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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林地种生姜
李家所在的高庄村建村历史不过五十余年。其百十来户村民多是当年水荒时逃难的难民,所以不同于一般单一家族兴起的村落––一个村的祖上都是一家人,遇到事有族长出面调协。以致,某一年,村民还为了抢占所谓的风水宝地,发生恶性群体斗殴事件,伤了好几条性命,以致惊动了县太爷。
县太爷有文化,审理案子时,除了将首犯伏法后,还将相关两户人给分迁到其他村。
对于那块风水宝地,县太爷也妥善处置。他将那块地的中央单独圈出来,然后四周的土地按照一块一亩的大小,分成八块后,以一块地八两的价格卖给争地的人家。接着再拿着卖地得来的六十四两银子给死了人还要迁户的两家人做了补偿,一家给了二十二两。最后则用余下的二十两银子,在中间留下的那块地上,打了口井,修了个磨坊,给全村人共用。
对于县太爷的处置,不说村里人是如何心服,只说红枣听说此事后,也一改先前影视剧里县太爷一脸奸诈,鱼肉百姓的印象,重新审视士族––这个世界的知识分子阶层的作用。
得人心的处置影响是深远的。总之,自那以后,村里一改先前无偿得宅基地的约定俗成,统一了新的分地规矩:新落户的人家需以六两银的价格购地,村里老户分出来的子孙买宅基地,则折半,三两银。
买地得来的的银子交里正管理,用于村里路桥、磨坊、晒场等公用设施的建设。
因为朝廷规定,村里的里正由田地最多的十户轮流担任,然后三年一轮,所以即便没有前世的政府账户公开制度,但也不存在里正的一手遮天。
这些年,村里人尝了卖地的好处,便即越发严格了宅基地的规矩:分配的每一块宅基地都是方方正正的一亩地,地与地之间,前后左右的间隔都留足六尺的通道,邻里间谁也碍不着谁,谁也别想占谁便宜––这便就不知绝了多少的纠纷口舌。
经过那一年知县大人的划地运动,如今这村里的地,连带上面的草都是有主的––不能随便割。所以一般王氏打猪草的地方除了自家田地,便只剩村里公用的河岸。
高庄村有两条河。村南的那条东西向的大河,叫洪河,村东一条南北流向的小河叫细水。细水和洪河的汇集处,有一座石桥,叫高桥,这便是高庄村的村口。
洪河,是条界河,河北归高庄村,河南则是谢家玗––据说,整一个村的人都姓谢。
细水则是高庄村的主要生产生活用河。细水的河东是村人的水田,河西,则是村人的住地。这些年为了方便村人过河去对岸干活,村里特意在细水上修了两架能走牛车的石桥,至于村民自修的土桥,更是林林总总,有数十之数。
因为走的人多,细水两岸都是大路,连带的这部分河岸都是共用。
王氏平素都在细水河岸割草。
离河还远,王氏便即就听到前方喧嚣的人声。现近六月,天气炎热,村里的半大小子无事的多半都在河里戏水摸鱼。
王氏素知村里风俗,闻声,立领了红枣转向了后山。男女有别,红枣已经六岁,眼见也要说人家了。
红枣不知她娘的思虑,见她娘改主意,也不以为意,横竖她是出来放风的,根本无所谓去那里。
后山说是山,其实并不高耸。高庄村西北两面连绵的这一片,没一处高过红枣前世印象里的二十层楼,也就是六十米。所以,这所谓的山,其实只是一片丘陵而已。
高庄村的这片丘陵,虽说不高,但地表土层下覆盖的却都是实打实的岩石,且越往山顶石头越多。此外,山上除了夏天的雨水,并没有其他水源,所以这山腰以上极不适合种地。于是,这后山便即就成了村里的坟地。
仿着活人住的宅基地,这后山的每个向阳峰头也被村里作价一两卖给村人做坟地。
这世人重后嗣是因为更重祖宗,所以这近村的山头现差不多都已有了主。
李家因来的早,在村里统一卖地之前就来了,所以,早早的就占下了一整片山岗:其中山顶做坟地,山腰建宗祠,山脚则分划成片––按人头分给族里每一个年过六岁的男孙,供他们以后婚嫁时造房置家什,以及平素的烧柴取暖之用。
这林地属于宗族,是祖宗余荫,不算个人私产,即得地的人只有使用权,没有继承权––过世后得将地还到族里去。由族里再分配给新出生的子孙。
红枣的爹李满囤作为李家人在这后山自然也有这么一块林地。其大小,据说也是族里统一规划的,一亩整。
李满囤的这块地,原先都长着杉树。然后,十三年前为了盖房结婚,伐了一大半,后补种时,想着婚后将有孩子,便即挑常见的桃、梨、枣之类的果树载了十来棵。果树离不开光照,所以,后补的杉树便只地的外围种了两行,地中心部分便即只长着果树和一些编筐用的荆条以及猪吃的菜草。而待红枣五岁后能挎着篮子,提着小锹挖野菜后,这地里便即又添了新的花样。
事情的起始是红枣趁她奶奶于氏种生姜的功夫,将几块姜自家里摸出来种在了杉树下。这事,王氏起先并不知道,不然,借王氏胆子,她也不敢动家里的生姜––王氏对于生姜的所有认识,都来自于三弟妹钱氏。钱氏的哥哥钱多是走街串巷的货郎,他在钱氏做月子的时候送给钱氏一包姜。当时于氏正好有些鼻塞发寒,喷嚏要打不打,整个人难受得厉害。钱氏听说婆婆受凉,便即将自己正喝的加了姜片的红糖水孝敬了于氏。于氏喝了姜茶,立觉五脏六腑的慰帖––至此,生姜在李家一战成名,成了于氏的心头好:于氏每觉受凉便即就要喝姜茶。
生姜虽好,但只城里的杂货铺有卖,而且价值不菲,一斤要20文钱,都赶上一尺布的钱了。于是,在于氏听说城里的姜是邻县的人种植的后,便即突发奇想,想自己种姜赚钱。
因为姜贵,于氏将姜种得格外仔细,她把姜种在瓦盆里,每天搬进搬出追赶日头,看得比自己的孙子还精贵。要知道孙子有四个,姜可只有这一盆,值好几文呢。
可惜,世间的事不是有付出就有回报。于氏的姜每每抽了芽,长这么几片叶子后就会烂根(红枣提示:水浇多了)让于氏血本无归。偏于氏性子执拗,屡败屡战,乐此不疲(红枣提示:又一个偏执狂)。
这种情况下,无怪王氏一开始没认出杉树下杂草一样的姜苗。
王氏第一次注意到姜是因为看到了姜花。白色的,似蝴蝶一样轻盈的花朵在晚霞中轻轻摇曳,散发着清雅提神的芳香。王氏一眼就爱上了姜花。她想摘一朵仔细看看,结果看到了根下方长出地面的生姜。
知道女儿偷拿婆母姜的一刻,王氏是恐慌的,她甚至想将女儿种的姜交给婆母以将功折罪。可待下一刻,她听到女儿跟她说:"娘,你吃,生弟弟!"时,眼泪刷的就流了下来。她这辈子活得太苦–少时家穷,吃不饱,亏了身子,月事不调,以致至今生不出儿子,带累得男人人前都抬不起头。
几乎毫不犹豫的,王氏听从了女儿的建议,甚至,她为了遮掩地里五彩缤纷的姜花,还去细河岸移了一些相似的野花来做遮掩。
王氏的地下工作非常成功,于是,这一年的秋天,她收获了近三十斤的姜。王氏非常高兴,可待她准备喝姜茶时,她才想起她没有红糖。
王氏向丈夫李满囤坦白了她的计划––留十斤姜,做种和自家吃,其余的卖掉,买红糖。
出于对儿子的期盼,李满囤轻而易举的同意了王氏的建议。他乘着进城卖草鞋的机会把姜卖给了药铺––三弟妹的娘家兄弟每每在县里杂货铺进货,认识掌柜的,而药铺,则因庄户人家普遍贫穷,故在这儿,不容易撞到熟人。
与生姜一起被药铺收购的还有王氏自河边挖回来的野花的根球–这些王氏起姜时顺带挖出来的蒜头一样的玩意。
本着万一县里有人识货的想法,李满囤把这十来斤不知名的东西给药铺掌柜的瞧了瞧,结果掌柜一见便即大喜,说这百合五文一斤,有多少他收多少。
这假蒜头真能换钱,还叫什么百合?李满囤此前只听说过百年好合,还是第一次知道世间真的有这种植物叫百合,而且就长在村里的河塘边上。
李满囤拿卖姜和百合所得的300多钱买了红糖,梦游般回到了家,将东西一股脑交给了王氏。
王氏头一次触摸整串的铜钱,一时间也是魂不守舍。
只红枣打开她爹买的红糖包瞧了瞧,然后表示了不满:"爹,我的呢?"
经过前世职场各种上弹下压洗礼的红枣找他爹要礼物要的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回过神来李满囤刚想说小孩子家家的要什么红糖,转即想起侄子侄女常吃的舅家送来的糕点,不觉有些心酸,缓声道:"下次给你买。"
李满囤说话算话,次日起便即让王氏以打猪草的名义,把河边荒洪河和细水两条河岸的百合分批收了回来,前后收了足有千斤之多。收来的百合藏在林地里,然后再由李满囤寻机会偷卖进城。
高庄村离县城只十里,李满囤来回一趟也不过只要花用一个时辰。
由此,来回几趟,李满囤赶去岁冬至前攒了足足五吊大钱。嗯,其他下剩的钱,都给红枣买桃酥和草纸花用掉了。
五吊钱,李满囤、王氏这辈子做梦都没想过。以致他俩因忙着算账数钱而忽略了女儿拿钱擦屁股这件败家行径。
同样的,红枣在用上了草纸后,也选择性无视了自家父母这对没见过世面的庄户夫妇搁炕上数钱的邋遢和寒碜。
不批评,不抱怨,相互尊重,求同存异,红枣感觉自己还能再和自家父母同舟共济五百年。
经过一冬红糖姜茶的补养,王氏的月事虽还不正常,但整个人浑身都充满了干劲。
一开春,王氏便以极大的热情在林地里种下了姜,然后差不多每一天都会来林地看姜的长势。
不过,河边的百合今年去稀疏得厉害,王氏一瞧就知道去年挖百合给挖狠了,得好好养几年才能再挖。心里暗道可惜,可也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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