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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头那一霎,铁慈看见他脸上戴着狰狞的凶兽面具,露出的一线额头如月色温润。

一声鹰唳冲洞而出,一道刀光亮如弯月,漫天的翅影和狂风里探出海东青尖利的喙,狠狠叼向那人后脑,而丹野的刀自上而下,弧光划亮割裂夜色,劈向那人脸上那只凶兽面具。

观战的铁慈心中鼓掌。

小狼主果然十分凶狠。

正常人这时候都会护自己的面具,退后一步,就会将后脑送给海东青的嘴。

然而那人却不像个正常人。

他竟然不进反退,向前滑出一步,身子一矮,仰面成铁板桥,便要从刀光下滑过。

丹野刀尖顺势向下一撩一挑,像闪电掠过山巅,啪地一声,凶兽的脸孔倒飞而出,在远山月色中一闪不见。

那人却姿势不变,流水般滑了过来,对着丹野的裆下,伸手一抬,五指一捏。

凉风穿过,丹野才恍然惊觉自己没穿裤子,猛地蹦起,双腿一夹。

黑衣男子迎着铁慈滑了过来,手还举着,活像个点赞的姿势。

铁慈正看着好笑,又仔细去看那人失去面具的脸,此时那人却抬头,一张大脸惨白白,两腮胭脂红通通,竟然底下还有个福娃面具!

铁慈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忽然寒光一闪,那人腰底忽然闪现刀光,霍霍一卷便砍向站在洞口的赤雪双脚。

他竟然早已发现洞里有人,和丹野打架也不忘记偷袭!

哧哧连响,洞口藤蔓瞬间被刀光卷碎,化为绿雾扑向赤雪,寒意如雪潮卷至,铁慈猛扑过去,拽着赤雪往后便退,只觉得腰间一凉,正想完了以后要变成缺肾皇太女了。

但要想她缺肾,也得他先缺了招子!

她腰间的玉笔弹出,笔尖金光一闪,刺向他的眼眸。

忽然凉意一收,随即腰间微痛,竟然被人轻轻扭了一把。

铁慈余光看见那人将小刀夹在指缝间,手指已经收了回去,看过来的眼眸中似有笑意。

百忙中铁慈指尖一勾玉笔的细细锁链,笔尖呼啸着从他第二层面具上掠过,裂开一道细长的缝,眼看面具就要掉落。

铁慈目光灼灼等待。

下一瞬他一脚蹬出,将立足未稳的赤雪连带抱着她的铁慈踢回了洞里。

铁慈:“……!”

但她不得不顾着赤雪,等她好容易扶住赤雪站稳身形,再度出洞,只听见一声隐约的低笑,那几人早已不见踪影。

这声音……

铁慈怔怔立在山间风中,忽然想起自己先前闪过的念头是什么。

这人声音低沉醇润,极其动听,动听到极有辨识力。

她近期只在那日海上小舟中听过这样的声音。

那个死要钱还意图袭胸的猥琐犯!

想到自己的私章还被这人摸走,铁慈懊悔刚才就该使尽手段留下他才对。

但这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参与了滋阳这里的事,他属于哪一方?瞧起来并不像是李尧或者苍生塔那一群假和尚的人,倒像是想黑吃黑的第三方势力。

铁慈带着疑问直接下山,这里是风波山的北麓,临近滋阳的西城奉化门,此时天边已生曙色,城门早已开启,远远可以看见城门口贴了告示,进出的人围在那告示前指指点点。

丹霜眼力好,远远看见,怒声道:“他们贴了主子的悬赏告示!”

赤雪皱眉道:“那我们不能进城,从方才那黑衣人对话的内容来看,那批假和尚押送的沉重大车正是从这个门走的,我们不如顺着印子追过去,也可以拿到证据洗刷冤屈。”

道理很对,铁慈却微微皱眉。

追上去以后呢?自己受伤未愈,对方却人多势众,李尧也会带人追出城,他们会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和秘密和她不死不休。

只要自己还背着采花杀人大盗的罪名,李尧也好,此事背后的高官也好,都掌握着对凶手围剿乃至下杀手的道义和名分。而沈谧那边是否顺利并无保障。

但是李尧带的那些人,尤其滋阳卫所的兵丁们,未必知道其间真相。

一个区区县丞,未必能收买滋阳城外驻扎的地方卫军。

她如果始终潜行匿迹,那就永远处于对方的威胁之下。在地方政权和军备的联合绞杀下,死亡如草不闻声。

只有将真相亮明于大众之前,才有机会辨清敌我。

她回头,对刚抢了一个出城富户裤子正忙着穿的丹野摆摆手,示意大道两边,各走一边。

她大步走向城门口,丹霜赤雪落后两步跟着。分开围观告示的人群,一伸手,撕下了告示。

众人呆住,正在张贴告示的士兵怔怔地上下看了她一遍,铁慈十分贴心地将告示贴着自己的脸,帮他比对。

那士兵猛然将手中浆糊桶一扔就要大叫,铁慈已经笑道:“打扰了,在下前来自首。”

又是片刻寂静,随即轰然一声,人群如退潮瞬间退去几丈远。

丹野刚刚抢了一家富户,也不嫌弃,现场脱了他裤子靴子便穿,此刻听见那边动静,抬头一看,不禁一怔,随即眼眸弯起,一笑似野似甜。

这女人吧,又讨厌又可恶,但是行事总是很出人意料,跟着她,不寂寞。

身后嘤咛哭泣声起,那个惊吓得跌下马车的富家小姐,以为自己遇上了强盗,抖抖索索递上了自己的首饰盒,丹野一低头,嗅见那首饰盒上浓郁的香气,忍不住“呕”了一声,忽觉以前很喜欢的南人女子的精致香美,忽然便没了意思。

他忍不住抬头紧紧盯着前方。

铁慈自投罗网,城上城下的守城兵惊讶之后终于反应过来,城门郎急忙下令上前捉拿,铁慈却忽然一伸手,将丹霜捉在了怀中,道:“都别靠近,不许上枷锁镣铐。谁靠近我就杀了这个女人。”

丹霜在她怀中配合地发出一声声调平直表情空白的尖叫。

铁慈心中叹气,这演技实在是太拙劣了,足可以得金扫帚奖那种,换成赤雪来想必会生动许多,可惜她需要武功更好的丹霜。

人群中有人远远地大叫:“你杀了三个人还不够吗!还要当众残害无辜女子吗!”

“我说声自首,你们还当真了?”铁慈笑一声,“我挟持人质,可不是为了杀害谁。只是我不想现在就落入奸人之手,被人私下处置罢了。各位,让路。”

围成一圈的士兵没有让路,反而执着武器上前一步。

“看,你们的父母官,口口声声说要捉拿凶手,为无辜受害女子申冤。可如今有女子被挟持,却也没见他们有所顾忌。”铁慈笑着对百姓摇摇头,“可以想见,有朝一日,你们的女儿被挟持被残害,这些人也不过喊喊口号而已。”

百姓听着,难免将心比心,便也不满起来,都纷纷道:“人命要紧,且看着他要做什么便是,反正这许多兵丁围着,他也翻不出浪去,千万莫伤着了无辜女子。”

士兵们犹疑着,面面相觑。

丹野远远看着,和海东青咕哝道:“这女人想干什么?我很好奇啊,你是不是也很想知道?”

海东青忙不迭摇头。

“哦,你也想知道。那成。”丹野抬腿一踢被抢了裤子还瘫在地上的富户,“来,喊冤,塞钱,说那是你的姑娘,求官爷一定不要伤着她,不然你倾家荡产都和他们没完。”

一边说一边顺手从那扔在地上的首饰盒里掏出几个沉甸甸的项圈给老财戴上了,又往那家伙手里塞了一把珍珠金玉。

老财浑身一激灵,这种商户哪里愿意得罪官府,但被丹野那双眼角微弯的眸子一瞪,又是一抖,急忙小跑步绕到士兵那边,一边喊着莫伤我儿,一边揪住城门郎,哭哭啼啼把银子往他袖子里塞。

那城门郎原本接到命令,只要看见这位茅十八,就以捉拿凶手为名,格杀勿论。此刻正犹豫着,见那老财穿金戴银,明显财力充足,商户虽然地位低,但多半交游广阔,得罪了也怕有麻烦,此刻又塞了一手的金银珠玉,便就势退后几步,一挥手。

士兵让开道路,铁慈从容而入,一只手举起来,对背后挥了挥。

丹野远远瞧见,嗤笑一声。

铁慈在城门口闹的这一出,经过这一段时间僵持,早已发酵,一进城,四面八方赶来看热闹的人便无数。也有人早早飞马将消息报知县衙,县令自然还是不在,李尧刚刚带人搜查回来,精疲力尽坐在正堂,正愁哪里找人,听见回报意出望外。

听说铁慈挟持人质,步行入城,要击鼓鸣冤,他冷笑一声,原本立即站起来要去抓人,此刻倒慢慢坐了下来,道:“那便来吧!”

说着侧头对身边人笑道:“谢千户,这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那个谢千户,是个长脸汉子,皮肤微青,一双细长眼睛像最薄的刀在脸上随便划两条缝,不过这缝虽窄,却聚光,他微低了头,道:“案犯何以忽然会自投罗网?”

“自然是幡然悔悟,希望能痛改前非。并妄想以此自承之情节,博取法外宽仁。”李尧淡淡一摇头,“可惜罪孽深重,杀性难改,到如今还要劫持无辜,自然容他不得。”

谢千户道:“按说大人这里的案件,还不足以动用千户所兵力,上头要是问起……”

“千户放心,下官一定代千户向来州府说明。来州府周大人素来嫉恶如仇,他知道此事,便是布政使问起,也是一定会说清楚的。”

“听说案犯武功极高。任他这样通行至县衙,怕是会有变数,不如早些将他拿下。”

“千户怕什么变数?击鼓鸣冤吗?哈哈哈人证物证俱在,他又能翻出什么浪来!”

李尧不在意地笑着,却对自己幕僚使了个眼色。

铁慈一路穿街过巷,其间遇见过三次杀手,两次被丹霜“看似无意”地挡住,一次被赤雪在人群中解决。

赤雪虽然不会武功,但有学了一些毒术和暗器,并非没有自保之能,只是她晕血,就尽量不参与打斗罢了。

人群越聚越多,在她身后浩浩荡荡卷成长龙,半个城的人都惊动了。

等到了县衙门口,大批大批的千户所军士涌下台阶,站满县衙前那条街,一队士兵排成一行,将铁慈和百姓们隔开。

衙门前的鼓高高矗立,看得出不常被人击打,已经积了一层灰。

铁慈一手揽着丹霜,丹霜立在她侧面,实际就是贴身护卫着她不被暗器所伤。

铁慈拿起鼓槌那一刻,吵吵嚷嚷的人群忽然静了下来。

人们凝望着立在高鼓前的少年背影,日光给他的如缎长发镀一层金边,垂在银蓝束腰下,越发衬得腰细腿长,一支光泽柔润的玉笔在腰带下伴长发微微晃荡,抬起的手臂上衣袖滑落,露一截洁白却又线条优美有力的手臂,白衣不很干净,染了些黑灰污迹,却并不显得狼狈,只在那般飒然又优雅的气质里,平添了几分落拓之美。

人群里有轻轻吸气之声,有人轻声道:“这样的人,用得着采花么……”

这话一说,众人沉默有顷,随即都点头,一个打扮得妖艳的妇人吃吃笑道:“这样的哥儿,别说采花,便是要奴家自行奉上银百两以求一顾,也是使得的。”

另一个更妖艳的,不甘示弱地笑道:“仇娘子忒小气,要我说,便是黄金千两求一睡,也只嫌便宜。”

众人一瞧,呵,本地对头青楼的两位老鸨。

便有人笑道:“莫如你两位博个彩头,看谁出的价高,日后说不定还真能一亲芳泽呢……”

话音未落,就见铁慈忽然抬手。

“咚!”

猛然一声巨响,超出众人对击鼓声的想象,所有人齐齐原地一跳,只觉得耳朵也像被这巨声击穿,不断的嗡嗡声响从耳际轰上天灵盖,众人目瞪口呆看着那鼓槌陷入了鼓面,咔嚓一声鼓面裂开,鼓槌去势未绝,咚地一声又从另一面鼓面穿出,最后又是咚一下,撞上县衙大门!

一击响三声!

三声巨响嗡声中,铁慈声音尤其清亮,人人听得明白。

“一击鼓,告滋阳县令于守仁,尸位素餐,不问黎庶,放纵所属颠倒黑白横行不法,有负十载苦读,君父所托。”

万众哗然。

刚喝完酒醉醺醺回来的县令,猛地在人群外顿住脚步。

他怔了好久,才摇摇头,笑一声,低声道:“告便告罢,你知道什么!”便要转身。

身后忽然有人道:“公祖到得此时,还踟蹰不前么?”

县令斜眼看了许久,才认出那是赤雪,冷冷道:“你自然要为你主子奔走。却不知道满口大义说得容易,报复打击如山倒的时候,却又是谁来撑着,你吗?”

赤雪笑了笑,道:“公祖怎么就知道会有报复打击呢?”

“那自然是因为已经领教过了!”县令冷冷道,“十载苦读,君父殷殷嘱托,谁不知道要报效朝廷?可是当我万言书屡屡被扣、吏部考察衙门属员密告扣我考绩、妻儿出门都被混混滋扰,自己还被人下药灌出酒瘾的时候,我那倾心报效、言可为我一生屏障的朝廷和君上,又在哪里呢!”

赤雪意味深长地道:“自然是在的。”

“不在!天意之高,只见重明殿下济济人头,玉笏之上歌舞升平!我又算什么东西?湮没如草不闻声!”

县令甩袖要走,赤雪在他身后道:“公祖。今日之事,已难收场。你可想过,你毕竟是一地主官,如此袖手,那将来无论哪方胜利,你都没有好收梢?”

县令背影一僵。

“你畏于李尧势力,困守酒乡。李尧得势,你依旧是那日日烂醉的废物,境遇不会有任何改善。甚至可能因为你态度含糊而变得更差。如果李尧输了,你便是驭下不力不察不作为,不是首责也得连坐。李尧罪越大,你越不得开脱。只有你及时首告,将功折罪,才有最后的翻身机会。公祖,你何不想想,”赤雪缓缓道,“已经不能更坏了,遇上唯一的翻盘机会,还不抓住吗?”

她不再多说,一笑点头,退入人群中。

……

铁慈执槌立在破鼓前,包括县令之内,所有人都紧紧盯着她的背影。

人群里,那几个方才调笑的男女,此刻都噤了声,有人笑问:“如今可还敢千金求一睡了?”

那几人脸色死灰拼命摇头。

铁慈一抬手,向着人群,“借个棍儿。”

一物凌空飞来,铁慈接住,是个洗衣服的棒槌。

鼓却已经裂了,众人都好奇她还能敲什么,却见铁慈将鼓掉换了一个方向,“咚!”地一声,敲在了侧面。

侧面是木料,比皮鼓面更坚硬,一敲之下,木料崩裂,闪电般贯穿上下,瞬间那半边鼓身都塌了。

众人:“……”

看着腿疼。

“二击鼓,状告滋阳千户所谢达。身为来州一地负责戍卫之卫所,却违背军令,因私废公,擅自调兵入城,干涉地方行政侦缉事务。”铁慈掂了掂手中物,“宛如一个棒槌。”

众人哄然大笑。

守卫县衙的卫所士兵面露惑然之色。

正堂上谢千户霍然立起。

这一敲,棒槌也断了,这回不用铁慈喊,有人扔过来一个烧火棍儿。

铁慈接了,又换了一边鼓身,烧火棍儿划过一道黑影,“咚!”棍断鼓碎。

架子上只剩一个壳儿。

“三击鼓,状告滋阳县丞李尧。”铁慈声音低沉下来,却更清晰,一字字敲在每个人耳膜上,“架空上司,篡权夺势,杀人害命,栽赃诬陷,私用军械,擅调卫兵,勾结藩王,私造重器。意在谋逆,十恶不赦!”

“……”

“谋逆”两个字说出来,就像晴天劈了一道闪电,明光之下,都是震惊的脸。

县衙前人山人海,浪一般堆满大街小巷,听到这个字的人们脑海和表情都一片空白,只有“出大事了!”几个字不断回响。

正堂上李尧失手打翻了茶杯,刚添的滚烫的水烫得手通红也不觉得。

谢千户猛然回头看他,神情阴鸷可怕。

李尧呆了半晌,猛地跳起来,大声喊道:“胡言乱语!扰乱公堂!来人!立即拿下他!割了他的舌头!”

一大队人脚步杂沓奔出门去。

三击鼓完的铁慈却在后退,厉声对那些拦在她和百姓之间的卫所兵丁道:“你们千户已经做了错事,你们这是要继续助纣为虐,跟随谋逆重犯,步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吗!”

士兵们有些不安地看着她,但没得到上峰命令,不敢动弹。

“你们都是军户,家小都在滋阳,想想谋逆的下场!”

士兵们的脸色变了。

一大群人冲出来,这批人是县衙差役和兵丁,手中挥舞着武器,李尧的声音远远传出来,“拿下!拿下!”

铁慈夹在卫所兵丁和县衙差役之间,脸色不变,道:“放下武器!”

卫所士兵面面相觑,有人大声道:“你说千户有罪就有罪?你说县丞谋逆就谋逆?你算什么东西!”

“说谋逆,我自然有证据,说杀人,我也有证据!请大家随我去看!”铁慈听得身后脚步杂沓,头也不回地道,“谢千户,你罪责不重,或为李尧所蒙蔽,现在抽身,还来得及!”

身后脚步声停住了。

李尧却冲了出来,喝道:“还愣着做什么!拿下这个胡言乱语的恶徒!”

又对谢千户道:“请千户下令,驱散那些无知百姓,免得被奸人所蛊惑!”

谢千户垂着眼睛,似在沉吟。

李尧面色一紧,随即凑近他,低声道:“千户莫要受人蛊惑,下官并未擅自调兵……周大人对您可是有知遇之恩哪!”

谢千户眼神微微一动。李尧又道:“至于他说的什么栽赃陷害,杀人害命,我可以拿我的前程和您发誓,绝对没有!千户放心,您特地前来助我,我怎敢有损千户前程!”

谢千户沉吟一会,终于点点头,对铁慈道:“你所言之事,无凭无据,你自己却是人证物证俱全的在逃凶手。缉拿罪犯是我等之责,容不得你在此信口雌黄。”手一挥,一部分士兵用枪将百姓往外推,一部分则向铁慈包围而来。

百姓们犹疑着,终究铁慈所说的太骇人听闻,良民向来也不敢和军队相抗,是以虽然怀疑,却也步步后退。

包围铁慈的人则在不断合拢圈子。

这情形不出铁慈预料,她正准备出手,忽然一人拨开人群,大声喝道:“李县丞,我等抚政滋阳,便当听民声破疑难行仁政,既然对方举告诉冤,且有证据,便当令其呈上证据,如何话都不许人说!”

铁慈抬头,微微一笑。

还算有救。

李尧怒道:“大人,您这是何意!你莫忘记,他也告你了!”

县令指着自己鼻子,“对,所以本县认了!”

一声出众人哗然。这话的意思,不就是县令指控县丞架空主官,一手遮天么?

李尧再没想到这个早已被自己整服气的烂醉鬼,竟然在此刻硬气了起来,脸色铁青正要说什么,县令已经上前一步,喝道:“衙门各班头差役,退后三步!护卫首告者前去取证,不得驱散百姓!”

“你!”

“我是滋阳县令,衙门主官!我代天行牧守一方重任!诸般属从,谁要违拗本县的话,谁就是蔑视朝廷和君父!”

李尧退后一步。

他不在乎这个梗着脖子的县令,但当着那许多百姓的面,他不能授人以柄。

他望向谢千户,谢千户脸色也不好看,半晌低声道:“看便看。我的人围着,也生不出什么花样来。”

李尧先是失望,随即明白他的意思,心中一喜,忙道:“多谢千户仗义。”

他阴鸷地盯了铁慈一眼,拂袖走到一边,铁慈走下台阶,士兵们围成一个大圆,亦步亦趋移动着。

百姓在更外围,也跟着走,如果从天上看,就像一个巨大的黑色线团,在缓慢地向前滚动。

百姓都盯着,卫所士兵也不好动手,一路挪到苍生塔外,百姓们愕然看着心目中神圣的高塔,不明白何以找证据找到了这里来。

李尧冷冷看着铁慈,道:“你是想说,佛门圣地藏污纳垢,是杀人谋逆所在地吗?你可知晓元檀寺诸位大师,德高望重,普度众生,是滋阳百姓心中的神吗?”

几乎立刻百姓们脸色就变了。

铁慈自然明白宗教在百姓心中神圣地位,这大抵也是李尧等人会选中苍生塔的缘故,固然主要是因为临近风波山,山底资源特别,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要借圣洁的佛光,来遮掩暗底下的魑魅魍魉。

“请公祖寻一些百姓,去探访元檀寺诸位大师。”铁慈看着元檀寺和苍生塔之间的高墙,苍生塔原本属于元檀寺,不知何时,元檀寺以修整为名,垒起了一座高墙,恰好将苍生塔原本和元檀寺通着的门堵起来,导致苍生塔不得不另外开门,现在这里已经是两座背靠背的建筑,“……我想,元檀寺一定会给出一个鲜明的态度。”

不多时,派出探问元檀寺的百姓便回来了,都说大师们并不开山门,隔门说了和苍生塔已经并无关联,且目前寺内并无僧人在苍生塔。

百姓们都很诧异,议论纷纷。

铁慈笑了笑。

不出她意料。

元檀寺一定已经发觉了苍生塔的异样,以沉默的动作划清了界限。而对于李尧和他所勾结的人来说,元檀寺的和尚们更有名,不能轻易灭口,堵上门更方便他们行事,自然乐见其成。和尚们虽然隐隐察觉问题,碍于李尧势力选择明哲保身,但如今李尧想要拉上元檀寺为他们背书,大和尚们怎么肯。

铁慈敲苍生塔门,竟然有和尚来开门,一脸茫然状问何事?

丹霜眉头一皱,心想先前苍生塔已经走空了的,现在又出现了和尚,看来里头已经做好准备了,难怪李尧敢来。

应门的和尚皱着眉道:“这位檀越,因何前来叩门?苍生塔正在做早课,不接待香客。”

铁慈看着他,笑了笑,忽然伸手在他光头上摸了一把。

百姓:“……”

李尧等人:“……”

和尚猝不及防,急忙后退,但已经迟了,给铁慈一把撸下几个黏上去的假戒疤,只留下个光溜溜的脑袋。

百姓:“!!!”

假和尚!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铁慈一拳便将那个假和尚打成了墙贴。

丹霜顺势一脚踹飞了大门,百姓们趁着士兵们发呆,呼啦一下涌了进去。

县令立即下令:“将这些假和尚都拿下!”

差役们犹疑着看李尧,李尧怒道:“一个假和尚,又不一定都是假和尚,行事如何能这般粗暴!”

“那请过来都摸一把。”铁慈建议。

李尧:“……”

很快也不必争执了,因为已经有胆大的百姓试图去摸那些和尚的脑袋,结果一个和尚猛地踢倒了那胆大的小子,还要再踢时,被一拥而上的百姓惊着了,二话不说,转身便跃过了墙。其余假和尚瞧着,顿时也不做出尘无辜之状了,纷纷越墙而过。

反正这里的东西已经运走,何必留下来招人殴打。

假和尚事情一出,众人看李尧神情就不大对了,李尧却摆出一脸愕然状,道:“苍生塔内如何都是假和尚?!”

他撇得干净,铁慈也不和他掰扯,笑一声,开了苍生塔门,一看那地面铁杆已收,地洞已经关闭,并不惊讶,她上到顶层去开那莲花,但这回按下莲花层也没有动静了。

这处的入口已经毁坏了。

百姓们看她蹿上蹿下,屏息等待,却什么都没等到,不禁议论纷纷。

铁慈透过济济人头,看见人群后李尧微带得意的神情。

既然已经派追兵进入过苍生塔,发现地洞门开追了下去,自然不会再把门开着,进门的机关也会毁去。

眼看人群等得不耐,李尧冷冷道:“茅公子,这苍生塔上下,可是都陪你看过了,什么都没有……你的证据呢?”

“不急。”

铁慈走出塔门,苍生塔不大,圈地却不小,斜对面一片花树开得葳蕤,桃花灿然如云霞,青墙似覆红锦。

人群中有人低声道:“这地方桃花倒开得特别好。”

铁慈便带着众人走到那桃花林处,近看更发现桃花开得娇艳,花树底下绣球花更是早开。

桃花林侧有假山流水,这装饰风格明显和寺塔不搭调,铁慈绕着假山转了几圈,便请人借铲子来,越多越好。

然后她带人钻进那硕大的假山,拿着铲子到处拍拍铲铲,中空处放过,听得一处特别实在,便道:“是了。”

说完抡起铲子横拍,砰地一声巨响,假山石簌簌剥落,露出里头的砖块。

这假山石竟然是砖块砌的。

百姓们来了干劲,很多人帮忙,将那砖头都拆了,渐渐便拆出一个洞口来。

出现缝隙那一霎,李尧微微变色。

铁慈一直觑着他神情,唇角一弯。

就知道李尧不知道这里还有个入口。

她去过地下,可谓结构复杂地形多变,这苍生塔除塔身外其余地方底下恐怕都是空的,所以苍生塔后来圈了很大一块地一直和风波山连起来。从位置推断,温泉洞应该是在最上方的,而她之前看见过温泉洞有一个狭窄出口。

这个出口之前应该开在苍生塔院内地面。为了掩人耳目,地面必然有所遮挡,那么就只能是假山了。

看见洞口,百姓都一阵惊讶,当即骚动起来,当即便有人上前来要帮忙,人多势众,很快就把洞口扩大,李尧神色阴晴不定,忽然道:“既然发现地下洞穴,情况未明,来人……”

铁慈截断他道:“请诸位父老乡亲,选取二十人随我下去探看一番。”

李尧冷冷道:“底下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或许存在危险,你就这样贸然带人下去,你想过百姓们的安危么?”

“但有一人受到伤损,我便随你去衙门。”

“你本就是在逃罪囚,凭什么还能以自由作交换!”

“县丞又凭什么确定底下有危险,要百般阻扰!”

一时间空气间火药味弥漫。

忽然一人走出来道:“走啊!”

却是丹野跟了过来,没带他那海东青。

李尧一看见他就冷笑,道:“你也是逃犯!这般公然出现,是要挑衅我,还是要给这位做伪证?”

丹野双手抱胸,用下巴看他:“挑衅?你配?”

李尧气得脸色铁青,看一眼百姓神情,又不禁冷笑:“你倒是去啊,看谁信你?”

铁慈皱眉。丹野这家伙这时候跳出来,只能是反效果。她需要的是中立的旁观的百姓,而不是这个异族人。

忽然一个声音怯怯道:“这位公子,你说县丞杀人,他杀的……是什么人?”

“自然是栽赃到我身上的那三个无辜女子。”铁慈答。

人群分开,走出来一个小小少年,不过七八岁年纪,袖口上扎着白布,按大乾风俗,这是在为家人戴孝。

他低头躬身,道:“我是曾梅的弟弟,我愿意随公子下去探看。”

曾梅就是第一个被害的女子,也是曾在大街上大胆撞到铁慈身上的那个少女,铁慈凝视着那孩子和那少女相似的轮廓,心生怜悯,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这孩子首先站了出来,立即便有数十个孔武有力的青年人也站了出来愿意下洞,李尧看着百姓脸上神情,盘算着自己的人数,心中犹豫,看了看身后一个披着斗篷的护卫。

那护卫没有表情,伸手摸了摸剑柄。

李尧眉心一跳。

他的幕僚低声道:“东翁,人已经撤走,该清扫的痕迹已经清扫,就那几个洞,寻常人哪里看得出是做什么的?此刻硬要阻拦,反倒启人疑窦……”

李尧沉默着,眼神渐渐铁似的冷硬,冷笑一声退后一步。

“既然你一力坚持要带人下去,那你便带吧。但是本官还是觉得下洞危险,如此,老幼不可下洞,家中独子不可下洞。”他点选了一些人,都是一些鳏寡孤独,和一些乞丐流浪汉,没什么亲缘联系的人。

铁慈也没说什么,当先跳了下去,百姓们随后跳下,丹霜也混在人群中进去了,李尧的人自然也跟下去十几个,谢千户一直冷眼旁观,眼神不定,一挥手,也令十几个军士跟了下去。

顺着洞口走上一阵,地面渐湿,热气冒出,当众人看见那几个大大小小的温泉的时候,都十分惊叹。

“知道为什么上面桃花不败,绣球早开吗?”铁慈指着汩汩冒热气的温泉,“因为地下有温泉,地热……有谁会水?烦请下温泉看看。”

便有人跳下温泉,这水水质清冽,有人道:“水底有一层黑黑的东西。”

便将那东西捞了些在掌中给众人看,有人便道:“这仿佛是炭粒铁屑之类。”

铁慈问:“敢问阁下所执何业?”

那人道:“小人是打铁匠。”

铁慈露出笑容,“好极。”

她将那些炭粒铁屑收集在帕子中,带着众人,走到原先的入口,众人看见山洞外头还有洞,阔大高旷,十分惊叹。

铁慈道:“看这里规模宏大,便藏了千军万马也无人知啊。”

李尧也跟了下来,在人群后头,讥诮地道:“你说得仿佛我在这藏了千军万马似的,军呢?马呢?”

铁慈头也不回,“凡走过必留痕迹,您可千万别急。”

有人忽然道:好冷,怎么忽然冷了。

众人此时也感觉寒气侵骨,抬头一看,前方一色霜雪,冰棱如剑,寒气如潮层卷,眼前竟然是一个冰洞。

众人为这奇观啧啧惊叹,又看见那个已经撞毁的巨大冰池。和上面密密麻麻的缝隙。众人围着那冰池转圈,琢磨着那缝隙是做什么用的。那曾家孩子看得目眩神迷,不知不觉往里走,铁慈忽然一把拎开他,“小心!”

众人吓了一跳,这才发现方才那孩子所经之地,有一处洞口,这正是刚才铁慈他们掉落下层的地方。

铁慈看见底下一片黝黑,赤红火星已经不见,先前那巨大冰池触动机关,撞过来的时候大部分已经撞碎,碎冰坠入下层,基本已经将余火熄灭,铁慈又扔下一些冰块,见没有烟雾腾起,便招呼大家跳下。又道:“大家下去的时候落足轻些,那坑底下可能有东西。”

这话一出,李尧脸色便变了。

他有恃无恐是因为不可能留下任何证物,慕容端一定收拾得很干净。他自己也派人来查看过,但是他们却都忘记了这巨型炉子!

炉子里会有废品和残留物!

他没有跟着跳下巨炉,反而向后退去,对手下使了个眼色。

他的人渐渐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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