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东海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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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该本拟秋收之后,便即发兵攻打蒯城的张春,可是没想到这一年的收成相当糟糕。
六月丁巳朔,突发日蚀,当时裴该尚未出兵攻打始平、扶风等郡国,便有博士上奏,说日蚀乃大蝗之象。裴该对此并不以为然,还笑问道:“其日有蚀,南北毕见,然岂有普天下皆蝗之理啊?究竟蝗在何处?”博士难以对答。
然而就在即将收获之时,蝗虫真的来了,源头是在并州,铺天盖地直向西南方向而来,覆盖平阳、河东,直至渡过黄河……
不过裴嶷等人就此更相信裴该有气运加身了,因为就跟三年前的蝗灾一样,裴该控制地区又只擦着个边儿。有了当年在徐州灭蝗的经验,关中地区灾情并不严重,也就冯翊、京兆东部六七县被灾而已河南地区同样。
遭灾最严重的是平阳,好几个县的田地都颗粒无收,百姓大多被迫离乡背井逃亡,纷纷南下,但是河东也无粮啊,因此渡河私逃到司州的就达六七万户之多对于晋人来说,此次蝗灾不足为忧,反为喜讯。祖逖就此致信裴该,说咱们是不是趁这个机会,今冬两路夹击,一口气去攻灭了胡寇啊?
裴该回信婉拒了。他的理由也很充分,说此番固然是天要灭胡之警,但可惜胡尚不可遽灭,为什么呢?因为咱们收成也很糟啊,再加上安置这数万流民,哪儿还能挤得出远征的粮秣来呢?而且平阳、河东被灾严重,大军入境之后,仓无所得,野无所掠,怎么可能持久?还是踏下心来,老老实实种一两年地再说吧。
祖逖得信,明知裴该所言有理,却也不禁慨叹道:“大好良机,可惜不能掌握!”
至于平阳方面,皇帝刘聪继续窝在后宫声色犬马,啥事儿都不管,太子、相国、大单于刘粲则赶紧召集群臣商议对策。刘粲说了:“本待秋后马肥,便发兵渡河,收复失地,然而天降蝗灾,百姓流离,军粮无着,这可怎么好啊?”
镇西大将军韦忠拱手道:“蝗既天降,自乃上天示警,为政者当恭自反省,以求神庥……”
刘粲双眼一眯,瞳中射出寒光:“子节所言为政者,是说孤不德么?”
韦忠急忙摆手:“臣非此意。臣意此必去岁废太弟谋乱之余绪,相国当上奏天子,请息声色,驾御前朝,统驭百僚,始可平息天怒。”表面上说刘,其实指向刘聪你身为天子整天喝得醉醺醺的,不跟群臣会面,老天爷怎么可能不发怒呢?
刘粲明知韦忠所言有理,但他不能就此附和一则皇帝终究是他老爹啊,为人子者岂可明言父过?再者说了,刘聪不管事儿正好,他若是哪天突然间振作起来,又把我往哪儿摆哪?于是略一颔首:“此皆废太弟之过!”
正好刘下台也有一段时间啦,相关舆论渐息,而刘曜又让裴该给打跑了,则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啊?刘粲就此起了杀心……
随即假模假式地说:“孤自当进谏天子,请驾前朝,然此外,卿等尚有何应对之策哪?”
太保朱纪皱着眉头说:“我今被灾,何云出征?诚恐晋寇反将趁机前来侵扰,如之奈何?”
司隶校尉乔智明摇头道:“太保多虑了。虽然平阳、河东被灾甚重,但关中、河南同样歉收,晋寇何敢谋我?”
朱纪道:“河东多大族,如裴、薛等多据坞堡,不从王命。彼等多年积聚,必有余粮,我若不往取,则晋寇渡河来取,恐便有谋我之力了不如发兵夺取之!”
太师、汝阴王刘景表示反对,说:“不可彼等虽然割据,然亦勉从王命,若即征伐,必致人心背离。且裴氏还则罢了,薛氏垒固兵强,我军无粮,如何征讨?还是遣一介之使,命其贡献为好。”
刘粲问道:“彼肯献粮么?”
刘景摇一摇头,白胡子连连颤动:“亦未可知……”随即面容一肃:“即彼等肯献粮,于国家亦不过杯水车薪。臣有一言,或逆殿下之耳,还望殿下勿怪。”
刘粲忙道:“大王三世老臣,若有所言,粲自然洗耳恭听。”
刘景手捧笏版,大声说道:“我知殿下素忌雍王与上党郡公,然国事悬危,不可不息弭纷争,假彼二人之力……”
刘粲一皱眉头:“如何假二人之力?”
刘景建议说:“前雍王于大荔为竖子所败,退至上郡,遣使谢罪,殿下兴雷霆之怒,本欲黜其为民,因谋册立大典,尚未成行。如今乃可慰劳雍王,告以国中之灾,命其南下以牵绊晋寇,将功赎罪……”
刘粲暗中冷笑,心说刘曜如今哪儿还有力量南下去打裴该啊,而就算他有力量,见我正忙慌着,他高兴还来不及哪!反正要换了我,肯定是会幸灾乐祸的。
只听刘景继续说道:“上党郡公方灭王浚,雄踞河北,并未被灾,乃可加其爵禄,命其东进,以攻并州。并州之蝗,不弱于平阳,刘琨艰危之状,想亦不下于我,或能趁机平灭之,则可免受晋寇三面包夹。即上党郡公不能灭刘琨,亦可打开通路,使其输粮于平阳……”
众臣纷纷附和,说这是个好主意,虽然石勒自己跑河北去了,不肯奉命东归,但终究仍然打着咱家旗号啊,而且这回等于把并州的土地、民户赏赐给他,他能不乐意吗?若有河北粮食运到,咱们起码可以踏实过完这个年。
刘粲沉思少顷,也无他策,只得允可。于是一方面命将遣兵,牢守黄河渡口,制止流民南渡,也防备晋人来扰,一方面遣使襄国,转封石勒为赵郡公,食邑五万户,加使持节、散骑常侍、都督冀、幽、并、营四州杂夷、征讨诸军事、冀州牧,命其尽快逾越太行险塞,往攻并州。
与此同时,他又重新起用靳准,官复原职,然后跟靳准密商是该彻底铲除刘的时候了!
平阳的使者范龛沿着黄河,经河东、河内、汲郡、魏郡、阳平前往冀州,封拜石勒。石勒接旨后,便即召聚诸将吏商议。
自从石勒讨灭王浚之后,刘琨便即遣使襄国,劝说石勒反正,孰料石勒瞬间翻脸,竟将晋阳来使驱逐出境。刘琨大怒,即遣乐平太守焦球攻掠常山,斩杀石勒所署常山郡守邢泰,旋即为安所逐;司马温峤又西讨山胡,石勒部将逯明邀击于潞城,将温泰真击退;刘琨再遣部将王旦攻中山,逐石勒所署中山郡守秦固,石勒将刘缅击败之,于望都关擒斩王旦两家就此彻底翻脸。
这数月间,基本上是刘琨进攻,石勒唯固守、反击而已。因为张宾劝告石勒说:“刘越石尚虑平阳掩袭其后,不敢主力来攻,些许游军,逐之不难。唯我守而不攻,则彼虽败,仍必生骄心,谓我有所惧也。则我聚势合力,寻机大举而伐,可收促起不意之效。”
不过等到蝗灾一起,刘琨便无力再命将遣师,来侵扰河北了。相对的,石勒用张宾之策,开始在幽、冀两州(幽州仅得部分地区而已)统计户口,规定每户贡赋帛二匹、谷二斛,并逐渐将统治结构完善起来。
今年河北地区的收成相当不错,平阳灾民也有不少向东方流亡,而并州亦无可食,于是冒险逾越太行山,往投河北,石勒命安等收拢流民,分与田土耕种,旬日间即得近十万户在原本历史上,记载其数为二十万户,但在这条时间线上,因为祖逖平定河南,分薄了将近一半儿人去。
程遐因此在会议上又抢先发言,说:“今岁本国(指平阳等地)大蝗,并州同然,据报河南、关中郡县亦多歉收,唯我河北大丰,是乃天佑明公。自当奉旨,发兵西征,以平刘琨。若能兼领并州,则天下之强,孰过明公啊?”
石勒望向张宾,张宾沉吟少顷,回复道:“今得流民十万户,安置于冀州各郡,赐其食粮、种籽,所费不少,新谷亦尚未入库。当趁时整练兵马,待秋去冬来,境内俱安,乃可发兵。”
石勒问道:“刘演、邵续尚在乐陵,我若大举攻伐并州,恐其挠我之后。是否应当先东征以定乐陵呢?”
张宾笑笑:“刘演昔在三台,尚不足为虑,况今流蹿乐陵乎?明公可遣一军压逼之,则必不能害我。况且……”顿了一顿,又说:“曹嶷朝秦暮楚之辈,前与明公有隙,复因晋人势大,乃易帜归晋。而今裴该入关,祖逖在河南,徐方唯卞一书生镇守耳,则彼所惧者,唯有明公。可请朝廷复召曹嶷,我亦密遣使与之联络,若能使曹嶷反正,乐陵不足平也。”
石勒闻言大喜:“右侯此言,大得我心!”程遐一开始说应当攻伐并州,张宾后来说先不着急,等入冬后再动兵,都不出石勒本身的筹谋,所以并不在意;但招降曹嶷这招他从前没想到过,而为张宾独建其策,石勒自然高兴了。
于是便宴请天使范龛,请他回复刘粲两事:其一,希望能够给予曹嶷重号将军与青州牧之职,召其反正;其二,我这里还要准备一下,年内必定会率师西征的,还请朝廷隐秘其事,以免刘琨有了防备。
范龛使命达成,欢喜而去。石勒便命程遐作书,遣人秘密送往广固。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在此之前,邵续已命郗鉴渡河而南,与曹嶷重申前盟。随即郗道徽离开广固,并未即刻返归厌次,却继续南下,在开阳会见了晋徐州刺史卞。
此前卞望之接纳了来自掖县等地的苏峻所率族人、百姓,安置在东莞郡内屯垦,趁机就逐步将势力向北方延展,如今东海基本平定,他便亲自率兵进抵琅琊国治开阳,遂于此处,与郗鉴故人相见。
郗鉴一见面就说明,我才从广固过来“曹嶷待我,阳奉而阴嫉,似有反复之意,不可不虑啊。”
卞点点头:“是以君才急来会我,是欲请徐方为助,以牵绊曹嶷,巩固乐陵之守么?”
郗鉴苦笑道:“此刘、邵二位将军之意,非我之意……”
他说如今石勒尽占河北,兵强马壮,乐陵弹丸之地,不可能长久与之相持,倘若曹嶷再有所妄动,那彻底就是灭顶之灾了“刘始仁每望大司空(刘琨)发兵援护,然此前数月,并州屡屡动兵,皆为羯奴所败,可知力有不逮……且若大司空势真稳固,必当直指平阳,安有余力再救厌次啊?”
卞轻叹一声,对郗鉴说:“非止如此,即我亦无力往救乐陵。此前裴公将徐方精锐,多数调入关中,我可用者,唯各郡国戍卒,尚不足万。勉强可以抵御曹嶷,若羯奴南下,必为所败,安有余力北救啊?”顿了一顿,又说:“且君知我,安定地方、使民乐居,尚有一日之长,纵横疆场、摧敌破锋,本非所能自裴公与陶将军去后,徐方竟无一名可用之将了!”
两人对望一眼,郗鉴突然间面色一变,竟然笑起来了:“如此说来,卞君所想,与某相同了?”卞也笑:“却不知郗君能否说服刘、邵二位将军?”
之所以郗鉴南下,卞也赶紧迎上前去,因为两人的想法是相同的,徐州和乐陵,合则两利,分则两弱,而且这个“合”字,光隔着条黄河,甚至隔着青州远远相望,是绝对不够的。最好刘演、邵续放弃乐陵,渡河南下,通过曹嶷的领地,到东莞来驻扎。如此一来,刘、邵有了稳固的后方,有了战略纵深,而徐州也有了可战之卒、可用之将。
卞催促道:“此事绝不可缓,倘若曹嶷真的翻脸,君等南来徐方,途中恐为其所袭。”
郗鉴轻轻叹了口气:“大司马(王浚)既已遇害,邵将军实有南下之意,然刘将军……尚望杀归并州,往投大司空,不能遽下决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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