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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平侯之女被赐封为四品郡君,京城之人再一次重新认识到东平侯简在帝心的程度。
某些敏锐之人看到赐封诏上“识宇冲邈,风范光昭,协赞皇基,器惟瑚琏”这些赞美之词,心中咯噔一下,不禁有了某种猜测。
朝廷发出的给女子的诏书,一般都用“地胄高华,质性柔顺”或是“族茂冠冕,贞顺自然”这样的词,这又是“冲邈”又是“光昭”的,更重要的是还有一句“协赞皇基”,所以说,圣人是对东平侯之女种麦之事大大褒奖了?
难道圣人真要让东平侯之女应制科举?
甭管真假,这赐封诏之后,不少人活动了起来。
如老夫人所料,林福的婚事一下子炙手可热起来,连带着比林福年长的三姑娘也成了京城夫人太太们心目中的佳媳。
“然而这一切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一个莫得感情的做实验机器。”林福对带来八卦的朱槿如此说。
赐封为郡君后,林福也不用再跪宗祠了,平日除了上课外,就一头扎进云苍阁实验室,继续研究她的麦蜘蛛药。
如今她跟侯府良医已经配出了合适的药方,只是现在的药方有几味药材比较稀少昂贵,成本太高,用于田间灭虫显然是得不偿失的。
两人正商量着用物美价廉的便宜药材替代。
莫得感情的做实验机器八卦热情为零,跟自家姑娘愉快八卦了许多天的朱槿霎时感到寂寞如雪。
自打姑娘封了郡君,老夫人说要赶紧给她定下一门好亲事,姑娘就变成这副“爱谁谁”的模样了。
要朱槿说,老夫人也是被姑娘搞怕了嘛,先把亲事定下来,哪怕以后姑娘再搞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至少是嫁得出去的。
林福对朱槿的话回应则是:“马钱子了解一下。”
朱槿:“……”
朱槿跑飞快,出去时还差点儿撞到林嘉芸。
林福死鱼眼看秋夕,说:“是不是我给她的自由过了火,让她竟敢说我嫁不出去,这已经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而是吃了一整头豹子!”
秋夕抿嘴轻轻一笑,把林福手上的马钱子小心拿过来收好,免得被人误拿误食。
“五妹妹。”林嘉芸进来。
“三姐。”林福略颔首,随意问道:“听说三姐这段日子忙得很,怎会有时间来云苍阁?”
林福“协赞皇基”封了郡君,连带着林家的姑娘们也水涨船高,这些日子,林嘉芸都在相看亲事。
“我的亲事定下来了,是京兆府尹胡家的庶子。”林嘉芸说道:“过几日他们家就来纳采。”
林福略感诧异,她记得林嘉芸是想嫁嫡子的,门第低一些无所谓,她是想嫁嫡长子好日后当家做主的。
林嘉芸笑笑不言,林福也不多问。
“对了,”林嘉芸说:“母亲想趁着这时节将蕙娘的亲事也定下来。”
林福不感兴趣地摆摆手,就林嘉蕙那尴尬的身份能定谁家的人,别人家也不是傻的,没见门下发出的诏书上都写了“兵部尚书东平县开国侯林尊第二女林福”,也就是圣人并没有把一个养女算在东平侯府的序齿之内。
圣人都不算了,京中其他的宗亲贵族难道还能比圣人牛逼?
晚间,一家人在期远堂里用哺食,聂氏与林嘉蕙皆不在,林尊问了一嘴,听说是身子不适,皱了皱眉没再多言,说起了另外的事情。
“今日朝会上,圣人言八月再开制科,取农桑之才。”
“真的?”林福猛地站起来,把面前的碗都打翻了。
老夫人皱眉瞪眼,但她孙女儿完全没空看她一眼,只目光灼灼盯着父亲。
“自然是真。”林尊勾起嘴角笑了,“不仅圣人要再开制科,还有意让天下女子与男子一般,皆可应制科举。”
林福一双杏眼睁大得几乎成正圆形,浑身颤抖,赶紧扶住桌子站稳,她短促地笑了一下,喉咙紧了紧,有些哽咽,眼眶微微红了。
林昉笑道:“眼见着要得偿所愿,怎么就哭了?”
“你才哭了。”林福带着鼻音说:“我这是喜极而泣好么。圣人果然不愧是圣人,英明神武,比肩尧舜,恩泽天下,万世传颂。”
“好了好了,你快坐下来吧。”林昉说:“你在这儿说,圣人也听不到。”
林福:“发自真心的景仰还要分场合吗?难道你是当面一套背面又一套的谄媚之臣。”
林昉:“……”嘿,这说着说着怎么还带人.身.攻.击的?!
林福被巨大的幸福泡泡包裹着,整个人都幸福得晕晕乎乎了,绕过去,拉着父亲的手:“阿爹,快快快,您去让人帮我写个保荐,我看大嫂的阿爹就很合适。”
特别急不可耐,拉着老爹就要上定国公府拜访,连饭都不让老爹吃了。
林尊被她拖着人都从椅子上站起来了,好气又好笑:“你老实坐着吃饭,朝中为此事还争论不休呢,等诏令下发再说。”
林福哎呀一声:“你们这群老头子还争什么争呢,做事拖拖拉拉,一点儿效率都没有,你们这届大臣不行啊!”
好烦!
林尊给了女儿一个暴栗,很严父地说:“你先给我老实吃饭,待诏令下发,为父自会给你去请人写保荐,你急什么。”
“……好叭。”林福嘟嘟嘴,重又坐回去,侍女已经给她换上了干净的新碗。
老夫人心底是不赞同的,她认为女子嫁人生子才是正道,但看孙女儿兴奋的样子,想到她前段时日受的大罪,到底把反对之语咽下了。
林尊对母亲道:“之前朝中在吵要不要让阿福科举,听圣人有意让天下女子都可科举后,朝中又在吵,是让阿福一人科举还是让天下女子皆科举。”
老夫人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淡淡道:“一人或天下人有何区别,总归这天下怕是再难找到一个女郎如阿福这般。”
“母亲说得是。”林尊笑道,深以为然。
不说其他,就说同样是他的女儿,也只有一个阿福心心念念着要去科举,欲与男子比肩。
六月望日,门下省发出诏令,于八月二十六再开制科,选农桑长才,女子可报名应制,一应与男子同,取中朝廷授官。
诏令下发周朝三百六十一州,举国震惊。
“圣人居然让女子科举,这、这……”是疯了吗?
“听闻是京城东平侯之女,封了郡君的那个献策有功,圣人惜才,求贤若渴,便也给天下同样有才女子一个晋身官身的机会。”
“我也听说了,女子取中了授的可不是女史、尚宫之流的宫官,而是和男子一样,授官三省六部九寺五监。”
“嚯……这谁家要出了这么一个女郎,那可不得了。”
“话是这么说,可哪家会让女郎去科举,就说这经年苦读,女郎怕是就受不了吧。而且要是没取中,难道接着考?不嫁人了?”
“正是这个理呢。”
这道诏令发出后,京城里的那些文人学子就不太讨论林郡君出格的行为了,改讨论该不该让女子也参加科举。
而且这个话题很大,更挑战男子权威,无论是文人学子还是贩夫走卒,都激情讨论起来,说到激动之处还想用武力解决胜负。
已经十日了,长安城里的不良人快要忙死了,到处抓打架斗殴的扭送就近武侯铺打板子。
林福在听了朱槿打听来的外边儿的八卦后,回过味儿来。
圣人下诏让天下女子科举,恐怕并非真是认为天下女子都能与男子一样能科举晋身。就如东平侯府太夫人所言,一人还是天下人没太大区别,能让自家女郎做这等“出格”之举的人家凤毛麟角。
圣人如此下诏的主要目的——不是林福自恋,她就是觉得是在帮自己转移士林的目光,别整日里正事不干,就会针对林郡君叨逼叨。
若是随便能再捞上来一两颗沧海遗珠,岂不是一举两得的美事。
林福感动得两眼泪汪汪:“从今以后,我的命就不是我自己的了,是圣人的!我要为圣人抛头颅洒热血!”
拿了历届科举试题来给妹妹的林昉:“……”
正如林福所猜测的,开制科诏之后,门下省连发几道诏令,分别是劝学、劝婚嫁、劝寡妇再嫁。
总而言之就是,大家好好学习,好好结婚,多多生孩子,努力为大周的人口增长添砖加瓦。
皇帝还在登临大慈恩寺浮屠塔时,有感而发,亲笔写就一篇赋,展望仓禀丰实、人才辈出、万邦来朝的盛世景象。
彼时,林福正在自己的书房里埋头苦读,疯狂刷兄长给的历年科举真题。
因为有小道消息,礼部尚书和兵部尚书不合,但在朝中又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前段时间士林闹成那样儿,就差没明着把林尊打上奸佞烙印了,御史台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于是他决定找兵部尚书之女的麻烦。
这一次的制科礼部试,不仅要考农策、时务策,还要考帖经。
帖经就像现代的填空题,常科的明经科就重点考这个,具体又有五经、三经、二经、学究一经、三礼、三传等,没有取巧办法,全靠死记硬背。
而正经有九,分为大、中、小三经。《礼记》、《左传》为大经,《毛诗》、《周礼》、《仪礼》为中经,《周易》、《尚书》、《公羊》、《毂梁》为小经。
林福如今就在经义的海洋中疯狂自由泳,六月过完,已经背了《礼记》、《左传》。
也不知礼部尚书陶九思会抽中哪本书来帖,只能说他用心十分险恶了。
啪——
林福重重把《毛诗》拍书案上,背书背毛了,嗷嗷大叫:“我这要是取不中,我就去拆了礼部尚书的家啊啊啊嗷嗷嗷……”
林昉与李敏月黑灯瞎火出来走走增进感情,路过景明院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狼嚎”,惊了一下。
听清楚里面的“狼”在“嚎”什么,夫妻俩对视一眼,不由双双失笑。
“夫君,你觉得阿福能取中吗?”李敏月问。
“只要答卷问题不太大,取中是没问题的。”林昉笑了笑,低声说:“恐怕圣人都已经把状元给她定下了。”
李敏月微讶:“真的?”
林昉说:“谁知道呢,帝心难测。这话就不用告诉她了,且让她背着书吧,可别到时候帖经没过,就丢大脸了。”
李敏月轻笑。
景明院又传来一阵“狼嚎”,夫妻俩又是双双失笑,继续漫步于黑灯瞎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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