨淋的,恐怕不出三日就哭唧唧不干了。
哪怕知道这是不世功勋,可想坚持去做的、能坚持去做的又能有几人。
“陛下,”户部尚书卢虎说道:“臣以为,农学课可先开在司农寺,让司农寺、皇庄等人去听课,有务农经验的先选拨一批,优秀者提拔,为实验室扩充人才。还可鼓励庶人去上课,家贫者可免除束脩,优秀者举荐到礼部应制科举,没有获得推荐的可以去吏部考流外。”
门下侍中戴修远说:“臣附议。先在司农寺开课,待有了科举取中的生徒,再将课程转到国子监,使天下学子皆有机会习得此课。”
皇帝听后,让诸位执宰去拟定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案,课程……就先开在司农寺吧。
执宰们退出紫宸殿,黄起叫过在殿内一直没说话的林尊,道:“这主意怕是福丫头跟尹祭酒提的吧。”
林尊哈哈一笑:“国子监与屯田司的事情,尊又如何知道,世叔不如去问问他们二人。”
黄起摇摇头:“老夫说过,福丫头风头过盛,该低调一些为好。”
林尊脸上笑容淡了一些:“于国于民有益之事不去做,一味低调那不叫低调,叫胆小怕事。”
“你……”黄起有些怒了,“你这做父亲的怕还不知道,京城中到处在传福丫头要嫁吴王,你不让她低调一点儿,难道真让她被……”
林尊皱眉:“到处在传?小侄为何从未听说,都是谁人在传?”
黄起:“……后宅妇人之言。”
东平侯府的主母被送去骊山的温泉庄子“休养”,这几月又强行低调,主持中馈的李氏少出门交际,老夫人更是轻易不会出去走动,虽在为林昕挑选媳妇儿,但林昕侯府庶子的身份注定娶不到高门嫡女,老夫人不想让他娶庶女,就专门盯着清贵人家教养的嫡女,倒是与常来往的几家走动得不勤了,竟不知道如今后宅妇人在嚼这样的舌根。
林尊面上隐隐有怒气,现在这些后宅妇人一个个都闲得发慌没话可说了么,倘若阿福不是有官身,凭她们这等风言风语,阿福的名声岂不毁了!
话又说回来,恐就是阿福在朝为官,才会有这样的祸事。
“虽说是谣言,可好说不好听,”黄起说:“为今除了吴王大婚,便只有福丫头嫁人,才能平息谣言。”
“不可能。”林尊斩钉截铁拒绝:“为了这等无中生有之事就匆匆将阿福嫁掉,岂不是如了那些狭隘心思妇人的意。能传出这等谣言,谁看不出是想毁了阿福。再者陛下都有言,让阿福不用急着成婚。”
“陛下戏言而已,你也当真!难道你打算让福丫头终生不嫁?!”黄起低吼。
“世叔,小侄知道您的意思。阿福要嫁人,但不能是在此等情形下被逼着嫁人。”林尊态度非常强硬,“谁也别想算计阿福的婚事,我宁愿她终生不嫁。”
“你……”
“世叔,我家阿福有官身有诰命有功绩有钱财,就算她终生不嫁又如何,这世间多少男子都做不到她这样。”
黄起瞪着林尊好一会儿,硬声说:“老夫也是为大家着想,一片好意,言尽于此,你仔细想想,好自为之。”说罢,甩袖走人。
黄起,黄中书令,林敬的岳父,东平侯府的姻亲,已是耳顺之年,到底年纪大了,做事瞻前顾后起来了。林尊摇摇头,反方向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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