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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兵行险着(一更)

这一夜,谁都不敢去屋中打扰柏炎。

许小将军死守黄龙关杀出的一条血路,朝阳郡老夫人为了护许家拔剑自刎,哪一件都足以让柏炎理智崩溃……

早前在军中也中过埋伏,或身陷囹圄,或全军覆没,即便与死亡失之交臂,柏子涧和青木都未曾见柏炎哭过。

但今日,应是许昭和老夫人的接连重创下,失了理智……

***

渭城的漫漫长夜,一丝星光都没有。

柏子涧守在青木房中,看军医给青木的伤口缝合,上药,缠上绷带。

但自始至终,青木一声未哼,好似军医折腾的是旁人一般。

漆黑清冷的夜,连蝉鸣声都没有,苑中寂静的似是连根针落下的声音都能听到。

柏子涧环着双臂,倚在墙角一侧,也不出声得站了大半宿。

军医细致,青木身上的伤痕也多。

趁着空隙,柏子涧循着窗外望出去,只见早前侯爷那屋中的灯火未曾熄灭过……

青木伤得极重,军医收拾好他的伤口都快至寅时。

军医才起药箱告退。

柏子涧相送。

阖上门,军医轻声叹道,“伤得这么重,竟然一声都未坑过,老夫军中多少年了,也是见的头一个。”言罢顿了顿,一面叹气一面摇头,“这一路,自己一人是如何回来……”

柏子涧想起早前见青木牵着马,在官邸门口同他说的那句受伤了需要大夫。

今日已是青木极致。

柏子涧道了声谢,折回屋中时,只见床榻上的青木已经趴着阖眸。

均匀的呼吸声响起,眉头却是一直都皱紧的。

在北关镇守的十余日,青木应是一夜都未安心合眼过。

柏子涧上前,熄了屋中的夜灯。

自外,悄悄将屋门阖上。

青木却微微睁眼。

……

三月初春,这场倒春寒,似是将人心都凉透了。

柏子涧折回柏炎屋外,却没有入内,只是瘫坐在屋门口的台阶上,似是眼下,才稍得心中一丝安宁。

许小将军今日赴死,回眸那个笑意,怕是许久都将在侯爷心中挥散不去。

北关若失,朝阳郡会有十几万流民。

在权利面前,失一郡,死多少人,许是都不重要。

未曾见过前方将士的浴血奋战,便觉为除一人,军中跟着陪葬也都不重要。

何其寒心!

想起今日被鲜血染红的黄龙关冰原,满目疮痍,似是早前再悲壮苍凉的战役都不如今日的扭曲人心,柏子涧掌心死死攥紧……

这一夜,对侯爷来说,应是最难熬过。

***

屋内,柏炎一直坐在桌前,不曾动弹。

目光盯在桌上的清灯,久久没有移目。

他想起初见母亲的时候,只知道她是父亲的续玄,是朝阳郡许家的长女,身份显赫,亦是来府中取代他过世娘亲位置的。

见到父亲同她一处举案齐眉,他会心里不舒服。

父亲待她严苛,母亲却温和。

他摔倒的时候,父亲会苛责,母亲会扶起他,替他拭去身上的尘土和灰尘,亦会替他擦眼角的眼泪,轻声问一句,你都不哭的吗?

他也不应声。

母亲温柔抚上他的头顶,温声道,若是难过便哭出来,日后也是,憋在心中只会越来越难过。

……若是难过便哭出来,憋在心中只会愈加难过……柏炎泪如泉涌。

那时的母亲也不过瑞盈大小,会牵着他的手,亦会抱他,带他在街市中买糖葫芦,捏泥人。

他生母过世得早,母亲来了府中,他仿佛才不是一个只有父亲的孩子,亦会有人嘘寒问暖,替他想今日当传什么颜色的衣服。

后来母亲怀孕,生柏远和瑞盈的时候,两天两夜,父亲未曾阖眼。

他也未曾阖眼,一直坐在苑中。

他希望她平安,他不想再失去一次母亲。

柏远和瑞盈平安出生的时候,父亲不让他抱,母亲却让他抱。

他那时还小,却满目欢喜,“他们好小。”

母亲温和笑笑,“他们会长大。”

他亦道,“也好丑……”

他是担心有了小柏远和小瑞盈,母亲便不是他一人的母亲了。

许氏伸手抚上他额头,“阿炎,你要照顾好弟弟妹妹,他们日后会以你为榜样……”

他看她。

许氏轻声道,“母亲也会以你为傲。”

……

柏炎已泣不成声。

三月初,夜间的宁静犹若湖面的平静,被一丝风的涟漪轻易打破。

柏炎只觉心中如同钝器划过,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父兄过世时,他尚年幼,悲愤在少时来去都快。

而眼下,母亲的死却来得更加剜心蚀骨……

父亲过世后,母亲不再对他宽厚温和。

逼他十一二岁上战场,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看弟弟妹妹在母亲呵护下犹如长在蜜糖罐子里的粉雕玉琢,他们才是母亲的亲生儿女,而他……

他与母亲的矛盾日渐严重。

他开始叛逆,开始不信赖她。

她说的他都怀疑,她让做的,他也点到为止。

母亲也开始用府中的暗卫同他周旋。

一直一来,在平阳侯府的存亡与权力争夺中,他与母亲的关系越渐微妙,相互依存,相互制衡,又此消彼长。

甚至到后来,只要他在府中呆的时间一长,便会爆发口舌和争吵。

家中不成器的柏远,性子娇惯的瑞盈,母亲将早前所有的温柔都尽数给了他们二人。

他嫉妒,亦恨她。

直至苏锦之事,母子二人之间的敌对达到了顶峰。

他宁肯辗转征战三年不回府中,亦可在见到柏远四处闯祸时,挥鞭子便打。

柏远又怕他又敬他。

但他心中待柏远疏远。

柏远才是母亲的儿子,再不成器都是,而他在军中再如何出人头地,这府中的母慈子孝都再去不复返。

越往后,他的翅膀越硬,在京中,在军中,从早前人人口中的平阳侯世子,真正成为人人口中忌惮的平阳侯。

他终是接过了父亲的衣钵,撑起了家中,撑起了整个平阳侯府。

也更多了资本,同母亲对抗。

却忘了,是母亲一步一步逼他走到的今日,一步一步逼他成为父亲这样顶天立地的人,而不是活在她的羽翼保护之下。

平阳侯府有他一人便够了。

所以柏远自幼散漫,母亲也看得惯他散漫。

瑞盈自幼骄纵,她亦有骄纵的资本。

只有他,被母亲用一己之力,推到了今日京中权力的顶峰。

若没有母亲,他只是一个七八岁就失了父亲的人。

父亲对他寄予了厚望,但平阳侯府不是国中的百年世家,没有百年世家丰厚的底蕴做支撑,很快就会没落。父亲走后,母亲的每一步都走得艰辛。

也包括对他。

若非苏锦的祖母一番话,他永远不会知道,当初母亲是真心替他求娶过苏锦,是四哥不想苏锦嫁他。但母亲仍维护了他的体面,维护了平阳侯府的体面,维护了柏家与苏家的体面,才会有后来要苏锦的生辰八字是为了改辈分之说。

只是他不知,将矛头直指母亲三年。

这三年来,他与母亲之间的关系跌落深渊谷底。

一句话,一分争执,母子两人当场便可起冲突。

却全然忘了,她幼时对他的细致照拂,父亲过世后她对他的严苛相待,逼他成为今天的柏炎,都是他的母亲啊……

他偏生年轻气盛,这般晚才悔悟。

柏炎重重阖上双眸,那一盏清灯却似烙印一般,深深印入了他心底,便是闭眼,仍旧在此处,如同一座灯塔,经久不灭。

——寒冬腊月里,母亲同许昭一道离府,那时他在侯府门口拥她,“娘,早些回来,儿子想你……”

自幼时起,他便只唤过她这一声。

“娘……”柏炎缓缓抬眸。

……

直至天边泛起鱼肚白,柏子涧不放心,才上前扣门,“侯爷。”

屋内,清冷的声音,应了声,“进来。”

柏子涧脚下微顿,这么就快应声,应是一宿未阖眼。

柏子涧推门入内,却被眼前的情景怔住。

房间内,一连挂着三幅地形图,涵盖了北关同巴尔的各条道路和山川河流,包括冰原与树林,有不少,是巴尔国境中的。

作战图上画了密密麻麻的箭头和标注,还有标注点是在巴尔国中,继而是绕行回到北关。

柏子涧眸间满是诧异。

他以为……他以为侯爷在房中静坐了一晚……却是……

柏子涧眼中掩不住的震撼。

柏炎半是自言自语,半是朝他道,“北关遭巴尔进犯绝非偶然,我想了一晚上,才想明白一件事,巴尔老可汗哈纳茶茶木是不战派,如今是茶茶木的长子哈纳平胡把持了军权。容鉴和哈纳平胡私下达成了协定,若有北关有战事,哈纳平胡便可凭借战事一说,将兵权握在手中,巩固自己的权势,容鉴也可借北关一战,除掉许昭和我,他们二人勾结到了一处,所以才会设下黄龙关的埋伏和骗局……”

柏子涧微楞,“殿上?同哈纳平胡?”

柏炎应道,“行军途中,我让鸿胪寺卿的人查过,因为主战和主和,哈纳茶茶木和哈纳平胡之间的意见分歧很大,哈纳茶茶木在国中威望很高,哈纳平胡若是没有足够的理由说服族人,他的继承权很可能被茶茶木剥夺,放给亲和一派的小儿子,所以,容鉴和哈纳平胡各取所需,条件就是让出朝阳郡。”

柏子涧倒吸一口凉气。

朝阳郡的位置极好,进可攻,退可守,是天然的屏障,所以朝阳郡驻军在,北关,黄龙关,甚至周围十余郡县的关卡得保。

若让出……

柏炎道,“若让出,容鉴有足够的理由,在国中收回各路兵权,北上讨伐,收回朝阳郡。”

柏子涧恍然大悟。

这步步连环,犹如棋局一般,他们是棋子,也是弃子。

这苍月国中的权力收回,才是殿上手中的一盘大棋局。

柏炎叹道,“容鉴未带兵打过仗,这朝阳郡一旦失手,再想拿回来难于登天,届时巴尔会师南下,直捣黄龙,这国中不知多少将士和百姓丧身,国土以被鲸吞桑食。”

柏子涧脸色微变。

柏炎伸手指了指地形图中,被他标红的一处,沉声道,“容鉴和哈纳平胡越是心急,这场仗越是很快能结束,就在函源这里,大军直捣,取哈纳平胡首级,哈纳茶茶木不会插手。”

柏子涧愣住,这一招,是兵行险著,也是釜底抽薪……

只是,柏子涧叹道,“军中谁去”

“我!”柏炎转眸看他。

柏子涧鲜有反对,“不行,侯爷!太危险,函源是哈纳平胡驻军大营的所在之地……”

柏炎打断,“只能我去,我要借此在巴尔失踪,脱离视线……”

柏子涧僵住,想起方才在地形图上看到的绕道巴尔,而后迂回朝阳郡的路线,心中忽得一惊。

柏炎继续道,“三月倒春寒,大雪封山,我带兵取哈纳平胡首级后在大雪中失踪,生死未卜,你带着禁军和尧城驻军,一遍一遍搜山,就说活要见人,死也要将我的尸首运回朝阳郡安葬。……”

柏子涧忽然会意。

柏炎目光微凛,手中撕碎那张标注了踪迹的地形,沉声道,“我会绕道回京,等五月云山郡驻军入京,我会亲自找容鉴讨回血债!”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来啦,晚点二更

看了留言,有位菇凉说的对,我会尽量每天多写点,但是剧情完整不加速

大家别怕,亲妈都不怕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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